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擠到酒樓看熱鬧的人已等得打起盹來。
酒樓二樓上慕無傷和青芷坐在廊上正好能看清樓下堂中情形的位置上,而樓下堂中最中間的那桌坐的是慕無傷的護衛與渾身顫抖的張行川。
約定的時間已過,慕無傷嘆了口氣,對着堂下,道,“張大公子,別怨我心狠,怪只怪你在你爹孃心目中分量不及銀錢重,我也只好勉爲其難給張大人送一根你的手指去了,你自選一根平日裡最不喜的,順道幫你切了。”
殘忍的言語從慕大夫口中出來平添了幾分悲憫的味道來,想湊熱鬧瞧張行川下場的看客們擠滿了酒樓大堂,就連二樓上亦是人滿爲患。
雲客來,如其名一般,今日總算是客似雲來,但酒樓掌櫃卻憂心忡忡,半分進財的喜悅也無。
縣令家的公子若是真在此地被人剁了手指,這雲客來還不得關門大吉纔怪。
掌櫃的苦楚,青芷倒是瞧出來了,但她也知曉慕無傷有分寸。
而慕無傷的所作所爲皆是爲她達到目的,張行川被劫之事很快便能傳遍整個寧鳳縣,甚至是更遠。
而她本意便是如此,動靜越大越好,一直躲在暗處追蹤她的人才無暇顧及悄然離去的文修。
她是爲文修打掩護,顯然慕無傷也明白她之意,是以盡全力配合。
張行川嚇得半死,已是六神無主,牙齒打顫連求饒的言語都斷斷續續的。
“別殺……我……”
慕無傷像是失了耐心,不耐地朝樓下的護衛擺手示意,“既然張公子自己拿不定主意,你就替他決定好了,記得利落些,刀口一定要平整。”
他的特意叮囑讓原本還喧鬧的酒樓頓時靜了下來。
看客們也被嚇到了,他們以爲最多也就嚇唬嚇唬張行川,給他一個教訓而已,不曾想竟然來真的。
“這位公子,您看張公子好歹也是張大人的長子,要不就……”
掌櫃額頭冒着冷汗,試圖上前勸阻,青芷淡聲打斷,吩咐道,“掌櫃無需擔憂,此事全由這位慕公子擔着,您只需上最好的酒菜招待便是,趁今日客人多,多賺點銀子,莫要辜負了張公子的主動爲您拉客的好意。”
掌櫃一個頭兩個大,若是張行川真能有此等好意倒是好了,如今酒樓已陷入兩難境地,因張行川的到來讓酒樓迎來了開張數十載來頭一回食客爆滿的盛況,可搞不好還要出大事,他豈能安心喲。
“姑娘,要不您幫着勸勸這位慕公子,小店屬小本生意,經不起這麼折騰的。”老掌櫃擡手擦着頭上的冷汗。
青芷仿若未見,依舊淡然輕笑,“掌櫃照慕公子方纔說的做便是,銀子稍後便會結清的。”
“掌櫃的可是沒聽清我妹妹說的?” 慕無傷拊掌一笑,“你看我兄妹倆也不像是吃霸王餐之人,吃喝所花費銀兩皆記好了,掌櫃的大可安心,該給的銀錢只多不少。”
掌櫃的擦着冷眼,左右爲難,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哪裡是怕他們吃霸王餐,而是怕酒樓染血,可看這架勢,這兩兄妹也不好惹,竟然敢拿張行川尋樂子。
心思百轉之後,掌櫃的賠笑道,“這位公子說的是,夥計聽您吩咐便是。”
言罷,掌櫃的對一旁同樣戰戰兢兢的跑堂夥計招招手,帶着人去僻靜處低聲囑咐。
百無聊賴的青芷又將目光落於下方堂中,張行川已嚇得蔫蔫,面無血色驚恐睜着眼喘氣。
慕無傷又悲憫地嘆了聲,“唉,張公子怕是沒有想好,那在下便讓屬下幫張公子選了,張公子且安心,在下的這些手下也算是訓練有素,手法不比一般屠夫差。”
在場之人不免想到那集市上賣豬肉的胡屠戶,斧頭菜刀掄起,那叫一個起落有聲,如今能親眼目睹平日裡最爲痛恨的惡霸公子受教訓,只覺大快人心。
衆人屏息以待。
“動手。”慕無傷果然善解人意,微擡手臂揮了揮衣袖。
護衛得令,腰間摸出一把短刀,刀出鞘的輕響引得看客們抽氣咽嗓子,目光緊盯着堂中央。
張行川見狀,驚懼把手縮回藏在桌下,顫抖着驚叫。
“啊!爾等刁民!”
“你們可知我是誰,若敢動我,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
“你們……好大的熊心豹子膽。”
越是想給自己壯勢卻越發膽怯驚恐了,想逃跑,腿已不聽使喚,他連站都沒法站起來。
對面安坐的護衛忽然起身,慢悠悠走到張行川身旁,一手搭上張行川胳膊,嚇得張行川又是一個顫抖,下意識想要甩脫卻是不能,驚恐地揮舞亂嚎。
“啊……別……別剁我……”口齒打結,驚叫不已。
這種緩慢的舉動給足了張行川恐懼的時間,青芷淺笑誇讚,“慕大夫這護衛挺機靈的啊。”|
慕無傷偏頭湊到青芷耳邊,低語,“這些都是宮中侍衛,這回沾阿修的光,陛下慷慨給了我,自然要好好用一用的,你也別客氣,下回可就沒機會了。”
青芷愕然,敢情這是慕大夫的惡趣味,聽起來似乎也對小皇帝心中有頗多不滿,靠折騰宮中侍衛來宣泄一二,但似乎這些侍衛來當護衛亦很樂意。
比如說此時正舉刀在張行川手背上比劃的冷麪護衛,瞧不出是被迫,而是興致勃勃。
青芷輕咳一聲,掩飾住笑意,“我瞧着這些跟在你身後的護衛也玩得不亦樂乎。”
“皆是被深宮牢籠憋壞了的可憐蟲。”慕無傷深以爲然,起初他也以爲這些都是皇宮出來的冷傲貨,可一路隨行卻讓他發現了蛛絲馬跡。
雖不至像脫了繮的野馬般放縱,可免不了還是被外邊的人氣感染,漸漸有了生息。
“啊!”
一聲殺豬般的驚叫,衆人循聲望去,護衛手中把玩的短刀滑落,正,插,在張行川的無名指與小拇指縫隙間。
張行川驚恐萬分瞪眼看着已被按在桌上左臂。
“求求你……陸姑娘……”似乎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張行川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上方的青芷。
青芷笑而不語,充耳不聞。此時外面有喧鬧聲,接着便是一聲急促的高喊聲。
“張大人在此,爾等休要傷了公子!”
衆人回身望去,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當顯眼的官服衣角映入眼簾時,張行川顧不得什麼,掙扎着高聲呼救,“爹,救我!”
青芷好整以暇一手杵着下巴看戲,瞧着一隊衙役開路,將看熱鬧的人推搡開,比師爺矮上半個頭的張啓張大人終於在人前露臉了。
不似張行川一般被酒色掏空身子而消瘦,人到中年的張啓已是發福的樣子,寬大官服下掩蓋的大肚腩也很顯眼。
“誰要殺我兒子?”張啓翹着八字鬍蹙眉問,對師爺使了使眼色,師爺忙上前去保護張行川。
師爺是個眼尖機靈的,見鉗制着張行川的是個不好惹的,忙笑呵呵道,“這位壯士,我家公子若是有衝撞之處,壯士可與我家大人商量……”
護衛不爲所動,目不斜視依舊保持着要剁下去的手勢。
此時師爺後一個鼻青臉腫的小廝,扯扯他的袖口,怯怯地指了指樓上,“師爺,就是他們要老爺來的。”
拎不清狀況的張啓見兒子恐懼求救的目光,氣勢洶洶上前,師爺見勢不妙,忙攔住他。
師爺輕聲提醒,“大人,莫要妄動,眼前此人一看便是練家子,稍有不慎會傷到大公子的,正主是二樓上那位公子,瞧着來頭不小,需小心行事。”
將底下的一切盡收眼底的慕無傷笑得無害,含笑與青芷逗趣。
“你瞧這縣令長得像不像酒葫蘆,我爹與我師父是師兄弟,我師父嗜酒如命,每當師父生辰,我爹都會他酒葫蘆,裡面裝滿了美酒,我記得那酒葫蘆的肚子就跟縣令的肚子一樣。”
青芷‘噗嗤’笑出聲來,“縣令這肚子裡怕是要比你師父的酒葫蘆大上許多,不僅能裝酒,還能裝民脂民膏,慕大夫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這哪裡是關心,分明是促狹,只待好戲開鑼。
慕無傷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從腰間摸出一枚玉腰牌,在她面前晃了晃,“雖是個跑腿的活兒,可陛下慷慨,如今就算是知州在此也得跪着聽我訓話的。”
“真厲害。”青芷很給面子地對他豎大拇指。
瞧着樓上的兩人自顧自談笑,根本不將縣官老爺放在眼裡,師爺心中打鼓,安撫好張啓後,顛顛地上了樓,走到慕無傷身旁,作出恭敬樣。
“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慕無傷斂了笑意,冷眼一瞥,不多言,將腰牌在師爺面前亮出來。
瞧清上面的字樣時,師爺如見鬼一般身軀踉蹌,腿軟就跪了下去,匍匐在地,顫聲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貴人恕罪……”
青芷意外挑了挑眉,她並未瞧清慕無傷的腰牌是何樣,但瞧師爺嚇得不輕,顯然非同一般。
慕無傷不屑輕哼,“你這個師爺倒是要比糊塗縣令要有見識,識得這腰牌。”
“小人惶恐,貴人請稍等,小人這就通稟張大人親自來與您談。”
言罷,師爺以袖擦着額角沁出的汗,連滾帶爬往樓下而去,在張啓疑惑中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你沒看錯?”張啓聞之色變,驚恐地朝樓上望去。
“千真萬確。”師爺應答之後忙吩咐衙役清理現場圍觀人羣,“將閒雜人等都清了,守好酒樓,莫要讓人擾了貴人清淨。”
一聲令下,衙役面面相覷,想到方纔師爺都在樓上跪了,心下也不敢怠慢,聽從師爺安排,把擠在酒樓看熱鬧的人都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