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城, 天陽最北的城池,天陽與朝雲數百年來便是以泰城外的美人河劃界而治,數百年來相安無事, 直到二十年前現任的朝雲國君登位, 終於變得不平靜。
城外剛歷經戰火, 可城內依舊安寧祥和, 百姓安居。
陸琢帶着青芷策馬出城, 沿途聽到不少讚頌文修功績的言語。無不稱頌這位出身尊貴卻禦敵有術的世子爺襲承寧王之志,保得天陽百姓有一方安樂之土。
青芷聽在耳中,甚是欣慰。
朝雲率先挑釁, 意在朝夕間奪取泰城,好在寧王世子及時趕到, 以少勝多, 將敵軍阻攔在美人河外。
原本一場毫無勝算的大戰贏了, 鼓舞了士氣。
青芷無比欣慰,這個男子文能治國, 武能□□,他能造福百姓保一方安寧,最重要的是,他是她心上的人。
就快要見到他了,她期待又緊張, 或許他早料到她會跟來, 即便他認爲她會在京中待他凱旋, 但方纔莫風便不見蹤跡, 想來是早早出城去軍營向他稟報了。
青芷似乎能想象文修又氣又笑的模樣, 如此想着,她不禁笑了起來。
刻意減緩速度的陸琢自然注意到了身前女子的異樣, 纖瘦的身子在他健碩的身前顯得更加弱小,微微低眼便見她脣角微彎。
她在笑。
想到何事讓她如此愉悅?又或是因爲那個人……
“想什麼呢?”
不經意間,他便澀然問出聲了。
一路上青芷很少聽他主動發言,此時微微有些意外,擡眼看了看,笑應道,“小皇帝此次讓文修與無傷領兵出征,定然是早料到文修必能打敗朝雲,藉此機會讓文修在朝中立足,又借文修之名將兵權收回,以文修的性子,回京後必然會將兵符上交,屆時慕容澤便真正的大權在握了。”
頭一次見她笑靨如花,雖面色蒼白,可感受得到她發自內心的自豪與喜悅。
而她的這份自豪與喜悅卻不是爲他。
年幼時緊緊抓着他哭得極爲傷心的還不肯撒手的小姑娘,那個送他遠行還不忘叮囑他早些回來娶她的小姑娘,如今長成了容姿傾城的女子。
他回來了,可在她的心裡眼裡再無‘琢哥哥’了。
“對不起,若是我早些回來……”若是他提早幾個月從師門回來,哪怕是提前一個月,趕在陸侯府利用他娘曾經與薛二夫人訂的兒女婚約上薛家提親之前,她也不會吃那麼多苦,受這許多委屈。也不會被別人搶走。
可是那個人明明承諾會幫他照顧好她的,可他沒想到會被那人乘虛而入。
他的歉意來得很突然,青芷本就暈的頭更加懵了。
“你爲何要道歉?”她扭頭,不解看陸琢。兩人雖共騎一馬,卻不像她與文修一起時的親暱,青芷刻意挺直身板,與陸琢拉開距離。
男女有別,不能免俗,況且她也不習慣與陌生人親近,但她如今的身子卻是不得不讓她向陸琢求助。
朱碧玉累慘了,慕無傷帶着大軍在後恐還要一兩日才能達到泰城,因此朱碧玉便無出城去軍營的興致,青芷也想讓她好好歇一歇。
但今日的陸琢着實奇怪。
陸琢對上她的眼,清澈中難掩疲憊,她這般模樣終究還是因爲別的男子。
不知爲何,話到嘴邊,他忽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青芷恍然,大概明白他爲何覺得對不住她了。
“你不必覺得歉疚,兒時我娘與你娘定下的口頭婚約,那時確實是出自好意,只是後來……我父母雙亡成了孤女,而你娘也……只能怪命運弄人,讓陸文琀的母親藉此去薛家提親,沖喜之事於我而言並非沒有好處。”
可不是麼,因爲陸家到薛家提親,薛家看上了陸侯府送去的那一百兩銀子就將薛青芷推出去給陸文琀沖喜。
陸文琀假死帶心上人私奔,害得薛青芷投湖自盡,這纔有了現在的她。
可這些事她無法解釋,對文修她也只稱溺水被救之後已記不起前塵往事。
對着陸琢,她也只好再用這個藉口。
陸琢的言行讓青芷確定,他與曾經的薛青芷是相識的,青梅竹馬也可能的。
“實在是抱歉,那次落水之後我忘記了一些事,前塵往事還能記起的事不多,就連養父母親我都不記得了,醒來便帶着外公……我祖父的骨灰回慶州安葬,之後我的人生都是嶄新的。”
青芷想如此解釋應該讓陸琢打消疑慮了,而她說的也皆是事實,除了她不是薛青芷本尊外,她說的皆是真話。
聞言,陸琢怔住。
“你……竟然失憶了,你何不早說?”
青芷不以爲意輕笑,“能忘記過往的不幸其實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幸事,我又何必到處嚷嚷呢,況且我也覺得如今的我要比曾經的我活得更好些。”
陸琢呼吸一窒,現下的她比以往的她活得好,事實確實如此。他能想象父母雙亡後她在薛家過的事何種日子,不到十歲的孩子無依無靠,遭受的苦楚豈會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或許那時她也曾日日期盼他出現,帶她離開薛家,可日復一日,他始終沒有出現,她必然是失望了。是以在想以死解脫時也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小芷,我寧願你恨我。”也好過你忘了我。
這是陸琢只說了一半的話,青芷愕然正要問時,身下的馬兒卻急速飛馳起來,青芷沒想陸琢會忽然揚鞭,冷不防便撞進他懷裡。腰間一緊,她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環住,沒有給她掙扎的餘地。
“坐穩了!”
陸琢揚聲道了這麼一句,再次揮鞭。馬兒飛馳,青芷只覺驚恐,無意識緊緊攥住他的手臂,面上被風颳得生疼,她覺得頭更暈了,雙眼冒濛濛。
“慢點,我頭暈……”
陸琢也不情願這麼快往軍營趕,可也就只有這樣的速度,他才能接近她,就像現在這樣理所應當地擁着她。
雖然短暫,可至少是接近了,不再是之前的距離遙遠。她忘了他,即便他站在她面前,她也只是疏離一笑。聽她說頭暈,陸琢微微減緩了速度,卻不再似剛出城那時慢慢悠悠走着,馬蹄依舊在急速翻飛。
出了城門,不到一刻便瞧見了駐紮的營帳。陸琢勒馬,馬兒揚起前蹄頓時停住,青芷腦袋裡嗡嗡地響着,隱約聽見馬兒的嘶叫聲,她卻眼前發黑,揪着陸琢的手臂緩了半晌還沒緩過來。
陸琢就這麼一動不動擁着她坐在馬背上。聽到腳步聲靠近,青芷奮力睜了睜眼,恍惚瞧見一道身影向他們靠近,熟悉又陌生,人是熟悉的人,只是她頭一回見身着盔甲的他。
“文修……”她低喚了一聲,一隻手抓着陸琢的手臂,另一手擡起揉揉酸澀朦朧的眼睛。
那道身影很快便到了跟前,青芷還未來得及扯出一個笑容來,就聽到來人冷冷的聲音。
“下來!”
“……”
溫熱的心因他的語氣冷了下來,終於緩過勁兒來的青芷這才發現雙眼有了些許清明,能清晰看出跟前仰頭看她的人臉色黑沉得可怕。
一路風餐露宿,不辭辛苦也要儘快趕來見他的,卻被他這冷冷的語氣勾起了委屈。青芷心中既委屈又惱怒,抓着陸琢的力道也大些了,她賭氣地命令道,“陸琢,我們回城!”
陸琢聞言,毫不猶豫調轉馬頭,待要驅馬揚鞭時頓覺繮繩被抽走了,懷中之人被一股大力扯走。他眯眼看着將青芷抱在懷中卻面色難看的文修。
“世子爺好大的氣性。”
陸琢沒好氣地哼一聲,目光掃過雖噘着嘴生氣卻還是擡手環住那人脖頸的女子,頓時覺得心堵得厲害。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世子這般生氣,不知情之人怕是會誤會您是怕東窗事發罷。”
陸琢冷嘲熱諷的言語青芷聽得不怎麼清楚,但她知抱着她的文修是真的不悅了,攬住她腰的手都將她掐疼了。
“慕容文修,你鬆手讓我下來!”青芷是徹底惱了,掙扎着要下地。
文修無意識就鬆了手。青芷腳着地後便將他推開,氣呼呼朝陸琢伸出手,“有勞陸公子送我回……啊……”伸出去的手還沒夠到陸琢的手就被一股大力掐住腰,接着就是天旋地轉的暈眩。失去意識前,她清楚知道自己被文修扛在肩上。
文修將人擄上肩頭後瞧也不瞧陸琢,大步往營帳而去,因着生氣,他走了好幾步才驚覺青芷的情況不對。輕輕放下改爲橫抱時才發現她已暈厥。
“阿芷!”
“莫風,傳軍醫!”
青芷面色蒼白,雙頰卻泛着不正常的紅暈,讓文修驚慌失措,厲聲急吼。一丈之外的莫風哪敢耽擱,這一路上的情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家姑娘本就身子不適,這下又被公子給氣暈了,若是稍有差池,倒黴的還是他這個護主不力的屬下。
聽到文修的急吼,陸琢面色驟變,翻身下馬也跟着往營帳而去,在營帳前被守衛給攔住了。
“走開!”
陸琢擡手一揮便將守衛揮開,大步走進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