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文修近乎貪婪地凝視打量着眼前從他入殿便未曾正眼瞧過他一眼的青芷。
太過專注以至於直接忽視了很努力在製造存在感的慕無傷。
直到慕大夫很不怕死地往青芷碗裡添菜,終於如願以償吸引了某世子的注意力。
“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瞧你都瘦成皮包骨頭了,這是我特意讓膳房給你燉的排骨。”
慕無傷夾起排骨,還細心地將骨頭挑出才放入青芷碗裡,果不其然,這一舉動惹得文修一記刀眼射了過去。
預料中的結果,慕大夫假裝沒瞧見,聽到青芷低聲道謝後越發有底氣,還想再獻殷勤時,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給搶了風頭。
“咳咳……咳咳……阿芷不喜肉食的……咳咳……”
似是要把心肺咳出才舒坦一般,文修捂着胸口斷斷續續的字眼從口中溢出。
慕無傷頓時傻眼,夾起的青菜並未落在青芷碗裡,而是掉落於桌面,他是被某人浮誇的演技給驚到了。
有必要這麼拼命麼?
青芷舀粥的動作頓了頓,終於擡眼,儘量裝得正常,她蹙眉道,“傷未愈,便不要四處遊蕩,稍後讓慕大夫替你瞧瞧。”
過於冷淡疏離的態度讓文修心下一突,起先便預想過她會氣惱,因他離開這許久,從未給她送去過一封書信。
雖是事出有因,可也是不爭的事實,換作是他,也是會惱的。
“阿芷,我無礙,你嚐嚐這個。”文公子一改柔弱,殷勤地舀了一勺蛋羹往青芷嘴邊送去。
見狀,慕無傷先是一愣,隨即眼角抽了抽,心中甚是鄙夷某人後知後覺。
傻乎乎的,竟還未發現異樣。
此次迴歸,不僅身份變了,就連容貌也恢復了最初的模樣,雖有三分相像,但大抵還是不同的,人家姑娘也擡眼了,卻無半分訝異,以前精明的文公子竟然對此毫無所覺。
真是蠢吶!慕大夫腹誹。
青芷並不知曉文修給她舀了蛋羹,以爲他也如慕無傷一樣給她夾菜,便低頭用湯匙在碗裡撥了撥,將慕無傷先前剔了骨的排骨肉舀了喂進嘴裡,咀嚼之後揚眉一笑,讚道,“味道不錯,你們也吃。”
文修手中的勺脫落砸進雞湯裡,濺起幾朵湯花,沾染了他的衣袖。
“阿芷你……你的眼睛……”
慕無傷搖頭,還是露餡兒了。
青芷也愣住,味同嚼蠟嚥下口中食物,她揚起嘴角,“沒事,有慕大夫在,失明只是暫時的。”
她避重就輕的一句話不僅沒有安撫到文修,反而激起了他的情緒。
“爲何要瞞我?”文修目光冷冷地盯着慕無傷。
慕無傷無辜聳肩,“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況且你也沒問我啊。”
“庸醫!”文修怒極,猩紅着眼卻又礙於青芷在,不得發作,忍了又忍才壓下情緒。
他將椅子往青芷一側移近,溫聲道,“沒關係,我來餵你。”
青芷微笑搖頭,“我自己能行,而且我得忌口,對於吃食,慕大夫早有安排,你別擔心。”
她絕口不提會痊癒之事,慕無傷心中得意,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已經能想象日後文修得知真相時的一臉無措又驚喜的模樣了。
看慣了他淡然老成的樣子,能見他有激烈的情緒起伏,覺着新鮮,也算是解了多年被壓榨的憋屈,更何況這回有青芷作陪,即便知曉了真相,文修亦不會如何,最多隻敢生悶氣罷了。
說到底還是仗着青芷的勢,文修心底滿是對青芷的愧疚與疼惜,哪裡捨得與她慪氣。
慕大夫光是想想就樂了,好在也沒得意忘形,清了清嗓子,道,“這是自然,之前我便與青芷商量好,要挑個吉日義結金蘭的,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罷,阿修可來做個見證。”
“哦。”其實青芷並不記得有這樣的約定,不過似乎也不錯,有一個神醫義兄,似乎小命又有了一層保障。
以後連生病請大夫的錢都省了。
知她同意了一道整治文修,慕無傷得意地朝文修挑眉,“往後青芷便是我妹妹了,擇婿之事便是由我這個做兄長的做主。”
弦外之音是想娶她,得巴結好他這個大舅子……青芷面上微熱,卻又忍俊不禁,慕無傷這是一朝翻身,可想而知文修的臉色有多臭。
事實卻是相反,文修不僅不惱,反而笑了。
“如此甚好,身爲大夫若是連自己妹妹都治不好,豈不是讓人恥笑學藝不精丟了慕家的臉?”
狐狸始終是狐狸,每行一步皆有目的,慕大夫鄙夷地翻白眼,他是不會告知某人,這病不用治,這毒也無需他解便會痊癒。
慕無傷轉念一想又甚是同情文修,這一路走來着實不易,前有狼後有虎的,以往無所羈絆是以應對自如,但如今卻是不能的了。
有青芷在,文修便有了軟肋。
“太后與國舅那方的眼線盯着,此時你進宮來極爲不妥,爲了青芷的安危,你還是趕緊出宮的好。”慕無傷邊吃還不忘善意提醒文修貿然進宮會讓人抓住把柄。
文修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青芷臉上,得知她失明時的震驚已漸平息,但他發現青芷今日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默,這讓心也跟着吊起來。
“我來帶阿芷回家。”他語氣堅定言明本意,目光不離青芷。
聞言,青芷喝粥的動作微緩,而後又恢復正常,繼續裝聾作啞。
回家,他說要帶她回家,可她的家在何處呢?
慕無傷捂眼,實在是瞧不下去了,他一個大活人擺在眼前,這兩人不存在一般,這恩愛秀得讓他這個孤家寡人莫名想哭。
“得了吧你,青芷是我妹妹,要回家也是隨我走,而且陛下曾下令,你不能帶青芷出宮的,三日後你可到我家去登記報名,青芷將以慕家小姐的身份招婿。”
此言一出,不僅文修一幅見了鬼的樣子,就連作爲當事人的青芷也目瞪口呆。
她不禁低喃道,“小皇帝果然憂國憂民,連我一介民女的親事也要插手……”
一國之君還兼管姻緣之事。
文修抿脣蹙眉。
慕無傷又道,“陛下雖年少,但卻是愛民如子的明君,心思成熟縝密,或許這便是陛下給你倆的機會,阿修可要珍惜。”
點到爲止,無需多言。
曾經的陸若塵成了慕容文修,身份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沒落候府的二公子與寧王世子這兩個身份可謂是天差地別。
而青芷的身份也僅從民女升爲了慕家小姐,慕家是百年醫香世家,百年前便是宮廷御醫沿襲至今,雖稱不上閥門貴族,但也是清貴世家,得天子看重。
慕家招婿,世子自願參與比試求娶,若是成了便是一段佳話。
這便是慕無傷所說的機會。兩人名正言順在一起,青芷曾經的身份便無人再敢提及。
可以省去諸多麻煩。
文修思忖道,“如此也好,原本我是想帶阿芷遠離這些是非的,可如今看來,一走了之並不能一勞永逸,光明正大挺好。”
青芷只是一瞬的愣神,而後垂眸依舊保持沉默,自踏入京中那一刻起,許多事便已身不由己了。
“無傷,阿芷的眼睛到底如何了?”文修如何還能鎮定坐着吃飯,久別重逢的喜悅被擔憂取代。
之前慕無傷的診斷是若無解藥至多還能活半載,卻不曾言明青芷會雙目失明,到底有多少事是瞞着他的,對於一無所知,文修很不安,運籌帷幄慣了,可最近他多次束手無策。
這一切皆是關乎他最在意的青芷。
慕無傷又瞧了眼目光空洞的青芷,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如何與文修說,畢竟對着文修說謊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竟有些於心不忍。
青芷像是能感知慕無傷的心聲一般,適時開口對文修微笑道,“我的眼睛過些日子便會好的,陛下將我留在宮內便是好讓慕大夫與別的御醫一道替我診治,既有陛下與慕大夫照應,你不必替我憂心,晚膳後便出宮罷。”
聞言,文修面色微沉,不知爲何他總覺着青芷變了,似乎總將他往外推,倒是與慕無傷越發親近了。
於是乎,文公子的醋勁兒又來了,目光不善掃了眼慕無傷,“阿芷,你莫要只想着替他說話。”
“小人之心!”理解其意的慕無傷忍無可忍,碗筷一扔便起身往外走,哼道,“惹不起我還躲得起,不打擾你們互訴衷腸。”
文修頓時心情大好,微微勾脣,好心提醒,“方纔見朱碧玉在殿外蹲守,想必在等你。”
慕無傷猛然頓住,驚恐回首,“那隻母老虎真在殿外?”
“嗯。”文修不看他,淡淡應聲。
霎時,青芷只聽慕無傷哀呼一聲,頗有種生無可戀的絕望,而後是一陣慌亂的腳步往偏門而去,很快殿內安靜下來。
只剩下文修與她了。
青芷無聊地攪着粥,漫不經心道,“朱碧玉與朱紫玉是親姐妹?”
朱紫玉是國舅之女是太后的侄女,這個青芷知曉,只是不知讓慕無傷避如猛虎的朱碧玉是何方神聖,京中這些有名的名門貴女她並不瞭解。
殿內無人,正是溫存的好時機,文公子自然是抓住機會,將青芷手中的碗放下,彎腰從身後將她擁住,臉頰相觸、輕蹭,親暱耳語。
“同父異母,朱碧玉是國舅原配夫人所出,朱紫玉則是繼室所出,自幼喪母的朱碧玉野蠻刁鑽,但對無傷青睞有加,從小便窮追猛打,似是非他不嫁了。”
情爲何物,一物降一物。
青芷瞭然一笑,微僵的身子放鬆下來,反手握住文修的手,往後輕靠在他懷中,享受這份難得的靜謐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