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柯自從得到旖景暗示,情知王妃並未失憶之後,一直嘗試着擺脫盤兒這塊牛皮糖爭取與主子獨處的機會,也好商議一番如何脫困,但顯然沒有良策,夏柯表示十分愁悵。
倒是旖景將夏柯的焦灼看在眼裡,一下子就想到如何溝通的辦法。
沒有虞灝西在旁虎視眈眈,只要有心,漏洞還是能夠找到的。
旖景經過長時的觀察,已經篤定盤兒儘管聰慧細心,卻不識字。
所以便趁着練習書法的機會,以“清靜”爲由,打發了白衣侍女,唯留盤兒、夏柯貼身服侍,關於這些瑣事,大君並沒有強加限制,只要旖景沒有與夏柯私話的機會,盤兒一般都會遵令行事。
旖景便在盤兒“虎視眈眈”下,堂而皇之地在紙上寫下一篇“提示”,交待夏柯莫要急躁,倘若有不得不說的話,可以練字爲由在房中寫成,趁盤兒不備,放入書房一本名爲《花間集》的詩冊裡,再約定“玉蘭花”爲暗號,只有提起,旖景就會立即取書來看,自然,旖景若有回信,也會放入《花間集》,提示夏柯去取。
盤兒也只能做到當夏柯跟在旖景身邊時寸步不離,可沒有法子對夏柯緊盯密防,日夜十二時辰粘着夏柯不放。
她與夏柯同值,也是同室,故而夏柯得到旖景示意後,往常無事,也常常練習寫字,讓盤兒習慣她有這個愛好漸漸不以爲奇。
不過夏柯這段時日倒也沒有非得避開旁人必須意會旖景的話,這聯絡方式一直不曾發揮效用。
直到這日午後,聽說潼陽女君再度來訪,夏柯接過旖景依依不捨遞給她的小娘子,交給乳孃好生照顧。
小娘子出生兩個時辰後就睜了眼,一雙烏黑的瞳仁明亮清澈,像極了王妃,這時已經過了百日,眉目又長開了些,越發顯得玉雪可愛,莫說旖景喜歡得抱起就捨不得放下,夏柯也是看住就挪不開眼。
因此這日,當夏柯正陪着旖景逗弄曉曉,聽說那纏人的潼陽女君來訪,心下還甚是不滿。
可當她摻扶着旖景去花苑裡的偏廳見客時,一眼瞧着潼陽身邊的婦人,險些沒有吃驚得喊出聲來,幾乎同時,夏柯也感覺到主子扶在手臂的指掌用力收緊,連忙掩示住失態的情緒。
是肖氏娘子,竟然是肖氏娘子!
那時錦陽一別,還是大婚前昔,不想再見竟是此時此境。
旖景雖然隱隱料到潼陽力薦的這位女掌櫃極有可能是虞渢的暗人,今日實懷期望,但也並不曾設想竟然是肖蔓,一時也是心跳如擂,卻極快地轉移開目光,暫時只與潼陽寒喧客套。
新歲之後,聽說“倩盼娘子”偶爾也會見客,大君府的訪客突增,再兼着各色邀帖紛沓而至,薛夫人與皎玉也開始繁忙應酬起來,潼陽已經是常客,兩位並不在意旖景與她私見,多數都不會再來陪坐,只囑咐白衣侍女們小心周護,莫讓旖景被人衝撞。
僅管如此,旖景與肖蔓也沒有撇開衆人私聊的好機會。
當潼陽滿懷熱忱的正式引薦肖蔓後,旖景輕笑:“早聞肖孃的繡坊手藝精緻,今日既然來了,莫若便替我量一量身,勞煩貴鋪做上幾套春裳。”
這話顯然趁了肖蔓之願,待春裳做好時,她便又有了出入大君府的機會。
可她實在難以判斷旖景是否失憶,當着諸多人的面,一時也沒有法子拭探,便是量身之時,也有侍女圍在身旁,旖景又沒有其他表示,肖蔓焦急不已。
但她認出了夏柯,正是王妃從前的貼身丫鬟。
總不可能連帶這丫鬟也失憶了吧?有夏柯在,論理旖景不會被人矇蔽纔對。
肖蔓一邊謹守商家本份大獻殷勤,一邊侍機與夏柯眉來眼去,但她失望的發現夏柯多數時候都是垂眸靜默,沒有迴應。
難不成這丫鬟沒認出自己?
肖蔓哪能想到夏柯暗暗澎湃的心情,但不得不裝作無知無覺,生怕被人瞧出蹊蹺。
但她眼見着肖蔓明明認出自己,決不可能相信主子是“倩盼”之說,卻裝作不知的與王妃寒喧客套,討好話層出不窮,一點都沒有顯露故友猝然重逢的震驚,便猜到肖蔓定是得了王爺或者東華公主的囑託,滲入大君府,以便與王妃聯絡。
整整一年,到底是得到了與王爺聯絡的機會!夏柯險些沒有激動得落下淚來,越發謹小慎微,哪敢與肖蔓眉來眼去。
待量好身,旖景又再繞過隔屏,陪着潼陽說話,聽肖蔓發揮她的長袖善舞、八面瓏玲,不斷賣弄耳聞目睹的奇聞趣事,旖景脣角一直含笑,心中微微感慨,她尚還記得當年靈山宴會,肖蔓因擊鞠落敗,被韓氏刁難當衆獻舞,那時手足無措的少女,眼下已全然褪去青澀,有誰能想到面前口若蓮花的商婦,竟是世家女子出身?
肖蔓應當是快樂的吧,尊貴的身份有時候其實不如恣意的生活。
只旖景並沒深陷感懷舊事,她開始暗暗揣度肖蔓的來意,定是虞渢安排,因爲安瑾與肖蔓並不熟識,細細想來,兩人似乎未曾謀面?沒想到虞渢是讓肖蔓滲入大君府,聯絡溝通倒也不用急在一時,日後總有機會,但安瑾應當會將上回自己蹊蹺的言行知會虞渢,他也許會想到自己可能失憶,得想個法子暗示肖蔓,讓虞渢安心依計行事。
旖景漸漸拿定主意,衝潼陽說道:“女君說得不錯,肖娘果然是個妙人,聽說肖娘雖是商婦,卻精通琴棋書畫?”
肖蔓連連擺手:“可當不得貴人讚譽,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
潼陽笑道:“肖娘也不必過謙,其餘也還罷了,就論棋藝,連我也是你手下敗將。”
旖景便道:“那今日可得請教。”便讓侍女們捧上棋盤棋子。
那時旖景心存目的,有意與肖蔓接交,兩人時常對弈,旖景手裡有棋癡平濟大師饋贈的古譜,收錄了不少前人遺留的殘局,那時就常與肖蔓研究,記得有一殘局,兩人好不容易纔解開,當時還爲此心花怒放、得意洋洋。
這時,旖景執黑先行,十餘步後,肖蔓就反應過來王妃這是再復當年兩人攜手解開的舊局。
沒有失憶!
肖蔓如釋重負,笑容這才由心而發地越更舒展。
“肖孃的棋藝確實讓人贊服。”一局之後,旖景笑道:“今日就不多留,肖娘今後若得了空閒,還望能時常來府小坐,陪我手談一局,肖娘博聞廣見,那些故事實在有趣,若是你得閒,我還想聽你細說。”
沿氏能成西樑富商,與貴族的關係自然不錯,肖蔓眼下有沿氏倚仗,時常出入顯貴府邸與貴婦們交際應酬,自然對於旖景邀請欣喜不已,看在旁人眼裡,也沒有任何蹊蹺之處。
這事旖景還特意與薛夫人提了一提,薛夫人也不放在心上,薛東昌雖然也聽稟了這事,大老粗自然覺得毫無問題,倒是孔奚臨聽說是旖景對一個商婦產生了興趣,覺得這事或有不妥,對肖蔓摸了摸底,得知她是沿氏的人,繡坊早在遠慶七年就有了名氣,更不曾與燕子樓有任何來往,便也撇開,暗暗嘲笑楚王妃是當真失憶,完全成了個百元聊賴的後宅婦人,竟被一個商婦哄得服服帖帖,將人視作知己,殊不知這些人不過奉迎投巧藉以謀利罷了。
總之,沒有人對肖蔓產生懷疑。
等霓衣繡坊趕製好衣裙,當然是女掌櫃肖蔓親自送來,當着侍婢的面,旖景又與她對弈一局,聽了半晝的市坊閒談,不過這回,旖景與肖蔓的“情誼”越漸增長,竟囑咐盤兒將人送出垂花門。
盤兒看向夏柯,情態大是躊躇,她不敢違逆旖景,更不敢明說大君曾有叮囑不讓夏柯單獨服侍夫人的話,頓時陷入兩難之中。
那些個白衣侍女旖景往日甚少主動差遣的,她們與其說是侍婢,更像是侍衛,讓她們去送客有些不合適,再說白衣侍女們自負身份不同一般,打從心眼裡就瞧不起旖景,連盤兒也有些看不上,盤兒還真差遣不了她們。
剩餘的就是端茶遞水的侍婢,又是低人一等,眼看旖景對肖娘甚爲看重,打發這些送客又有輕慢之嫌。
盤兒只好硬着頭皮差遣夏柯送客。
好在旖景也沒覺得不滿,只笑着囑咐肖蔓得空常來的客氣話。
這麼一來,今後送客就都成了夏柯的事。
盤兒也沒覺着不放心,夏柯是知道厲害的,又怎會把夫人的身份告諸閒人?盤兒壓根就沒設想過這種可能。
當日傍晚,夏柯當着盤兒的面,就提了一句“奴婢打算在絹帕上繡朵白玉蘭,夫人覺得可好?”
於是這日膳後,旖景就去了書房,拿了幾本書冊打算翻閱,爲了圖清靜,一個侍女也沒留在身邊兒。
夫人要獨處,盤兒是不好提出異議的。
旖景翻開《花間集》,果然找到了夏柯放在裡頭的筆書。
今日肖蔓爲警慎故,以防落人耳目,倒也沒與夏柯多說,只低聲飛速地告之她“讓王妃安心,王爺已在計劃,並且就在楚州,等有了進展,需要王妃配合,我再備好書信交姑娘轉遞,讓王妃依計行事。”
夏柯詢問旖景,倘若下回肖氏娘子再來,可該告訴她小娘子一事?
這事讓旖景頗爲猶豫,考慮了一番,還是打算將來得了重逢的機會,親自給虞渢驚喜,倘若這時讓他知道已經有了女兒,難保不會心急,說不定就會鋌而走險,這事暫時隱瞞爲好。
因此旖景寫下回書,囑咐夏柯不需多言,遞信之時必須慎重,千萬小心落人耳目,免得功虧一簣,一應信件觀後立即銷燬,萬萬不能留下痕跡。
自然,無事之時肖蔓並沒有頻繁登門,免得太過熱絡引人生疑。
及到三月末的一日,旖景正抱着曉曉在花苑散步,就見薛夫人滿面喜色的上前——
“娘子大喜,殿下已經攻下洛靖六郡,此戰大獲全勝,捷報遞迴,殿下已經返程,不過多久就將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