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拓和周燁然雖然私下和解了,但周燁然在教室打人影響太惡劣,星期一全校校會時學校還是給了他一個通報批評,好巧不巧那天剛好是周燁呈擔任升旗儀式其中一個升旗手。兄弟兩個這樣一經對比,好不諷刺。
不少師生都在下面竊竊私語,周拓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周燁然。雖然他現在這樣多半原因是他自己不學好,咎由自取,但他現在的狀況和曾經的自己真的很像,所以他心底倒是有些同情周燁然。
早回結束後,教導主任把周拓和周燁然叫去訓導室給兩人做了一番思想教育,讓他們以後放下心結,團結友愛。
“周燁然,你先回去吧。”教導主任忽然說。
周燁然有些驚訝,照理說還要再訓話,該留的也是他啊,他跟周拓還有什麼好說的,難道叫他不要報復嗎?
他離開後,教導主任卻幽幽地看着周拓的臉許久不說話,周拓一臉坦然地任他看,亦沉默不語。
良久,男人開口了,“你媽媽提起過我嗎?”
“沒有。”
男人自嘲地笑了,“也對,我害得她這麼多年回不了故鄉,她恨我都來不及,怎麼會跟你提起我。”
周拓不說話。
這個男人和他媽媽李紫雲是青梅竹馬,也是從小和李紫雲定下婚約的未婚夫。他對李紫雲一往情深,可惜李紫雲只把他當哥哥,後來愛上了下放基層的周父,不顧姥姥姥爺的極力反對嫁給了他。
李紫雲的悔婚讓這個男人成了笑柄,他深愛李紫雲,爲了她半生抑鬱不曾娶妻。然而在當年,他卻是恨多於愛,在妒恨惱怒之下,他對姥爺一家避而不見,和其他人一樣刻薄挖苦李家養了個不要臉的女兒,令原本對女兒私奔一事就很着惱的姥姥姥爺更加愧疚和憤怒,一氣之下和女兒斷絕了關係,多年來不許她回家門。
李紫雲生下週拓後本就體弱,多年心結鬱結於心,遭遇銀行那場厄運後不久就過世了。周拓曾經很恨姥爺和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他們的刻薄和無情,媽媽也許不會那麼早死。面前的男人不過四十歲,卻已滿面滄桑,猶如已過半百之人,可以想見這些年他活在憤怒、懊悔和思念中,也不好過。周拓對他的恨意已經淡了很多,只是他心中的怨氣也永遠不可能散去,他與這個男人無話可說,更不想跟他一起追憶懷念自己的媽媽。
“周燁然這個學生師從本校直升的高中部,我很瞭解他,不管他自己有理沒理,他被通報批評肯定會把這筆賬記在你頭上,你自己小心點。”訓導主任在他背後又說。
周拓頓了頓,沒有說話,離開了。
回到教室,班上在早讀,周燁然和王強、於東魁都不在教室。周拓拿出書本準備讀讀語文課文,一翻開扉頁,發現有人把他寫下的名字重重劃了個叉,旁邊力透紙背地寫了四個大字“咱倆沒完”,旁邊還有個巨大的驚歎號。
周拓苦笑,看看自己泛黃的手指指腹,這是不是就叫“抽菸這一不良嗜好引發的血案”?
明明被揍的人是他,周燁然反而一副受害人的委屈姿態,嘖……
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老師組織大家打排球周燁然把“沒完”的挑釁宣言貫徹到底,他長得高,彈跳力好,選擇和軸頭敵對的隊伍,幾次三番故意拿球砸他,周拓雖然敏捷,還是被砸了好幾下。
周燁然心裡爽翻了,臉上卻故無辜和歉疚,“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你怎麼不躲開點呢……”
“都怪我手勁太大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可千萬別回家跟你那校長姥爺告狀啊,不然我又要被我媽揍了……”
……
其他同學面面相覷,不敢吭聲,體育老師看不下去,卻又不想太得罪周燁然這個小閻王,不然工作都可能玩完,只好把周拓喊下場。
周拓在心裡跟自己說,不要和幼稚的小孩子計較,可是看到周燁然臉上極其得意的笑容,還是忍不住有一股強烈的想要海扁他一頓的衝動。
他和周燁然這小子兩輩子都相沖,重生前他就有事沒事老愛找他茬,可是礙於周燁呈和周拓本身的巨大破壞力並不敢太過分,重生後周拓打算低調做人,安安靜靜過完高中三年,倒是給了他太歲頭上動土的好機會。
周拓有些無奈,他性子再怎麼轉變,骨子裡還是個不能受氣的,周燁然再這麼折騰下去,他遲早要發作,到時你整我,我整你,就沒完沒了了。
手上沾了很多泥灰,周拓也不想打排球了,一個人去體育館後面洗手,才擰開水龍頭,就有個人走了過來,那人也擰開了水龍頭。
周拓不經意地一瞥,目光頓時定住了。
那是一雙他無比熟悉的手,修長勻稱,骨節分明,那雙手從來不曾沾染過陽春水,只握筆、彈鋼琴、拿酒杯、拿煙,還有……爲他服務。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蹲點,在大樹底下婆娑細碎的流光間,周拓驀然回憶起那些熾熱的片段,心口一窒,忽然沒有勇氣扭頭去看那人的臉,任水流從指尖和掌心流過,流淌在腕上,那一抹冰涼刺激着失了序的脈搏。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擰緊了周拓使用着的那隻水龍頭,頭頂傳來那人帶着笑意卻又故作一本正經的聲音,“水是生命之源,你這麼浪費可不好。”
“哦。”周拓甩了甩手上的水,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就走。
“等一下。”周燁呈的聲音沉下去。
周拓假裝沒聽到,走得更快,身後的人快不追上他,攔在他面前,一雙眼睛凌厲而專注地盯着他,“拿你抽菸的事叫你進校籃球隊是我過分了,當時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不是真的要威脅你,如果你爲這件事生氣,我跟你道歉。”
周拓表情淡淡,“沒什麼,我並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
周拓點頭。
“那我還有什麼事得罪你了嗎?”
“沒有。”
“那你爲什麼對我這樣的態度?”周燁呈蹙眉。
周拓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反問:“我怎樣了?”
“你……”周燁呈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周拓在心底嘆氣,語氣依舊冷然,“也許你習慣被人捧着、敬着,抱歉我天生就是這樣的性格,不習慣和不熟的人太熱絡,我對你並沒有什麼意見,不過你也聽說了我和你堂弟的事,所以我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他是他,我是我,你們的恩怨與我無關,我很欣賞你,不能做個朋友嗎?”周燁呈表情誠摯地看着周拓。
我很欣賞你,不能做個朋友嗎……
周拓簡直要仰頭哈哈大笑,周燁呈這是在做什麼,想泡他嗎?
他臉上略顯詭異的微笑令周燁呈不由得皺眉,“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結交?”
“怎敢,是我高攀不起。”周拓嘴角含笑道。
周燁呈的臉徹底冷下去。
周拓沒再說話,快步離開。看他吃癟,真爽,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胸口又有點悶悶的。
體育課後,周燁然的報復行動仍在繼續。
從他做出來的那些幼稚可笑的事情,周拓深深地覺得自己高估了他的智商。
藏他的椅子,在他書本上亂塗亂畫,在他桌子上塗滿強力膠水,故意拿黑板擦在他頭上抖落一頭粉筆灰,把他杯子裡的白開水換成苦瓜汁,拿走他所有的磁帶,故意搞壞他的隨身聽,喝令全班同學不準和他說話……簡直都是些小學生過家家的把戲。
周拓被整了也沒多生氣,反而覺得有趣。上學是件枯燥單調的事情,周燁然今天又玩什麼花樣,不知不覺間變成他每天去學校最大的樂趣。
被虐還這麼樂,周拓有些好笑,原來自己是個隱形M啊。
不過當周燁然的報復行動禍及無辜,讓李欣文、李峰文跟着遭殃時,他也不覺得好笑和有趣了。
週末,李欣文頂着一頭被狗啃了似的亂髮在家裡大哭小叫,“我被人整成這個樣子還怎麼去學校,全校都要笑死,還有我辛辛苦苦找來的高考複習資料,都被人扔了,嗚嗚嗚,我不去上學了——”
大舅媽又急又氣,瞪周拓一眼,開始撒潑指桑罵槐,“我們家這是走的什麼黴運啊,怎麼就沾惹了這麼個煞星啊……”
原本事不關己看熱鬧的二舅媽忽然想到,自己兒子是周拓的表哥,沒道理周燁然那個小閻王整了李欣文,放過李峰文啊,她連忙拉過兒子問:“峰文,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李峰文沉默不語。
“快說啊!”
李峰文被逼問得煩了,沒好氣地吼道:“沒怎麼樣!我一個大男生,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抽泣着的李欣文冷然一笑,“大男生?哈!人家都每天對你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羞辱你了,你敢怒不敢言,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大男生?!”
被戳中痛腳的李峰文怒到極點,大吼道:“李欣文,給我閉嘴,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跟誰大吼大叫的?在學校裡屁都不敢放一個,回家了倒是厲害啊你……”
李欣文和李峰文平時基本不搭理對方,一吵起來就沒完沒了,連帶的早就看彼此不順眼的兩個舅媽也開始互相指責埋怨,字裡行間矛頭所指向的卻都是周拓。
在大舅、二舅費盡心思的調解下,兩個家庭總算暫停了戰火,罵罵咧咧的各自上樓。
客廳裡只剩下一直沒有說話的李紫凡和周拓。
李紫凡冷冷地看着周拓,“幸好爸出門了不在家,不然家裡鬧成這麼烏煙瘴氣,肯定又要氣暈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趁早回Y城去,別留在這裡害人了。”
原本對周燁然遷怒於李欣文和李峰文,周拓心裡還有些歉疚,大舅媽和二舅媽畏懼周家,不敢給自己的兒女討回公道,卻不留情面地把怒氣發泄在同樣也是受害人的他身上,那些責罵讓他的歉疚一下子就淡了,小姨現在也冷言冷語,彷彿他是不該存活於世的一顆毒瘤。
他又做錯什麼嗎?
真是夠了!
周拓沉下目光,彎了彎嘴角,嘲諷地笑道:“我只是被訓導主任叫去談了一次話而已,怎麼,小姨你這就着急了?”
李紫凡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媽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我又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有什麼權利和立場對我們恨得牙癢癢?”周拓冷漠地戳穿她的心事,“你如果要恨,不是應該恨姥爺跟訓導主任嗎?姥爺不該把我媽許配給訓導主任,而訓導主任,他不該愛上我媽,讓你一腔癡心錯付,十多年對他念念不忘,以至於現在都沒出嫁,變成了老、姑、婆!”
“你、你你——”李紫凡氣得渾身都在哆嗦,瞪着周拓的一雙眼充斥着熊熊怒火和恨意,咬牙切齒,彷彿要吃人一樣。
周拓沒有理她,離開李家,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晃。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看到路邊有一個男人把自己三四歲大的孩子舉到頭上,父子倆一齊咯咯笑起來。周拓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然後走到電話亭給周父打了個電話。
“爸,吃晚飯了嗎?”
“還沒有,市裡纔開完一個會,還要去一個地方,晚點再吃。”周父的聲音有些疲憊,接到兒子的電話,心情卻極好,“你呢,吃了嗎?”
“吃了。”周拓摸摸癟癟的肚子,想也沒想的回答。
“最近在姥爺家還好吧?”
“挺好的。”
“週末的時候沒事的話可以來市裡,我帶去遊樂場玩。”周父樂呵呵地說。
周拓翻了個白眼,去遊樂場,他當他還是六歲嗎?
他涼涼地問:“書記大人,你有空嗎?”
“呃……如果我沒空,就叫你小鄧叔叔帶你去。”
“得了吧。”
和老爸聊了一通電話,周拓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不想姥爺傷心,在外面吃過晚飯後,他還是回了李家。
那天后,除了姥爺以外,大舅、二舅兩家人對周拓的態度都更加冷淡了,小姨更是冷若冰霜,看他的每一眼彷彿都能把他凍成冰渣。李欣文、李峰文都不再和他一起上學、回家,李欣文甚至還故意在食堂揚言自己根本不把周拓當表弟,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李峰文在學校也減少了和周拓有所接觸,讓周拓欣慰的是,在家裡他的態度並沒有改變,晚上他還願意和他一起打沙袋。
此時,周燁然的所作所爲,已經讓周拓心生反感。
當他發現自己錢包裡的照片不見了,他徹底怒了。
他立刻跑去金三角找周燁然,冷冷地看着坐在雙槓上的他,“把我的照片還給我。”
“照片?什麼照片?”周燁然故作茫然。
周拓壓抑着怒氣,道:“隨你怎麼整我都行,那張照片還我。”
周燁然有些得意,整了周拓這麼久,他一直在等周拓屈服,向他求饒,沒想到他這麼能挨,怎麼整他都不怕,今天總算找到他的罩門了。
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已經泛黃的拍立得小照,“你說的是這張嗎?”
“是。”周拓盯着他,“把它還給我。”
他的目光讓周燁然不悅,這是求人該有的姿態嗎?
原本想利用這張照片好好折磨一番周拓,突然之間,他改主意了。
他拿出打火機點燃了照片的一角。
周拓的臉色瞬間變了,怒吼道:“住手,周燁然——”
他跳起來,想去搶照片,坐在雙槓上的周燁然輕而易舉地把照片舉得高高的,讓他夠不着。周拓怒火攻心,使勁拽住他的腿,把他往下拖。
周燁然也跟他卯上了,雙腿死死勾住槓槓不讓他得逞,等周拓終於把他拽到沙坑裡,他已經把手裡的照片丟了。
照片被風吹遠了,周拓追着跑過去,整個人呆住了。
照片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個殘角。
李紫雲婚後一直病懨懨的,不喜歡照相,周拓跟她的合照也就這麼一張,是他三歲生日時媽媽抱着他拍下的。他一直視若珍寶,把它放在錢包裡,想她了就拿出來看一眼。上輩子,一直到他車禍身亡,這張照片都妥妥地放在他從不離身的錢包裡,偎貼在他的胸口處。
現在,這唯一的一張照片卻被周燁然燒了。
燒了……
就再也沒有了……
就像媽媽,永遠不可能活過來了……
“周燁然,我殺了你——”
重生後本想低調做人的周拓童鞋狂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