“五妹妹的計劃當中,應是沒有我與福王的戲份吧?”三皇子輕笑,見旖景舉棋不定,好心地指向一處:“若是在此落下一子,便是置我於兩難之中了,五妹妹可信我這句?”
旖景的心思卻沒在棋局之上,對三皇子的“好心”自不領情,只飛速地分析了一番仔細——妖孽邀她來此,必然是在繁蔭堂事件中發現了什麼紕漏,而他既與福王前往,當是存心去看戲的,說明一點,三皇子早知了麗嬪的安排,定是如同所料那般,一切都是皇后的籌謀,爲的就是不讓國公府與六皇子聯姻。
那麼是皇后將事情告之了三皇子?或者是囑咐他暗中留意,以保徹底“粉碎”麗嬪的詭計?
可這紕漏之說,又當何解?
“五妹妹,皇后早有安排,今日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遭了算計,可你這出將計就計,卻暴露出一點——你已經洞悉了其中隱情,察覺到侍衛的蹊蹺,他可是皇后安排在福王府的耳目,我想,皇后必然不會樂意讓二哥二嫂對她生出防備之心。”
就是這點!
旖景有如醍醐灌頂,懊惱不迭,果然是太過輕視麗嬪,連帶着疏忽了皇后這頭,自己之所以敢“金蟬脫殼”,無非是掐算好時間,只要阻礙了瓊衣入廂房,便不會計漏,因爲早已篤定侍衛是皇后安排,必不會真的助瓊衣行事——皇后不過是要讓國公府諸人明白,麗嬪與徐家欲陷害旖景,以此爲脅促成聯姻一事,好徹底讓衛國公府厭惡麗嬪與徐家,再不會與六皇子聯姻。
可旖景這般安排,全不在乎侍衛的反應,同樣也告訴了皇后——我已經洞悉了您的計劃,並且善加利用,將計就計。
如此一來,皇后便知她在福王府的耳目暴露,她原本對福王府就有防備,只怕將來會更加小心提防。
更重要的是,當皇后得知旖景已經洞悉,今日之事多得她背後興風,“引誘”麗嬪行陷害之計,雖然導致衛國公府與麗嬪、徐家徹底翻臉,難道衛國公就會對皇后這個始作俑者全無芥蒂?
皇后還如何會信任衛國公府會對太子“盡忠”?
依着皇后的性情和謹慎,只怕會防範未然,不定又會有什麼詭計打壓之策。
旖景後悔不迭,這次是她失算,爲除瓊衣這麼一根“雜草”,卻埋下了如此大的隱患,雖然眼前,皇后還不致於對國公府如何,就擔心將來……
可是……旖景忽然想到一點,孤疑地看向三皇子:“今日看姐夫的言行,應當早已知情,莫不是三殿下先告知了姐夫吧?”
果然是隻狐狸,這麼快就回過神來,三皇子心下大是讚賞,微咪了鳳眼:“是,我是對二哥據實相告,可皇后並不知情,她早有囑咐,讓我得了王府耳目內報,便尋個藉口與二哥同往書房,爲的,就是控制局面,萬不能讓麗嬪當真得了逞。”
“殿下前往雖說不算蹊蹺,可那侍衛突然倒戈,豈不會讓人生疑?”
“五妹妹細想,若你今日真中了算計,又會如何?國公府諸人前往繁蔭堂,巧見你與侍衛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追問起來,侍衛必然不會承認,當然要咬定瓊衣陷害,纔是人知常情。”
那是當然,若真依瓊衣謀劃,衆人一問,侍衛就承認他是與旖景“私會”,委實太假了些,侍衛矢口否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此一來,旖景身上就必然會擔着“私會”的嫌疑,難以洗涮清白。
“所以,皇后纔要囑咐我‘仗義相助’,當五妹妹百口莫辯之時鋌身而出。”三皇子笑道:“無論如何,總不會讓五妹妹閨譽有失,教麗嬪白折騰一場,不過我卻違了皇后之意,選擇據實以告,五妹妹可還承情?”
委實皇后讓三皇子出面英雄救美,又是另一番圖謀,但三皇子料到旖景不會那般愚笨,被瓊衣一個區區婢女算計,他與其英雄救美,還不如提醒福王,倘若不是發現了旖景計劃中的紕漏,他樂得袖手旁觀,白領福王一個人情。
但眼下,三皇子卻又有了意料之外的收穫。
“殿下既然邀我一見,並指明紕漏之處,想來應是會助我彌補了。”旖景這纔將手中的白子,落在三皇子“好心提點”之處。
“能得五妹妹信任,真是大不容易呀。”妖孽撫胸長嘆。
旖景握了握拳——好吧,誰叫她謀劃不周呢,眼下且只好示弱。
“如此,五妹妹且將仔細道來,你是如何洞悉徐家的陰謀,又是怎麼勘破皇后之計,我總得知道詳細,纔好編造出個故事來,不至被皇后識穿。”三皇子滿目笑意,看着旖景“低聲下氣”,十分樂在其中。
旖景萬般無奈,只好將瓊衣早上那番着意、明顯細訴,又說起那名侍衛:“當家姐扣了看門的婆子,從她口中得知是瓊衣與侍衛串通,我便很是疑惑,瓊衣才入王府月餘,收買個貪財的婆子還好說,竟這麼大的本事,居然能與王府侍衛勾結?要說這侍衛原本就是麗嬪的耳目的話……麗嬪可從來就沒有把姐夫放在眼裡,再說,憑她的手段,也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所以我便猜測,這侍衛來歷可疑,與家姐一溝通,才曉得姐夫早對府裡諸人摸了底,知道這侍衛是皇后的耳目,並交待了家姐雖不動聲色,可也得暗中提防。”
“原來如此。”三皇子頷首,略微沉吟之後,一掌輕擊膝上:“我有了一種說法……瓊衣太過愚蠢,早早就露了痕跡,被五妹妹洞悉,自然是告訴了二哥二嫂,於是扣了門房婆子一查,就審出侍衛來,但婆子卻說不出侍衛名姓,於是爲了根除隱患,你們才決定將計就計,爲的是引出與瓊衣勾結的侍衛,一併處治……豈料五妹妹金蟬脫殼後,那侍衛明明目睹廂房空無一人,卻沒有張揚,後來又一口咬定是瓊衣有心陷害,並不曾與她同流合污,但二哥依然還是不想放過,本欲嚴懲侍衛,結果多得我一番規勸,說看那侍衛的言行舉止,當是也被瓊衣瞞在鼓裡,並不知情,否則進入廂房之後,見空無一人,必知中計,若真是瓊衣同黨,原應立即出聲提醒,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出面指證瓊衣,可見是忠直之人,如此,才說服了二哥,且將侍衛留用,再暗中察探他的秉性。”
有了這一番說法,旖景的一番悉心安排就成了“歪打正着”,而並非有意而爲。
虛虛實實,才能瞞天過海,三皇子也是深諳此道之人。
旖景口頭上當然得消耗一番“感激涕零”“銘感五內”的客套話。
三皇子只有一句:“如此,五妹妹可算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
福王府春宴後的次日,戚氏果然被麗嬪召入後宮,得知事情竟然敗露,竟被旖辰姐妹倆將計就計一番,順手清理了瓊衣,麗嬪大爲惱怒,原本當即就要召旖辰入宮,大加斥責,戚氏卻想到了小姑子徐幟的勸說,連忙阻止麗嬪:“娘娘,王妃也算是顧及您的顏面了,並沒有將事情往大里張揚,只讓瓊衣出面頂罪,當時若國公府真要追究……只怕妾身與三娘都得擔責,這也是王妃再向您示弱,表示她並沒有與咱們翻臉的意思,再者,眼下六殿下已與國公府聯姻無望,就更不能徹底得罪了他們,豈非與六殿下樹敵?”
麗嬪橫思豎想,這才忍了口氣,但尚還有些不甘,拍着几案發泄:“好好的一番計劃,竟然沒成?白搭了我兒的一樁好姻緣,如何能讓人服氣,老二他何德何能,比不得六郎一個指甲蓋,卻有了國公府撐腰!我一想到這裡,就覺得胸口堵得悶痛,不行,就算不能明裡發作,也不能就這般隱忍。”
戚氏無奈:“娘娘就算怒火難消,要給王妃排頭吃,也不能太過明顯,讓人抓了話柄。”
於是王府春宴後的第三日,麗嬪患疾,召福王妃入宮侍疾。
“我就猜到麗嬪不會善罷甘休。”旖景安慰旖辰:“大姐姐放心,我與你一同入宮,大不了求了太后娘娘作主。”
“別瞎說,母嬪身子不適,我這個當兒媳的榻前侍候也是情理之中,何必讓太后娘娘爲難。”旖辰卻不以爲意,穿戴齊整,與旖景一同入宮途中,又是一番囑咐:“你可別這麼任性,好不容易入宮一回,且多陪太后趣話,算來不出幾日,就是太后娘娘千秋了呢。”
旖景且答應了下來,但心裡依舊盤算不停——麗嬪這一病,什麼時候安好可全憑她心情,讓長姐入宮侍疾還不是爲了折騰刁難,她是斷不會放任麗嬪折磨長姐的。
便死活不願先往慈安宮,硬是要陪着旖辰去給麗嬪“問安”。
姐妹倆被宮女領往麗嬪的寢殿,才繞過地上的六色牡丹屏,一眼瞧見麗嬪額上鬆垮垮地繫着條頭巾,歪在雕花炕上長吁短喘,瞧那模樣“病”得就快“撒手人寰”了,旖景心中腹誹不已。
見禮之後,再細細打量,卻見麗嬪紅光滿面,珠圓玉潤,保養得一絲“褶皺”皆無吹彈可破的肌膚,“嘩嘩”散發着光彩照人。
旖景眼瞧着她偏偏還要有氣無力地將旖辰指使得團團轉,一會斟茶遞水,一會又覺得殿內氣沉,要旖辰點香插花,一會又喊腰痠腿痛,讓旖辰親手按摩。
“五娘今兒個怎麼得閒,竟來看望我?”話裡全是暗諷之意。
旖景陪笑:“聽說娘娘身子不適,當然要來問候的。”
“阿辰,你這力道輕了些,還得用上幾分誠意。”麗嬪一邊享受着旖辰按肩,一邊別懷他意的挑剔。
旖景眉心直跳,強扯了笑意問道:“不知太醫如何診斷?瞧着娘娘氣色尚好,應當沒有大礙吧。”
“身子倒沒什麼,就是覺得心緒不寧,太醫說且要靜養。”麗嬪扶額一嘆:“年齡大了,就有這些毛病,不比得你們正值青春,只我心情鬱結,身邊又沒個說話人,得煩勞阿辰幾日了。”
旖辰自是沒有怨言:“能服侍娘娘,也是妾的榮幸。”
“就知道你是孝順孩子。”話說得好聽,麗嬪卻全不掩飾笑容裡的冷意。
這樣不行,論是如何,都不能讓麗嬪得逞,旖景暗下決心,就要告辭去慈安宮,與太后商量個法子——
屏外忽然響起凌亂的步伐,便見一青衣宮女一頭闖入,應是麗嬪往常得用的,竟然沒有行禮,張口就是一句:“娘娘,大事不好,奴婢聽說有御史今晨彈劾了徐寺丞仗勢欺民,引聖上大怒,下令順天府詳查,眼下不僅徐寺丞被當朝停職,聽說徐文林更是已被順天府尹羈押!”
徐寺丞正是戚氏之夫,麗嬪的長兄,而徐文林卻是麗嬪之父,兩年前已經致仕,身上卻還掛着個正七品散階文林郎,故而被尊稱爲徐文林。
一個停職,一個入獄,徐家突遭大禍臨頭。
麗嬪再也沒有閒心“抱病”,一個魚躍從炕上落地,兩眼圓瞪,雙眉豎立,一把扯下額上的頭巾,哭着衝了出去:“聖上,您可不能如此——”
只餘旖辰與旖景面面相覷,一時還未元神歸竅。
“大姐姐,還是與我去慈安宮吧。”旖景隔了十餘息,纔起來拉了拉旖辰的袖子。
“這不好吧,母嬪她到底患疾,我就這麼走了……”旖辰甚是遲疑:“再說,徐家遭了這番禍事,我也該留在這兒安慰陪伴。”
“大姐姐別傻了。”旖景跺了跺腳,壓低了聲音說道:“麗嬪這會子哪還有空患疾,再說徐家的事……你勸不得,這擺明了是咱們父親的手段呀。”
旖辰愣怔當場,旖景無奈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