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生死,青芷不若陸若塵一般焦急,慕無傷出現在眼前,她不過微有意外,陸若塵去找過他幾回她也知曉,幾次失望而歸,她也曾暗自揣度慕無傷見陸若塵無礙便回去覆命了,這時候他笑吟吟出現在門口,不會是爲她而來。
“慕大夫,稀客。”青芷看了眼慕無傷身後跟着的兩人,溫然淺笑側開身讓他們進來。
與慕無傷一道來的兩人其中一人是青芷熟識的,正是陸若塵的護衛莫風。
“不料文修那小子也有這麼一日,這日子倒也自在,羨煞我也。”慕無傷意味深長嘆了句,跨過門檻,踏入院中。
莫風行至青芷身旁,恭敬地拱手致謝,“這段時日有勞姑娘照看公子,莫風在此謝過。”
青芷方要開口,那廂陸若塵不知何時已將房門打開,見到慕無傷喜不自勝,歡喜地呼喊青芷。
“阿芷快來,姓慕的庸醫來了!”
“……”
慕大夫很受傷,原本以爲這位癡傻的好友是因他的道來而滿臉喜色,卻不曾想聽到的是讓他傷心之言。
在世人眼中他是神醫,到了這裡卻成了庸醫,這落差還真大。
“分別一月有餘,我猜你亦是念着我的,聽藥童說你去找過我幾回,這不一回來我便來找你……誒?我說你火急火燎予以何爲?”
沒能等他敘述完‘思念’之情,陸若塵已將他一把揪住,拖着他就往青芷走去,慕無傷很無奈地抱怨,“我說你就不能斯文些,不過是失憶了而已,別變得與蠻子一般粗暴無禮。”
陸若塵朝聒噪的慕無傷瞪了一眼,惡狠狠地威脅道,“廢話少說,若今日你不將阿芷治好,我便剁了你的手,讓你日後再不能禍害人!”
慕無傷下意識去看自己被他拽着的手,忽然感到一陣寒意,他的手分明是炙熱的,自己的手腕卻涼颼颼的,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人雖依舊帶着憨態,可語氣卻不一樣了。
剁手,他來真的。
已行至屋前又被拖至門邊,慕無傷頓感交友不慎很是悲哀,自幼便被欺壓,但也不至於被威脅,如今本以爲風水輪流轉讓他翻身一回,可事實卻讓他明白,傻子更加難以對付。
殺人、剁手,竟時時掛在嘴邊,他招誰惹誰了。
來到青芷跟前,陸若塵將手鬆開,面色不善催促道,“快些給阿芷瞧瞧,她這些日子越發不好了。”
慕無傷高冷抱臂哼哼,“你的阿芷又不是我害的,你既認爲我是庸醫,那便去找你認爲的神醫來治好了,不要來找我。”
陸若塵本是帶着安撫的笑意要去拉青芷的手,聽了慕無傷的話後頓時面色大變,從懷中摸出短刀,撫上刀鞘,“那我只好先取了你的命再去找神醫了。”
瞧清他眼底的認真與狠意,慕無傷微怔,隨即苦着臉,極爲委屈道,“你變了,從前你不會這般待我的,你曾說過定要護我一世的,如今竟拔刀相向!”
青芷無言撫額,好一齣虐戀情深的戲碼,竟讓她生出一種壞人姻緣的罪惡感來。
陸若塵不爲所動,冷聲道,“拔刀相向又如何,你若沒本事將阿芷治好,我便將你切成小塊扔進山裡喂狼。”
慕大夫很受傷,向陸若塵投去一個‘負心漢’的眼神,這纔對青芷溫聲道,“青芷姑娘,且先進屋,我再與你細看。”
青芷微笑頷首,“有勞慕大夫。”
陸若塵原本想跟着進屋去的,不知是不是故意,慕無傷特意將他給攔了,挑釁地朝他嗤鼻,理所當然地將他關在屋外。
幾次擡手想推門,終究還是放下,陸若塵索性拿了凳子坐在屋外守着。
莫離瞧着曾經高貴出塵的公子變成這番模樣,心緒極爲複雜,不知該如何表達,曾俊朗如玉的容顏大半被面具遮住,諱莫如深的眼眸亦被憂慮所取代。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公子,跟在公子身邊十餘載,他眼裡的公子便只有沉穩冷靜,事事胸有成竹,此番焦慮不安僅是爲了一個女子。
“公子,您的臉……”
莫風不知該如何問起,那日隨公子一起去到往生崖,他被安排在洞外守着,而隨公子一同進洞取物的是少年天子與兩名皇室影衛,事後只有一人從洞中出來,公子與那兩名影衛自此杳無音訊。
那時在洞外亦感受到強烈的震動,他知那是洞中坍塌造成的,天子獨自一人灰頭土臉抱着盒子跑了出來,而公子卻……
他不知公子是如何僥倖倖免於難的,方得知公子還活着,他便匆匆趕來,見到的公子卻已完全變了樣,不僅僅是容貌,就連身上的氣息也變了。
曾經與慕大夫親如手足的公子,現在對任何人都透着疏離與戒備,還有不知名的敵視,唯一不變的是隻對顏姑娘和顏悅色,甚至是卑微討好。
見陸若塵並不想搭理他,莫風又道,“公子大可安心,慕大夫醫術精湛,顏姑娘不會有事。”
聞言,陸若塵微微擡眸,審視片刻方道,“你是誰?”
“公子您……”莫風愕然,路上只聽慕無傷提及受了嚴重的傷還中了毒,不想竟然還忘了過往。
這恐怕不單單是失魂症這麼簡單。
陸若塵瞧他如同傻了一樣,嫌棄擺手,“瞧你這樣與屋裡那自詡妙手回春的庸醫如出一轍,也不必來找我套近乎,別在我面前杵着,哪涼快呆哪去。”
莫風單膝跪地,躬聲道,“屬下是公子您的護衛,誓死守護公子,是莫風失職未能保護好公子,請公子責罰。”
見狀,陸若塵並無多大反應,只淡淡瞥眼,凝眸望着跪在面前的莫風。
隨行的另一人持劍守在一側並不多言,甚至連多餘的情緒也沒有,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影衛,一路隨慕無傷而來也是奉命保護該保護之人。
“你起來罷。”陸若塵面無表情,聲音毫無起伏,冷得令人後背生寒。
莫風覺着這種感覺似曾相識,這似乎是曾經公子時有時無的疏離感,想到這個,他小心翼翼地擡眼,目光觸及那森然寂寂的眼眸,他忙垂首起身。
公子他……
氣氛忽然沉寂下來,除了雞鳴鳥叫便再無別的聲音,如此過了半刻左右,身後的房門終於打開了,慕無傷面色凝重走了出來。
“如何?”陸若塵起身問。
慕無傷並未看他,負手凝思,在原地來回踱步,頗爲躊躇。
“先前未替青芷姑娘診脈是以不曾發現她的異樣,她體內不僅有噬心瓊露的毒,還有一種慢性毒,且是在噬心瓊露前便已存在的了,若無噬心瓊露的壓制,恐怕她活不到今日。”
陸若塵面色一緊,一把扣住慕無傷的肩,急聲道,“你可有法子解?”
肩上的痛感讓慕無傷又是一怔,側目看向陸若塵,與之對視,隨即似是明白了什麼,指了指隔壁的屋,示意他進屋談。
陸若塵望了眼屋內牀上躺着沒有動靜的青芷,輕輕將門關上,對慕無傷道,“莫要吵到阿芷歇息,你隨我去外面說。”
慕無傷聞言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無聲點了點頭,跟着陸若塵往門外而去。
牀上躺着的青芷陷入昏睡,方纔慕無傷診過脈後便拿了隨身攜帶的銀針替她行鍼,三針下去,她已然睜不開眼,這些日子她每夜都無法安穩入眠,身子確實是疲累不堪。
再睜眼醒來時已是夜裡,屋裡燃了燈,陸若塵背對着她坐在牀前的木椅上,她微微動了動,陸若塵便轉過身來。
依舊是帶着憨態的笑顏。
“阿芷你可覺着好些了?”他上前,體貼地將她扶起,拿了牀裡側閒置的薄被墊在她身後,讓她靠在牀頭。
青芷覺得身上除了無力外,比之前好了許多,心間那如針扎的痛楚亦減輕了許多,對上他關懷的眼眸,她笑了笑,“好多了,慕大夫不愧是神醫,有他在我便不會有事。”
陸若塵低低應了聲,轉過身往屋外走。
“我給你煮了粥,這就去給你拿來。”
青芷望着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垂眸陷入深思。
陸若塵端着碗來到牀前,避過青芷伸出去接碗的手,用腳勾了凳子過去坐下,拿起湯匙舀了碗裡的粥放到嘴邊吹了吹,才遞到青芷嘴邊。
“你沒力氣,我餵你。”
青芷也不與他較勁,張口嚥下,平淡無味的清粥入腹,青芷尚不滿足,可又不想再喝清粥,看了兩眼面前糾結掙扎的人,見他拿着空碗發愣,她不免疑惑。
“你是不是不曾用晚飯?”
她醒來便覺得他不對勁兒,雖對她笑,可笑意過於勉強不達眼底,這大半年來已習慣了他沒心沒肺又傻里傻氣的樣子,他忽然又變得深沉,這讓她想起了曾經的他。
那個滿腹心機的文修。
“嗯,不見你醒來,我吃不下飯,姓慕的庸醫只說你無礙,可我並不信他。”
陸若塵又恢復到憨直的模樣,眸中盡是擔憂,對上她探尋的目光時,眸光閃了閃,不着痕跡避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