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王府只有一間屋子能住,這話倒像是哄三歲孩童的,青芷苦笑不得,他如今這樣,與以往的冷傲截然相反,童稚之氣在他身上竟也絲毫不違和。
伏在他背上,此時兩顆心距離最近。
進屋後,文修將她放下,下意識擡手幫她撥弄額前被風繚亂的髮絲,青芷輕輕握住他的手,輕笑,“關於我的身世……並非有意瞞你,我只是覺得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我,父母親是誰無甚重要的。”
文修平靜凝視她,反握住纖纖玉指,執起在她白皙幾近透明的手背上輕吻了一下,溫聲道,“嗯,你有我便夠了。”
兩人相視一笑,溫情脈脈,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一夜,二人相擁而眠,文修亦真正做回了君子,僅僅擁着青芷,,並未做任何逾矩之事,而青芷亦睡得出奇安穩。
身畔之人讓她心安。
翌日,青芷睡到自然醒,醒來時文修已不見蹤影,她下牀着衣發現洗漱用具已備好,王府裡沒有婢女,文修那性子定然是不會讓護衛進屋的,那便只能是他親自去拿來的。
此舉雖非頭一回,青芷依舊感動,兩人在外漂泊的日子,他雖不記前塵卻也對她體貼入微,此時回到京中,來到這王府,他是身份尊貴的世子,但也沒變,他始終都是文修。
梳洗後,青芷打開房門出來,守在院外的莫風上前。
“姑娘,公子與慕大夫在書房有事商議,命屬下帶您去前廳用早膳。”
青芷雖不喜麻煩別人,但她確實對王府不熟,有莫風帶路要方便些,於是她含笑點頭。
“有勞了。”
以前知文修吃穿用度皆講究,不關人前或是人後,他俱是一副優雅貴公子模樣,當見早膳上桌時,青芷才真正覺得文修跟着她的那段日子可真真是受委屈了。
穿衣上或許過得去,但吃食上確實遠遠不及現在的,一頓早膳而已,卻是她從未見過的精緻,而那時文修跟着她,皆是她吃什麼,他便吃什麼,他也不曾表露出不適。
青芷獨自用過早膳後並未去書房,而是在王府裡閒逛熟悉環境,莫風不遠不近跟着,不打擾也不離開,就近保護她。
對此青芷雖很無奈,卻也沒拒絕,眼下她的安危是文修最在意的,京都又是個複雜深潭,就算是守衛森嚴的寧王府也不敢掉以輕心。
她此時便是期盼小皇帝早些將國璽到手之事公諸於世,屆時她便不會再是衆人眼中的肥肉,也不會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慢悠悠走了片刻,青芷還是停下,轉身對莫風道,“我來王府之事並無外人知曉,莫護衛不必時刻跟着,我就在府中閒逛片刻,你先下去罷。”
莫風猶豫,“公子……公子先前吩咐屬下需得時刻保護姑娘……”
青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嘴,心知說再多也無濟於事,倒是爲難了莫風,她還是找機會親自與文修商量好了。
又走了一段,青芷打算到水榭亭子裡歇歇,方踏上臺階,便見文修與慕無傷從另一頭朝着她而來。
相反的方向,正好在亭子裡碰頭。走近後文修便對着她蹙眉,目光冷冷掃了眼莫風。
青芷一瞬便明白文修想什麼,先與慕無傷打過招呼後纔對文修笑道,“今日天氣好,我並不覺得 冷。”
文修是因她衣裳單薄而不悅,但這個還真不怪莫風,且不說莫風身爲男子,心思並不像女子那般細,就青芷自身而言,該如何穿衣這本就是自己的私密事,全憑自己做主。
文修抿脣未在言語,旁若無人地拉過她的手試試溫,確實不似前段時間的冰涼了,面色稍霽,“你身子弱,大意不得的。”
絲毫找不到存在感的慕大夫眼角微抽,還真是不把他這個大活人當回事呢,在他面前這般歪膩真的好嗎?
“阿修倒是越發知冷知熱了,甚好甚好。”
慕無傷語含揶揄,確實是跟做夢一樣,記憶中我行我素,可謂是自私薄涼到了極致的陸若塵竟也有如此溫情脈脈的一面,雖不是第一次見到,但一時間還是不太適應。
百鍊鋼化繞指柔卻是真實發生了。
文修淡淡瞥眼,並無搭話的打算,光明正大牽着青芷坐下,這時候便有人端了茶壺茶杯上來。
慕無傷已然習慣他的冷淡了,也不在意,撩開袍角跟着坐下,目光在端茶送水的護衛上打轉,嘖嘖稱奇。
“偌大的寧王府竟連婢女丫鬟都買不起麼,世子爺是想讓我妹妹嫁過來受苦的啊,端茶送水之事竟讓侍衛來做,就不覺得是暴殄天物麼。”
對此,青芷只是笑而不語,聽這二人鬥嘴倒也是樂事一件,即便每回都是慕無傷被文修三言兩語挫敗。
這一次也不例外。
“精心培養的皇家護衛平日裡卻只能呆呆傻傻守衛站崗,端茶送水怎就委屈了?”文修淡淡應了句,手上卻忙不停,先給青芷倒了杯熱茶暖手。
慕無傷嘿嘿一笑,伸出手示意文修也給他來一杯。
文修微微挑眉,而後一笑,還真給他也倒了一杯,“這段時間多謝無傷對阿芷的照顧,這杯當我謝你。”
先抿了口熱茶,慕無傷滿意咂嘴,而後豪氣擺手,“你我兄弟之間何須如此見外,況且青芷是我義妹,兄長照顧妹妹理所應當。”
青芷暗笑,慕大夫到底還是心善好騙,人家一杯茶而已嗎,他還真甩出了大恩不言謝的豪邁。
“兄長之恩,豈是一杯熱茶能謝的,來日有機會便爲兄長尋一個稱心如意的紅顏知己,此事是我答應了義母的。”青芷特意將慕夫人搬出來,要知道慕大夫最怕被慕夫人催婚。
果然,慕無傷頓時苦着臉求饒,“我的好妹妹,你還是饒了爲兄罷,別與娘一道來折騰我,緣分之事豈能強求,也並非所有人都有阿修與你這般的好運,兩情相悅可遇不可求的。”
文修靜默品茶不打擾。
青芷摸着下巴思忖,“可遇不可求不假,但有時也得求一求的,你若不求,便是緣分到了你面前也會白白錯過,不過瞧兄長這般感慨,我猜定是有中意的女子了,只是尚在猶豫無法下定決心。”
聞言,文修動作微頓。
慕無傷則有些傻眼,愣愣地看着她許久,醒過神後目光閃躲,急忙搖頭否認,“哪有什麼中意的女子,爲兄這樣的人,自由自在慣了不喜被家事纏住。”
否認太快反而顯得心虛,青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但別人的感情之事她不便插手,只能看慕無傷自己何時頓悟。
她忽然有些可憐那女子,慕無傷到底是沒有文修的魄力,顧忌太多以至於看不清前路,所謂的嚮往自由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藉口罷了。
“青芷,母親讓我來接你回去。”慕無傷顯然是不想聊他的感□□,隨即表明來意。
青芷下意識去瞧文修,他氣定神閒,明顯是慕無傷提前知會過了,既然文修沒有異議,她自然是隨慕無傷回慕府,畢竟眼下她與文脩名不正言不順,在京城這種地方,有太多的束縛,雖不在意那些禮法,可她得爲慕家的名聲着想。
“嗯,我的事終究還是讓義母費心了,既然我如今是義母的女兒,理所應當在她面前盡孝。”
更重要的是現在並無多少人知曉文修便是曾經的陸家二公子,現在真正的陸家二公子已經迴歸,但不叫陸若塵了,改名叫陸琢。
而陸家二公子消失兩載,與一身份卑微的商戶女私定終身之事已經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更是連這個女子就是當年陸家大公子陸文琀拋棄的薛家孤女之事也被挖了出來。
而那日陸文琀參加招親亦是有目共睹的,這下傳聞就更加精彩了。
曾被陸家大公子拋棄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陛下跟前紅人慕無傷慕大人的義妹,而此女還與陸二公子有私,這陸大公子又忽然瘋魔了一般對此女勢在必得,最後殺出個流落民間多年的寧王世子,這場爭奪美人的戰役,陸家兩位公子落敗出局,寧王世子抱得美人歸。
此女更是成了人們口中會惑人心智的妖精,因此便有人想起了當年此女被拋棄時傷心羞憤投湖自盡之事,被妖精附身的傳聞就更加讓人相信了。
青芷並不知外面已經將她視爲會迷惑男子心智的妖精傳聞,但心裡也能猜個大概。
自打她回京開始,京中這攤渾水她便躲不開了。
“哦對了,陸文琀那小子陰魂不散,一大早便在我家門口守着,煩人得很,青芷可要與他見上一見,了了他的心事。”慕無傷這話雖是對青芷說的,目光卻一直盯着文修,想看他是何反應。
陸文琀的執拗,青芷也覺得心煩,甚至後悔當初自己的心軟救回一個麻煩來,可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必要的時候也只能採取非常手段了。
青芷沒作聲,文修淡淡道,“一個有頭無腦的蠢貨罷了,被陳秀枝那女人掌控擺弄而不自知,阿芷無需理會,此事我會解決的。”
青芷略帶訝異,“你怎知是秀枝在使壞?”
“那個女子……”
慕無傷想搶答來着,但被一記冷眼給嚇住了,訕訕笑道,“對的,此事阿修早有思量,青芷便不用費神了。”
這兩人的異樣,青芷豈會不知,陳秀枝的爲人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想事事都由文修替她擋着。
她輕笑,“原來你們已經知曉我身上的慢性劇毒是秀枝所爲了,我懷疑她背後還有同謀,我的想法是暫時別打草驚蛇,或許能從她入手順藤摸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