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秋月帶來的消息其實並不明顯,大概就是在三月初,“巡遊”西樑各郡的大君總算反回了國都大京,市坊間並沒有關於大君後宅的任何傳言,但古秋月這枚奸商在虞渢的鼎力相助下,從兩年前開始,就已經在西樑暗暗培植人脈,滲入到了三姓貴族中,雖不至打聽得什麼隱秘國政,但關於一些貴族間的“閒言碎語”還是能摸察一二。
自從三皇子搖身成了西樑大君,第一王位繼承,胡、慶二姓自然不會放過在大君府安插耳目,大君在大隆就沒有婚約,眼下是金光閃閃的一枚單身貴族,胡、慶二姓的貴族但凡閨中有女待嫁,都難免覷覦大君夫人的寶座。
大君夫人可是大有可能成爲將來的西樑王后,貴族們都卯足了勁。
於是關於大君接返曾經留在錦陽皇子府邸的“侍妾”,安置在大君府的一處院落,並授令閒人勿擾的消息就被古秋月“挖掘”了回來。
“很神秘,兩姓耳目甚至無人目睹過大君帶回的女子,據察,那女子身邊侍奉的婢女全是薛國相爲大君挑選的親信。”古秋月稟報道。
虞渢料定那就是旖景,微微籲一口氣,至少她還平安。
“想要打探確實的消息不易,是否通知東華公主?”古秋月又問。
當年,虞渢爲了保全安瑾,並沒有動用天察衛,而是暗助古秋月在楚州、銅嶺關外以及西樑大京發展了不少商產,其實也是暗人們的聯絡點,將西樑線報交由古秋月統籌管理。
“大君最防備之人,應該就是東華。”虞渢微微蹙眉:“東華處境本就微妙,眼下能不牽涉她最好,咱們若要暗察這事,還得通過大君並不設防之人。”
“那就只有薛國相了。”古秋月說道:“金元公主與大君說不定會爭儲,彼此都有防備,更別說胡、慶兩家。”
“只有衛冉,有可能打入大君府,得他信任。”虞渢微微挑眉:“衛冉眼下不是被薛國相安插在慶氏?倘若能促成慶氏把衛冉薦給大君,有薛國相意會,以我對大君的瞭解,應當會利用衛冉迷惑慶氏。”
古秋月頷首表示贊同,但衛冉可不是他能調動的人,需要虞渢的親筆書信。
虞渢在寫信之時,實在有些感慨,當年因爲隱隱的不安,委託衛冉潛入西樑,不曾預料真會重用他行這關鍵之事。
眼下怎麼助旖景脫困尚無良策,但求先與禁於深宅的她取得聯絡。
虞渢想到旖景曾說大君有過目不忘之天賦異稟,仔細回想了一遍當日在幷州平疫的情形,確定那人沒有直接與衛冉謀面,一邊封好信函,交由灰渡急傳往楚州轉遞西樑,一邊又對古秋月交待:“大君應當在錦陽還有耳目,那頂替世子妃的屍身被毀容,再有前朝餘孽這些傳聞勢必會被他察知,他應當料到我已經洞悉事實。”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並且虞渢以爲,就算他能矇蔽虞灝西,那人也不會疏於防範,給旖景與外界接觸聯絡的機會,更遑論讓她與安瑾碰面。
“所以,這時要在大京市井散佈傳言,大肆鼓吹大君對舊人的寵愛,欲請西樑王將之封爲夫人,讓胡、慶兩姓緊張起來,越發看重與大君聯姻,以免將來失勢,要讓他們越發積極地在大君府安插線人,纔有利於衛冉行事,而不被猜疑。”
這事倒在古秋月能力範圍之內,他連忙應諾。
兩人正在商議細節,忽得稟報,那位被天子從翰林院六品修撰,一躍提拔爲從一品大員的平章政事顧於問登門拜訪。
古秋月驚疑不定:“他怎麼來了?不是傳言顧平章與世子有舊怨麼?”
虞渢脣角一卷:“當年他被魏先生驅逐,曾經求我從中轉寰,我沒有理會,疏遠是有的,舊怨倒說不上。”卻吩咐讓人把他請去前院書房。
古秋月暗忖,這果然是疏遠的,倘若世子對顧於問沒有隔閡,便是念及曾爲同窗的情份,也該請來關睢苑面談纔是。
見世子有客,古秋月當然不便久留,卻磨蹭了一番,這才說道:“世子,在下並沒有打聽得夏柯姑娘是否也平安抵達西樑……”
虞渢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作答,古秋月已經一揖下去,正要告退,走出幾步才聽見讓他安心的話。
“既然世子妃確定人在西樑,墜崖之人決非夏柯,她與秋月忠心耿耿,決不會棄主自逃。”
得了這一句話,古秋月莫名其妙就覺得安心下來,離開的步伐都輕快了些。
又說顧於問,其實他是真沒打算主動拜訪楚王世子,還是早兩日,因爲重用翰林與否一事與秦懷愚一黨爭論得口乾舌躁,最後以秦懷愚惱羞成怒拂袖而去告終,他倒被天子留在了御書房。
其實當天子即位,打算拿他的岳丈韋記開刀,把左相之位收回掌握時,顧於問就與秦黨爭執了一番。
秦懷愚薦的是吏部卓尚書,而顧於問鼎力支持陳太后之兄長陳知年,揹着秦懷愚勸諫,稱卓尚書早與秦相眉來眼去,若讓他繼任左相,中書省盡在秦相掌握,眼下應當平衡兩家之勢,陳家是聖上之母族,本與秦相同爲左膀右臂,聖上不應棄而不用。
天子本就是多疑之人,當然聽進了顧於問的諫言,秦懷愚原本以爲他與卓尚書“兩相傾心”之事瞞得滴水不漏,他們那樁“姻親”彎七繞八,說穿了不過是卓夫人孃家一個毀容的姪女,嫁給秦家族中喪妻的鰥夫,倘若這也是交好的證明,大隆這些個勳貴世家追究起來也許都是一家親,表面來看,卓尚書還是衛國公一脈之人,故而秦懷愚勸言,若讓卓尚書任了左相,纔不顯明面上對蘇家的打壓,便於暗中謀劃,而卓尚書遠比韋記要活絡,相對而言易於爭取拉攏,被聖上收服。
秦相信心滿滿,卻被顧於問背後拆臺,他如何不氣!
翰林那一幫人大多爲先帝重用,是虞渢、蘇轢一手提拔,當然不能盡信。
秦懷愚自從輔佐了慶王上位,自認比陳家功勞高出一頭,野心暗暗滋長起來,表面上做得不那麼明顯,已經在籌劃權傾天下了。
打壓蘇、楚兩府是天子勢必要採取的手段,所以秦懷愚把眼睛盯準陳家,哪知中途又殺出個顧於問!
偏偏天子對顧於問尤其重用,秦懷愚怎能不咬牙切齒。
連忙收羅證據呈上御前,堅決反對重用翰林,理由是那一幫人對兩位內閣學士大爲信服。
這的確是天子之隱憂,當問顧於問,他倒也承認尤其楚王世子對翰林們影響極重,卻問天子:“世子當年一篇《蒼生賦》,征服了萬千士人,難道聖上要棄士人不用?”
又再諫言:“蘇、楚兩府必須分而治之,依臣之見,眼下還當籠絡楚王府纔是善策。”
天子再次採納了顧於問的諫言,卻把籠絡虞渢的光榮任務交給了顧於問。
這讓顧於問十分爲難:“不瞞聖上,當年……世子對下臣很是疏遠,有些鄙夷之意。”
天子龍袖一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虞渢那人朕還是有些瞭解,往常待人大多有些疏冷,也是他性情使然,或許於你並無偏見,再者眼下你纔是朕之信臣,朕倒要看看,楚王世子給不給朕這分顏面。”
所以顧於問只好硬着頭皮來了,當被請入外書房,臉色就沉了下來。
好在沒有被拒之門外。
虞渢有意晾了他兩刻,纔去見人,兩人微微寒喧之後,顧於問表達了對世子妃失蹤一事的關切,說了半日,才說上正題,請教翰林是否應當重用一事。
“還是當日我勸顧兄那一句,莫要操之過急,科舉選士,擢升俊才,可士子們大多不熟政務,於翰林學習也罷,六部觀政也好,要將學說聯繫實際,需要一個過程。”似乎對顧於問直接被提拔爲中書要員頗有微辭。
這話又讓顧於問的面色更沉了一分。
總歸是這番談話並不怎麼愉快就是了,天子得聞後一聲冷笑:“父皇在位時,虞渢可對翰林士子頗爲贊舉,及到朕當政,眼看着要培養新興勢力,他倒感覺到是要漸漸架空蘇、楚兩府……父皇當日盛讚兩府至忠,也不過如此罷了。”
顧於問沒有多話,頗有些默認的意味。
於是翰林學士們越發受到重用。
虞渢依舊漠然置之,倒是秦黨越發不滿,不過明面上當然沒有違逆聖意。
重用翰林,便要將科舉貫徹到底,故而禮部官員就成了炙手可熱,天子欲在禮部安插親信,正要將高宗帝看好的衛予仁、魏淵兩個調任,不想卻被太皇太后阻止。
當然,太皇太后干政一事並沒廣爲張揚,天子不知爲何竟然妥協。
大隆朝廷這些明爭暗鬥悄然無聲有張有弛的進行,鄰國西樑的大君府,在一處幽靜雅緻的院落,名爲綠卿院。
白衣侍女新闕頗帶着挑剔的目光,暗暗打量着與大君對弈的女子,心說容貌倒是上等,可那副清高的模樣擺來給誰看,當誰不知,這人在大隆不過是個侍婢罷了,拿不出手的身份,被送往西樑時還不小心出了意外,竟然失憶,對大君這般冷漠,哄得大君諸多縱容,真讓人憋屈。
西樑的白衣侍女大多出身望族,並非普通奴婢比得,故而新闕很是自滿,瞧不上這個出身卑賤,大君卻令她們稱爲“夫人”的婦人。
可是當她的目光隨着那女子指間的白子落在棋盤上,眼神頓時滿是詫異。
大君居然……落敗?
“看看,我就說了,你定還是記得四藝。”虞顥西滿是驚喜。
碧竹掩映下的一方紅亭,半倚着欄椅的紅衣女子神情漠漠:“我累了,先去歇息。”
大君殿下才一靠近,女子便是顯然的一個瑟縮,於是無奈的大君只好吩咐盤兒:“快扶夫人回房。”
一直目送着旖景的背影轉過曲徑,虞灝西才蹙起了眉頭,目光落在黑白縱橫之間。
五妹妹,你是當真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