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日光被遮擋, 目光所及的視線皆暗淡了下來，青芷這才察覺自己身上的披風不知何時落到他手上了。
他的披風在地上墊着，而她的如今蓋在兩人頭頂。
文修半壓在青芷身上, 一手撐地, 將自身的重力從撐住沒壓到青芷, 他低笑, “如今沒有□□了, 阿芷待如何？”
近在咫尺的氣息，撩得心癢。
青芷受不住他這種陣仗，羞惱推搡, 就是不願開口，她算是明白了, 今日帶她出來便是想借機捉弄於她。
這廝睚眥必報的性子可是一點兒也沒變, 還記恨她之前單方面決定將婚期延後之事, 都已佔了她那麼多便宜還不懂得見好就收。
“以爲不說話便無事了？”文修微微低頭，鼻尖觸上她的, 危險地問她。
青芷呼吸又是一窒，憋得臉熱，羞惱道，“你這人怎這般小氣，我不過就是說了句將婚期延後而已, 你捉弄我這許久也夠了罷。”
說着便用力將他推開, 頭頂霍然又有了亮光, 青芷利落坐起身, 側過身去看也不看他, 瞧着是氣急了的模樣。
清風幽幽，花草微蕩, 不知名的花香隱約入鼻，淡淡香味兒並不刺鼻。
文修就着被推倒的姿勢，以手爲枕仰躺着，時不時側目偷瞄，幾次之後發現青芷一眼都不看他，這纔有些着急了。
他的本意不過是讓青芷說幾句軟化，向他認一下錯，可沒想惹惱她。
“阿芷，我頭痛。” 他打算用苦肉計引起注意。
青芷仿若未聞，目光始終在遠處，背對着他，無動於衷。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文公子心道這下糟糕，玩過火了，眼珠骨碌碌轉了許久，精明的腦袋運轉，搜尋着解決的法子。
忽而聽到一聲暗哨響起，他猛然坐起身。
青芷也聽到了，加之瞥眼見他的動作，頓時警惕起來，她站起身四處望了望，身後的文修卻沒了動靜，她回身望去。
“是你的暗哨？”
同樣的聲音，她似乎曾聽到過，是莫風聯絡暗衛的暗號。
文修面色凝重，起身走到她身旁，牽着她朝馬走去。
“有急事需要我去處理，我先送你回慕府，待我忙完便去接你。”
“嗯。”
青芷沒再繼續使性子，瞧他的神情應該不是小事，在這種緊要關頭她不會不識大體，而且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隱約感覺似乎又有變故。
文修帶着她一路疾馳回程，這一次急促了許多，送她回到慕府門前只留下一句‘等我’便匆匆離去。
去的方向是皇宮。
進門後，青芷遇上了同樣面帶不安的朱碧玉。
“青芷，慕哥哥被陛下急召入宮，似乎是邊關有異動，聽內侍透露，世子哥哥與慕哥哥怕是要即刻領軍出征了。”朱碧玉一臉急色上前，拉住青芷的手，着急問，“世子哥哥可有與你說什麼？”
此時青芷卻出奇地冷靜，對朱碧玉搖頭，“不曾說什麼便急匆匆離開了，似是朝着皇宮的方向而去。”
朱碧玉更加心急，鬆開青芷的手便要往外走，青芷知她要去做什麼，眼疾手快將她攔住。
“莫要衝動，若真是邊關軍情緊急，你進宮去也無濟於事，慕容澤不會因你便派別人去戰場，他近幾年才漸漸掌權，可用之人不多。”
青芷的勸阻起了作用，朱碧玉也冷靜下來。
“朱氏一黨早將世子哥哥與慕哥哥視爲眼中釘，他們此去必然不會順暢，你也說了皇帝表弟才掌權，許多事他根本就無能爲力，朝堂及軍中有許多朱氏黨羽……”朱碧玉口中的朱氏一黨正是她的生父及身爲太后的姑媽領頭的國舅黨。
朱氏一族逐漸壯大，野心也漸漸披露，小皇帝如今是挑明瞭要拔出朱氏一黨，國舅和太后不可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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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芷輕拍朱碧玉的手，安撫道，“家國大事，他們男子心中自然有底，文修與兄長皆不是泛泛之輩，想必早有對策，而且慕容澤敢在此時與朱家撕破臉，想來是胸有成竹了。”
“還是你沉穩，難怪慕哥哥總讓我多與你學學。”朱碧玉安下心來，挽着青芷往屋裡走，“你說的不錯，我進宮只會添亂，還不如在府中等消息來得靠譜，太后只將我看作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如今我脫離了她的掌控，就成了棄子，她不會幫我，反而會藉此害慕哥哥。”
朱碧玉到底還是見慣了宅鬥及宮斗的高門女，有些事，細想之後便明白了。
青芷笑了笑，沒再多言，心中卻有了別的盤算。
紅綃說過邊關有任何的風吹草動，清乾山莊必然是最早收到消息的，可爲何這次卻不一樣？
慕夫人在佛堂，青芷與朱碧玉不好娶打擾，要安撫也只得等到她從佛堂出來，人有信仰便有寄託，慕夫人這些年來便是如此過來的。
如今慕府就只剩下慕無傷這根獨苗，慕夫人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作爲母親，心中的擔憂焦急不會比別人少。
等待最爲難熬，青芷與朱碧玉便去涼亭透氣，爲緩解壓抑，青芷便主動開口問起今日在陸侯府門前的事。
“雲霞郡主終究還是放了秀枝了罷？”
朱碧玉懨懨道，“可不是麼，也就雲霞心善才會如此，若換做是我定要讓陳秀枝曬上三天三夜，那個陳秀枝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的，與陸候夫人一路貨色，一肚子壞水，還扒着陸文琀卻覬覦陸琢，要是有誰與我搶慕哥哥，我非得宰了她不可。”
話到最後，朱碧玉已經有了鬥志，咬牙的模樣將青芷逗樂了。
慕無傷也不知是好運還是不走遠，碰上這麼個霸道的小辣椒。
不過轉念一想，青芷覺得自己與朱碧玉其實骨子裡是一樣的，皆是霸道蠻橫的，若是別的女子覬覦文修，她也不會讓對方好過，不過是用的法子不同而已。
陳秀枝惦記的何嘗不是文修，不過是蠢了些，此時都不曾發覺認錯人，陸琢哪裡是什麼陸若塵，與雲霞郡主搶人，陳秀枝到底還是蠢了些。
想起今日陳秀枝被雲霞郡主示衆懲罰，青芷暗笑，這大概還是與文修脫不開干係，若不是他刻意向雲霞郡主透露，雲霞郡主豈會在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陳秀枝。
入京後，文修確是將她護的嚴嚴實實的，就連對付陳秀枝這樣的事都代勞了。
青芷凝思時，又聽朱碧玉無比羨慕道，“今日世子哥哥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就那麼衝上來便將你劫走了，我和雲霞都看呆了，要是慕哥哥也這麼對我，那我做夢都要笑醒了，唉，同人不同命吶。”
“……”青芷竟無言以對，這明明很丟人好不，哪有她想的那般浪漫。
朱碧玉自顧自道，“我也是今日才知原來雲霞到如今還是單戀陸琢，皇帝表弟之所以爲他們賜婚，原來是榮王進宮去求的。”
青芷訝異，原來還有這麼一出，與陸琢有過一次接觸，她還是覺得陸琢這人不錯的，與雲霞郡主極爲般配。
“我瞧陸二公子性子較爲內斂，或許只是雲霞郡主不知他的心意而已。”
朱碧玉憐憫搖頭嘆，“我看並非如此，陸琢那性子冷冷的，可他也是男子啊，若是對雲霞有意，他至少也該有所表示啊，瞧瞧世子哥哥，再瞧瞧慕哥哥，陸琢真的差遠了。”
雲霞郡主乃皇族出身，卻對陸琢情有獨鍾，以陸琢的身份，換作是任何一個男子大概都是竊喜的罷，雲霞郡主不僅身份尊貴且知書達理，又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感情之事又如何能以這些來論。
青芷也不知該如何接話，或許真如朱碧玉所言，陸琢或許對雲霞郡主無意。
且陸琢與文修年幼時便換了身份，文修在陸侯府長大，但陸琢卻是生長於江湖，這件事甚少有人知曉，朱碧玉也不知情，但文修該是知曉雲霞郡主對陸琢有意的，慕容澤賜婚時文修與她還在桃源村，文修還與她說笑，“雲霞乃我堂妹，我如何能娶？”
那便是說，雲霞郡主心儀之人確實是陸琢。
“碧玉可知雲霞郡主是何時對陸二公子傾心的？”
朱碧玉嘻嘻笑着點頭，“這事兒我知曉，當時我還在場呢，似乎是兩年前，雲霞偷偷溜出府去玩，看熱鬧時不小心被撞落水，還未等我救美呢，陸琢就將她救起來了，事後陸琢不聲不響就離開了，還是聽慕哥哥叫了他一聲陸琢才知道他的名字呢，雲霞那傻丫頭打聽了兩年也不知道陸琢是誰，她不好意思去問慕哥哥，而慕哥哥又不肯搭理我，所以直到不久前陸琢雖煊王一同凱旋歸來，我們才知原來陸琢就是陸二公子陸若塵。”
青芷暗笑，果然是陸琢，兩年前文修去了慶州，陸琢正好迴歸身份，好巧不巧就英雄救美了。
不過就是可憐了雲霞郡主，苦苦找尋兩載，即便賜婚了亦不知陸琢心意，江湖俠客與皇族郡主，確實是有得磨了。
“雲霞郡主極好，陸二公子是個有福之人。”青芷笑嘆。
聞言，朱碧玉古怪地打量着青芷。
青芷莫名，摸摸自己的臉，並無不妥，笑問，“有何不對？”
朱碧玉一時將對慕無傷的擔憂給忘了，對別的事來了興致，她直白地道，“不僅陳秀枝，就連陸文琀也提過，說你之前便與陸琢……相好過？”
頓了頓後，她又接着道，“我還聽聞你差點兒將陸琢給宰了？”
青芷扶額，這還真是個大烏龍，但也不難解釋的。
思忖後理通思緒，青芷反問，“那碧玉可聽說我是何時何地傷了他的？”
朱碧玉點頭，“陸侯府與陳秀枝交好的婢女將一切都告知雲霞與我了，說是大概就在一年前，那時你和陳秀枝都在慶州……”
說着說着，朱碧玉就傻眼了，拊掌驚呼，“不對呀，那時候陸琢明明就在京中，怎會在慶州被你所傷，應該是世子哥哥！”
朱碧玉如發現驚天大秘密一樣激動。
“我明白了，是陳秀枝那個蠢貨認錯人了！可也不對啊，世子哥哥與陸琢雖有幾分相像，但也並非一模一樣，她眼睛又不瞎，陸琢不過是戴上面具而已，可世子哥哥沒戴，她怎會將兩人錯認的？”朱碧玉不解地抓抓腦袋，實在是想不通，便眼巴巴地向求證。
以文修對青芷的着緊樣，哪裡會是招親時才見過的，分明是早已相識。
青芷無辜眨眼，“這個估計得陳秀枝本人才清楚，或許她是真的瞧上陸二公子了罷，而她心中對我有成見，是以將我推出來給郡主收拾也不一定。”
她將黑鍋甩給陳秀枝背。
文修與陸琢換身份之事越少人知曉越好，特別是現如今這樣的多事之秋，文修的容貌恢復，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朱碧玉凌亂了，她選擇相信青芷。
“約莫是陳秀枝得了失心瘋。”
“……”這姑娘很好騙，青芷暗笑。
日此胡扯一通，方纔的焦急緊張消去不少，聽婢女報，慕夫人已從佛堂出來，朱碧玉便匆匆去找她，青芷尋了藉口留下，等着紅綃出現。
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紅綃出現在青芷屋中時面露急色，青芷放下手中書卷耐心等着她稟報。
“少主，負責情報的線樁被截殺了。”
青芷擰眉，“爲何會是清乾山莊的情報網出事？如今宮中卻已收到密報，莫不是慕容澤還有比清乾山莊更厲害的情報密探？”
紅綃猶豫一番，終究還是湊到青芷耳邊低語。
聽完後，青芷瞭然。
“如此說來，這些年寧王一直潛伏在民間，且就在邊關收集情報，先帝駕崩後便由慕容澤接管寧王負責的情報網。”
紅綃點頭應道，“嗯，慕容先生開了一家酒樓，離咱們山莊不遠，也時常去找主子與夫人品茶對弈，主子與夫人早已知曉他的秘密身份，也時常將消息透露給慕容先生，此次恐怕也是主子與慕容先生合作，相互掩護，只是我們的人不幸遇難，而慕容先生的人逃脫了，很明顯對方是早有準備。”
“你的意思是截殺清乾山莊暗線之人是朝雲的人，而天陽有內奸通敵且知曉清乾山莊底細，這個內奸還是有實力與朝雲裡應外合半途攔截殺人的人？”青芷隱約明白了，朝雲放出消息引出清乾山莊的暗探，內奸再在途中將清乾山莊的暗線清除，不管邊關消息是否屬實，清乾山莊的情報網都受到重創，短期內是沒法恢復的。
青芷想對方如此大費周章其實針對的還是如今身爲寧王府世子的文修罷，屆時兩國交戰，文修在戰場上所有的戰況情報便只能走官途。
那麼這個內奸便能徹底掌握住所有消息，如若文修求援，那人便可拖延或是直接將消息攔下，屆時文修便很可能會命喪敵手。
何人如此忌憚文修，又非置他於死地不可？青芷很快便想明白了。
“紅綃，上回我要的糧草與藥材準備得如何了？”
紅綃道，“皆按您的吩咐開始分批秘密運往邊關了，主子知曉您的安排後也傳來迷信，山莊那邊也會準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如此也好。”青芷稍稍安心，清乾山莊離邊關較近確實要方便許多。
紅綃退下在外守着，青芷便一直在等着慕無傷回來，從傍晚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半夜，終於等到慕無傷疲憊歸來。
慕無傷有話要與青芷說，回府後便直奔青芷的屋，正當他詢問紅綃時，聽到聲音青芷便將門打開了。
“兄長……”
慕無傷見她出來，便長話短說。
“青芷，事出緊急，阿修來不及與你道別，他讓你安心在家等他回來。”
青芷問，“他人呢？”
慕無傷呼了一口氣，作出輕鬆的樣子，笑道，“阿修一部分人先行一步，爲兄在後多點些兵將，明日便趕上去與他會和。”
青芷笑了笑，平靜地目送慕無傷離開小院。
不多時，紅綃走了進來，關切道，“夜深了，少主您先歇息……”
青芷忽然出聲打斷她。
“紅綃，你去準備一下，順便準備幾套換洗的男裝，明日隨我一起去邊關。”
紅綃微愣後竟露出喜色，忙不迭點頭應聲，“屬下這就去辦，主子與夫人時刻盼着與少主一家團圓，夫人若是知曉定然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