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煙籠, 月色退卻,有幽幽暗光自未合嚴的窗櫺縫隙竄入,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的青芷披衣下牀, 行至窗前, 伸手支起小窗。
清冷之氣讓心底的躁意稍減, 思緒萬千, 擡首仰望天際, 也不知匆忙領軍出征的文修行至何處了。
紅綃去了幾個時辰依舊不見回來,青芷倒也不急,她也沒打算黑燈瞎火連夜趕路。
文修或許並非來不及告別, 而是不忍告別,又或是怕她再次提出與他同行之事。
她之前提過, 他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不知站了多久, 青芷察覺自己腳底都麻了才才醒過神來, 一股不知名的寒意涌了上來,她搓搓手, 合上窗又回到牀上躺下。
一切只待紅綃回來,她再作打算。
一夜無眠,紅綃回來時天邊魚肚泛白,青芷揉着昏沉的頭起牀,接過紅綃帶來的衣物, 紅綃躬身退下。
收拾妥當, 青芷拉開門走了出來, 肩頭挎着一個輕巧的包袱。
紅妝素面換上男裝, 清雋出塵, 如不沾世俗的謫仙,翩若驚鴻, 俊俏不失雅緻,看得紅綃呆了呆。
“少主,真好看……”
“……”青芷低低笑了一聲,興起打趣,“那紅綃可願嫁與在下啊?”
紅綃面頰一熱,咕噥道,“哪有少主這般明目張膽求親的,若是被世子爺知曉,還不得打翻醋罈子將紅綃淹死……”
青芷莞爾,文修的醋勁兒大儼然已出名了,就連紅綃這個纔來到她身邊的人都察覺了。
“若是他知曉你對他這般瞭解,估摸着不會拿醋淹你,會好好賞你。”
紅綃驚恐擺手,“您可千萬別將屬下今日這些話說給世子聽,屬下還想多活幾年呢。”
“紅綃好歹也是女中豪傑,爲何如此懼怕他,難不成他會吃人?”青芷裝作不解摸着下巴。
“不曾不曾,屬下胡謅的。”紅綃絕對不敢說實話的,猶記當時剛來慕府時第一次見世子爺的情形,那冷冷一瞥,至今想起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紅綃暗自腹誹,世子爺不僅看所有男子都像情敵,連女子也被視爲眼中釘,帶着殺意的眼神只有在看向少主時纔會漸漸化爲暖意。
世子爺雖長得俊,可性子卻不如小慕大夫討喜。
青芷雖不知紅綃的想法,可瞧她的神色便知她對文修的畏懼,不禁搖頭失笑,卻也未再與她說笑。
“先前我託你辦的事可妥帖了?”青芷又問了一遍。
紅綃揚眉笑,“少主您就放一百個心罷,您千叮嚀萬囑咐之事,屬下豈敢馬虎,暗中籌集的糧草已分批陸陸續續運往邊關,主子那邊亦會有所準備。”
青芷點了點頭並未有任何動作。
“屬下發覺少主您每每遇到與世子有關之事便會變得小心翼翼。”與青芷相處久了,紅綃也越發隨性,她是個憋不住話的,心裡想什麼便說什麼。
就如糧草這事兒,紅綃一日之內已被問過不下三回了。
紅綃所言讓青芷啞然,細細一想,卻是事實。
有關文修之事便會讓她失了平時的從容平靜,即便面上並無波瀾,可心中早已做了萬千打算。
“你以後便會明白,一旦入你心者,那他便成了你心中的最最要緊……”想起能攪動她心緒的那人,青芷揚起嘴角。
紅綃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樣的神情她似曾相識。
主子與夫人不就是這般麼?如今連少主也……情愛之事真有如此大的誘惑,讓她覺得這世上最厲害的主子們都深陷其中,心甘情願,至死不渝。
“少主……”紅綃欲言又止,神色糾結。
“紅綃有話但說無妨。”青芷側目笑看,一顰一笑皆帶着春風拂柳的柔和之意,極具耐心。
紅綃不知該如何說,她不能說‘也許回到清乾山莊後主子與夫人或許便不會讓少主您再與皇家有任何瓜葛’又或是出言提醒‘此去恐怕您與世子往後再見無期’這樣的話來。
紅綃她時刻記得主子的叮囑,除了保護少主的安危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那便是讓少主回去與家人團聚。
主子與夫人對皇族慕容氏並無好感,甚是可說是敬而遠之。
“屬下想問您打算何時出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紅綃又恢復了平靜的樣子,問起了眼下最要緊的事。
青芷看了看天色,笑道,“待到小慕大人點兵完畢出發後,咱們再出發。”
紅綃訝異,“小慕大人三更時分便已帶兵走了呀,少主您不知此事?”
青芷微怔。
她確實不知。
看來是文修與慕無傷早已商量好的了,文修何其瞭解她,定是知曉她的想法,是以離去時讓慕無傷回府一趟,既有讓他與慕夫人道別之意,也故意讓青芷絕了跟上去的念頭。
可文修到底還是失算了。
即便跟不上又如何,青芷決定了的事,很難再改變的。
“那我們也走罷,他們走管道,我們走捷徑小道,必然會趕在他們之前到達邊關。”青芷的這聲‘他們’也不知說的是誰。
“是,屬下已準備妥當。”紅綃並沒有聽出異樣,點了點頭。
原本是想悄悄離去的,可不曾想行至大門口卻見朱碧玉一身勁裝,提着劍,身後挎着一個包袱,英姿颯爽地站在門後候着了。
“青芷,你起晚了喲。”朱碧玉微笑打趣。
青芷無奈笑嘆,“不是我起晚了,而是你來早了。”
隨即又接着問,“義母那邊可交代好了?”
朱碧玉拉開大門後轉頭對青芷笑,“這是自然,容姨早看出你我的心思,雖不放心,但她知曉沒法阻止我們,是以便愉快放行了,只叮囑讓我照顧好你。”
青芷忍俊不禁,誰照顧誰還不好說,她好歹也是在外漂泊慣了的人,可朱碧玉卻是連京城都不曾離開過。
“既是義母同意,那我們便出發罷。”青芷特意瞧了眼朱碧玉手中長劍,隱約覺得眼熟。
朱碧玉察覺,羞赧一笑,“此乃慕哥哥所贈。”
青芷瞭然輕笑,憶起曾在慕無傷的房中見過一回,但慕無傷大多時候都是藥箱用的多,尋常人倒是很難見他有用劍之時。
提藥箱是爲救人,提劍便是要殺人,兩者極端再正常不過,救人者亦會殺人。
一個妙手回春的大夫亦要揹負保家衛國之重任征戰沙場。
青芷不習慣騎馬,紅綃準備的了一輛馬車,外表瞧着極爲普通,但內裡卻佈置得極爲舒適。
慕夫人原本安排了一名身懷武藝的侍女給朱碧玉,但被她拒絕了,她嫌麻煩還惹眼,況且她與青芷一路已能相互扶持。
朱碧玉堅持,慕夫人也不勉強,因她知曉青芷的本事,紅綃便是最好的例子,來頭不小,本事極大。
三個女子皆一身男子裝束,倒是瞧不出什麼來。
青芷起先還好意相邀朱碧玉一道上馬車,只是朱碧玉第一次出京,對外面的一切都極爲好奇,是以選擇騎馬,但不到半日她便叫苦不迭鑽進了青芷的馬車內。
“以往只覺騎馬馳騁極爲歡樂,可現下我卻心疼我的腿。”朱碧玉呲牙噘嘴,委屈地摸摸自己被磨得火辣辣疼的大腿內側。
青芷順着的動作望去,一雙纖細修長的腿極爲養眼,只是那姿勢……實在是不雅觀。
朱碧玉與那些深閨貴女不同,察覺青芷的目光後她不僅不像一般女子一樣羞澀收斂,反而對着青芷委屈眨眼。
“估摸着都磨破了,長此以往,待我們找到慕哥哥和世子哥哥時,青芷你說我這腿會不會留下繭子?”
“……”
青芷忍俊不禁,駕車的紅綃也低笑出聲,一心二用,一面目視前方平穩駕車,一面笑道,“小慕大人便是妙手神醫,起了繭子他也能治。”
饒是朱碧玉也被紅綃這話鬧了個大紅臉,每當提起慕無傷,她終於了有了點女子該有的矜持。
青芷掩脣低笑,打趣,“紅綃此言在理,兄長必能爲你治這繭子。”
“你也跟着紅綃瞎起鬨……”朱碧玉虎着臉佯怒等着青芷,可紅彤彤的面頰卻讓她的威武大打折扣,反而有種別樣嫵媚。
青芷不眨眼盯着她瞧了片刻,隨即嘖聲道,“嘖嘖,細細一瞧,果真是人如其名,好一塊無暇碧玉,難怪小慕大人……難逃魔掌啊。”
語落,青芷兀自笑了起來。
朱碧玉眼一瞪,笑着撲上去撓青芷癢癢。
“你說誰是魔掌,你再說!”
青芷閃躲,趁勢摸了一把朱碧玉方纔呼痛的部位,果不其然此法最爲有效,頓時讓朱碧玉身子一僵,立刻躲得遠遠的,狀作驚恐樣。
“慕哥哥所言非虛,青芷就是個金玉其外的小魔王,就連世子哥哥那樣的大魔王也不是你的對手,哼哼,方纔竟然趁機佔我便宜,待見到世子哥哥定要向他討個說法,我要問問他青芷是否時常那他練手,隨意亂摸。”
青芷微怔,隨即扶額,這話要是真被文修聽到,受無妄之災的恐怕是她的慕哥哥罷。
正當車中兩人正笑鬧之時,馬車忽然停下,傳來紅綃厲聲一吼。
“何人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