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翩然的公子,轉眼變耕地農夫,竟無絲毫的違和感,就連湊熱鬧的人羣也驚愕瞪眼,而後不知是誰帶頭喝彩,接着便是鬨鬧的鼓掌喝彩聲。
慕無傷忍住嗆咳之意,如見鬼一般震驚大步奔到莫風身旁,喃喃道,“這還是你家公子麼?”
莫風木然點頭,“是公子無疑,跟在公子這麼多年,屬下也是此時才知公子深藏不漏的本事有很多。”
陸文琀一衆人也傻眼了,那熟練驅牛犁地之人,昨日便已給他們留下才貌雙絕的震撼,今日露的這一手絕活更是絕了。
一個靠鋤頭挖,一個驅牛犁,高下立見。
很快也有人開始模仿文修,然而起步便屢試屢敗,他們連牛與犁的組裝都不會,即便是靠眼睛觀察,給牛套上犁,可接下來簡直是要命,既要驅牛,又要扶犁,徹底讓他們凌亂了。
帳外熱鬧了許久,青芷覺得帳中憋悶,便重新蒙上白紗,由隨行的婢女的扶着走了出去,已經從震撼中回神的慕無傷來到她身旁。
“可真有你的,這可是變着法給他留後門呢,這小子也忒有福分了。”他語氣酸酸地道。
青芷不鹹不淡應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文修的起點與旁人是一樣的,陸文琀不也跟在我身邊快兩年麼,我估摸着他連鋤頭都不會使,文修會犁地並非平白無故。”
在桃源村時,文修跟着村長學了大半個月,只爲給青芷開闢出兩畝地來種瓜果蔬菜,文修初學時也曾弄得渾身是傷,掌心磨出血泡還藏着不讓她察覺。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勞而獲的。
慕無傷啞然,愣愣道,“你可想親眼瞧一瞧?”
青芷搖頭,“不了,此處交有兄長坐鎮定無差池,我回去陪陪義母,昨晚約好要陪她下棋的。”
“去吧去吧。”慕無傷不再多言,愉快放行。
這廂風平浪靜,另一邊依舊在掙扎着輕一下重一下奮力揮鋤頭的陸文琀可謂是筋疲力盡,擦汗的間隙看着馬車緩緩離去,心頓時涼了。
先前還志在必得的同路人已全部放棄,只有他還緊握着鋤頭卻使不上力,而另一邊的寧王世子已經遙遙領先,陸文琀很困惑,他總覺着這位忽然迴歸的神秘世子很熟悉,但想不起是何時見過。
一個藏匿民間許久的皇室貴胄,再不濟也該是錦衣玉食纔是,雖風姿依舊,可如今看着更像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
陸文琀有些後悔輕敵了,先前還暗自竊喜‘陸若塵’因有了婚約已然出局,本以爲勝券在握,誰曾想會被忽然冒出來的寧王世子給攪和了。
只要寧王世子開墾出一畝地來,這世上除了皇帝外,誰還敢與寧王世子搶親,可轉念一想又疑惑重重,寧王世子要何等美人沒有,爲何不惜自降身份來當農夫,還這般不遺餘力。
一個個養尊處優的公子搖頭放棄,其中大多數人不是自願來參與,不過是迫於家族使命罷了,不是來拼命的,盡力而爲即可。
“陸兄,何苦爲難自己,我等如何能與世子相較,且不說身份擺在那裡,就瞧眼下……也差太多了。”
一個與陸文琀相熟的公子上前相勸,前方是人家世子熟練利落地使用牛耕,後方靠鋤頭挖的陸文琀也就鬆了巴掌大的一塊土,作爲同病相憐的戰友,他也看不下了。
陸文琀扶着鋤頭,擡起右手看着已磨出水泡掌心又看着前方輕鬆耕地的文修,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從前輸給陸若塵,如今又要輸給寧王世子麼?他真的很不甘心。
陸文琀不知自己執念成狂入了魔障,從始至終,青芷不曾給過他任何希望及暗示。
一個陸若塵不算,現如今就連旁人亦要來與他爭搶,這激起了他心底潛藏的極端怒意。
“我不會輸,青芷是我的……”他喃喃自語,扔了鋤頭,發瘋似的朝早已遠去的馬車追去。
有人揚聲喊陸文琀。
“陸兄,你要去何處?”
聽到動靜,慕無傷從和諧的一人一牛處收回目光,掃了眼陸文琀奔跑的身影,頗爲無語撫額。
這世上癡人還真不少,一念成魔,情之一字着實可怕,還是不要沾染的好。
換作以前,打死他也不敢相相信慕容文修會爲了一個女子,爲了情,做到如此地步,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參與者盡數放棄,文修必然是最後的勝者。慕無傷昂首觀天色,午時剛過,似乎該用飯了,他摸摸肚子,徑自回帳中覓食,還不忘提醒莫風照顧好孤軍奮戰的文修。
“莫風,照顧好你家世子,如今沒人與他爭搶了,不用如此心急,這牛是找別人借的,可別累壞了,完事後得歸還呢。”
莫風更心疼自己主子了,這年頭,人還不如牛啊!
不過事情發展順利,自家主子以驚人之勢完敗所有競爭者,可喜可賀。
青芷回到慕府才得知慕夫人去了華安寺進香,如此她也落得清閒,獨自用過午飯後便回屋歇着了,眼睛是痊癒了,但她的身子很虛,站不久便覺乏力。
她才躺下,閨房中便驚現不速之客。
窗戶有響動,她以爲是府裡的貓又來搗蛋,眼也沒睜,意識朦朧之際聽到一聲低笑,她才猛然睜眼。
見她睜眼,俊朗少年合上摺扇抵着下巴笑道,“得見美人睡顏,實乃幸事,嫂子很悠閒自在哦,可憐了我那還在荒郊陪老牛的堂兄。”
來人正是小皇帝慕容澤。
青芷只是微愣,神色很快便恢復如常,她慢慢支起身,靠坐在牀頭,平靜地望着少年。
“陛下日理萬機也趁空來湊熱鬧,民女一介閒人,自然悠閒。”
慕容澤搖頭晃腦嘆息,“果然還是被嫂子記恨了,當初若不是爲了堂兄也捨不得逼嫂子冒險,好在有驚無險,否則照堂兄的對嫂子的在意,非得與我拼命不可。”
青芷並不接受他的示好,冷眼道,“陛下折煞民女了,您的這聲嫂子民女是萬萬承受不起的。”
熱臉貼冷屁股的小皇帝鍥而不捨,故作可憐地苦着臉上前,在牀邊站定,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玉瓶遞給青芷。
“嫂子莫要再惱了,這是我向嫂子賠罪的禮物。”
青芷不明所以,伸手接過,“這是什麼?”
“很多人想要的千靈丹啊,世上僅存的一粒了,無傷求了我很久都沒給他,這不就拿來向嫂子賠罪了。”慕容澤一本正經地解釋,“只要嫂子安好,堂兄便能安心守好這天陽的江山,我便可高枕無憂做個任性的皇帝了呀。”
青芷無言已對。
這孩子誠實得令人不寒而慄。
“那我是不是該跪下謝恩?”她忽然被面前這位一臉無害的少年氣笑了,忽略他的身份端看外表,確是個招人喜愛的俊朗少年。
慕容澤大氣地擺手,“一家人,無需見外的,只要嫂子記得小弟的好,日後多在堂兄耳邊吹吹枕邊風……”
青芷翻白眼打斷他,“得了,我只問你何時纔會將國璽出世的消息散出去,我可不想再繼續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慕容澤不在她面前端架子,尊文修爲兄,青芷自然要順杆爬,如他所言,那便以嫂子的身份問他。
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小皇帝頭一回體驗這種特殊的對話方式,並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親近。
高處不勝寒,忽然接了地氣還是挺不錯的。
“這不打算在你們大婚之日昭告天下嘛,屆時雙喜臨門,普天同慶將是另一番盛景。” 慕容澤想到那盛況便兩眼放光。
青芷扶額不語,這小皇帝不正經,一肚子壞水兒不說,還讓人討厭不起來,他每行一步皆有目的,利用文修亦是如此,用她牽制文修恩威並施。
慕容澤見她一臉疲倦,笑道,“最初聽無傷說你近日內便會痊癒,我還心存有疑,如今倒是十分相信無傷的醫術了,你復明之事堂兄尚且不知,晚上給他一個驚喜也好,如此他也就不會再恨我了。”
青芷對小皇帝的認知又多了一層,那便是聒噪,甚是煩人。
“嫂子好生歇着,我這就回宮去擬旨,讓你們早日大婚。”
慕容澤很自覺,不待青芷攆人便又飄然離去。
望着大開的窗戶,青芷哭笑不得,堂堂一國之君正門不走,竟然喜歡爬窗戶。
慕夫人是在傍晚回到家中的,青芷陪着她用了晚膳,慕無傷尚未回府,青芷又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慕夫人心疼青芷,讓她早些回屋歇着。
青芷從慕夫人房中出來時已是夜幕降臨,在正院的迴廊上遇上了風塵僕僕回來的慕無傷。
見到她,慕無傷微笑迎上去,迫不及待向她報喜,“文修果真做到了,方纔宮中侍衛已回宮稟報,你們的親事算是定下了。”
“這些日子有勞兄長費心了。”青芷感激道。
慕無傷擺手,“既是兄長,又何來費心之說,你去瞧瞧他罷,寧王府連個婢女也沒有,也沒個人照顧他,我已命人將馬車備好,就在門外。”
不等青芷應聲,慕無傷已愉悅跨步朝慕夫人的屋子而去。
青芷將婢女留下,獨自上了馬車,她從未去過寧王府,不知有多遠,原本想着應該不近,卻沒想到不到一刻馬車就停在了寧王府門前。
慕無傷事先便露過口風,莫風一直在門口候着,見青芷掀簾而出,他下意識就要去扶,青芷含笑對他擺手。
“我自己可以。”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讓莫風愣了半晌。
“您的眼睛……”
青芷點頭自行下了馬車,踏上了寧王府門前的臺階,莫風回神,跟上去引着她去了文修所在的院子,莫風在院外停下,青芷獨自往前,房門外頓了頓,而後推門進去。
燭火幽幽,四目相對,俱是一愣。
文修剛沐浴完,墨發半溼披散,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寢衣,深眸在瞧見青芷那一刻不再平靜,有驚喜劃過。
她的雙目恢復了往日神采。
“來了?”他站在屏風處含笑望着她,緩緩伸出手。
“嗯,我來看看你。”青芷回以一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走到他面前時展開雙臂主動抱住他,在他懷裡蹭了蹭才仰頭,低語,“今日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