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天早早吞沒白晝,夜幕下冬眠的大地毫無生息。不遠處的豬圈裡傳來母豬下仔的嚎叫,大鴻吃力地起牀披上皮大衣,提着馬燈和小凳偏偏倒倒地走到豬圈,撩開白天搭好的蓬布鑽進去。
老母豬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洋水流得一地卻不見豬仔。大鴻坐在旁邊抽着莫河煙守護,兩眼疲憊不堪的合上。夜深人靜,母豬的嚎叫聲漸漸低下來變得喘喘哼哼,倒象是熟睡的鼾聲。風雪一陣緊過一陣撲打在蓬布上,一會兒如泣如訴,一會兒鬼哭狼嗥。
“唉,難道你這畜牲也乘人之危,故意捉弄人?”
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裡,大鴻身上卻熱得汗流浹背,思緒被什麼搓揉得一團模糊,腦袋象一間空蕩密閉的屋子,讓什麼東西敲得咚咚悶響。他處在一種迷離狀態中斷斷續續地想:“華梅,親愛的……此時,您讓收荒的睏乏*睡後在做夢嗎?夢境裡看見我吞食‘苦果’的狼狽相嗎?親愛的,我實在是受不了啦,‘煙’薰‘火’烤後又是寒氣襲人。軀體如一堆爛泥隨時可能散架,神經麻木得僅剩最後一點兒知覺,只是心跳還遵循着我倆的曲譜和旋律。親愛的,三年多來的現實終於粉碎了我們‘藍天白雲’的夢境,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害怕,感到真正的六神無主。我們後面的路該如何走?心裡的確還不知道怎樣去修正方向。也許‘它’就象這頭老母豬肚子裡的小豬仔,將在更劇烈的陣痛中才能呱呱落地。親愛的、親愛的啊!我……我多想撲進你的懷抱,孩涕般的放聲大哭一場呀!”
天亮了,暴風雪整整折騰一夜仍不知勞頓,廣播裡響起聲聲哽咽的起牀號。開飯時張軍亮不見大鴻,急忙跑去生產班寢室,推開掩着的門晃一眼沒人,爐火熄滅了,屋子冷冰冰的。他轉身跑去昨天幫着大鴻搭蓬布的母豬圈,撩開蓬布里面還亮着馬燈,十幾條活蹦亂跳的小豬仔爭搶着吃奶。可大鴻面色蒼白,坐在小木凳上靠着豬圈壁頭象是睡着了。
“大鴻、大鴻……”
張軍亮將手伸到他鼻孔上,感覺到微弱的氣息,摸臉上直燙手。他用力搖搖,大鴻吃力的呻吟一聲。
張軍亮揹着大鴻跑到衛生室門前的壩子上,賈指導員見了趕上去:“楊大鴻怎麼啦?”“他昨晚守母豬下仔熬個通霄……正高燒得不省人事。”
大鴻躺在衛生室病牀上,賈指導員同聞訊跑來的韓泉河用溼毛巾敷在大鴻額頭上降溫,張軍亮拿出體溫表一看:“天啦,四十一度,這會要人命的。指導員,我給他打一針後必須馬上送醫院。”“好。我去開車,你倆快做好準備。”
賈指導員親自開車同張軍亮把大鴻送到部隊醫院,好得遇上他一個戰友的妻子蔣醫生值班,初步診斷是重感冒燒成了肺炎。由於普通病房擠滿,便特殊照顧大鴻住進一間空着的機動首長病房。護士給大鴻打針輸上液,賈指導員向蔣醫生一番拜託,吩咐張軍亮留下陪護。
第二天,張軍亮坐在大鴻病牀前守着輸液,大鴻仍處於昏睡中。蔣醫生同一個護士走進來拿出體溫表看罷說:“體溫總算穩定下來。”張軍亮說:“謝謝。”蔣醫生說:“你得注意讓他臥牀休息。”張軍亮點下頭,蔣醫生和護士看看輸液情況走出去。張軍亮舒口氣卷支莫河煙抽着想:“老同學呀,我知道你心裡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可幹嗎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上工農兵大學的機會被人奪走了還搶得回來嗎?田政委方教導員轉業對你來說的確失去了兩大靠山……而我不明白的是,肖雪峰與你素昧平生,在部隊他當他的官你當你的兵,況且你又不是討嫌之輩,他憑什麼將本來該提你當司務長的機會硬奪過去給了周志彬呢?並且平時處處跟你過不去,連董魯漢都暗裡說,姓肖的比我還小婦人。”
第三天,大鴻的病情大有好轉,下午張軍亮回隊裡拿東西,大鴻靠在牀頭上合着眼,病房裡十分清靜。窗外飄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彷彿聽見“瑟瑟瑟”的響聲。大鴻緩緩側身時,感覺褲包裡有東西頂着。他吃力地摸出來,原來是華梅前次的來信。因爲大鴻總是把華梅的來信看後揣在身上,等收到下一封又才調換出來保存。他打開信,目光停留在幾行字上:“親愛的,恐怕大西天的嚴冬不但寒冷而且變幻無常吧?我們都該學學虎死不倒威呀!順風順水並非全是幸事,逆風逆水未必辜負人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