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也折了,矛也斷了,裴果四周一顧,場中樑人還剩得三十騎不到,個個帶傷,於是他一顆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當”的一響,裴果奮力舉槊,砸開敵騎呼呼襲來的長矛。換作平時,他早已橫槊一拉,輕鬆便結果了對手的性命,偏偏手中長槊,不知何時變得重逾千斤,一拉之下,竟是拖帶不動。
那敵騎覓得裴果破綻,就待回矛再刺。便在這時,斜刺裡突出來一騎,長槊挺處,那敵騎應聲落馬。裴果定睛一看,卻是楊忠殺到,搶先一槊結果了敵手。
“孝寬!事情急了,莫要再管我等。你馬兒快,不如尋個空檔殺將出去,我與你斷後!”楊忠氣喘吁吁。
“胡說甚麼!”裴果劍眉一挑:“不獨忠哥兒你,這裡幾十騎統統都是我裴果的兄弟,卻叫我舍了誰去?”
楊忠眼眶微潤,也知多半勸不動裴果,乃苦笑一聲:“也罷!殺得一個是一個,殺得一雙賺一半。”
裴果叫聲“好”,一振精神,便待拍馬廝殺。忽然他身形一滯,動作緩了下來,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莫名其妙發起了怔。兩個魏軍騎士見有機可趁,先後撲來,他也不聞不問。虧得楊忠在旁,奮起神威,長槊左劈右砍,將那兩名魏騎打下馬去。
楊忠大急,大吼一聲:“孝寬你做甚麼?這當口也發呆?”
楊忠背對裴果,自然不知,此時裴果眼中,正有一騎翩翩而來,踏起煙塵,恍若雲中。馬上騎士縱然鎧甲在身,卻仍舊看得出其身姿卓越,如玉,似仙。
只是這玉仙一般的人物,此刻卻叱聲如雷,無一絲猶豫,轟然撞入了魏軍陣中。
“九真。。。”天地雖大,九真身側也有那四五十騎樑軍相隨,可裴果眼中,止得一人。
裴果就這麼呆呆看着,看九真兩手長刀翻飛,霹靂般劈開魏軍陣勢,突了進來;他看見九真旋風也似,須臾間連斬七騎,當者披靡;他又看見,九真突遭圍攻,險象環生,卻仍在狂飆突進,馬蹄不歇。。。
裴果虎吼一聲,雙臂如注千斤神力,長槊復又幻舞如練。黃驄馬似知主人心意,噓律聲中奮蹄如飛,馬頭所向,正乃九真所在。
那邊廂九真高接低擋,終於化去險情,破開圍攻突了出來。俯仰之間,兜鍪墜地,便有那如瀑烏髮傾瀉而出,三千絲盪漾疾風,搖曳出絕世風姿。裴果即在疾進途中,一眼望見,也不由心蕩神馳。
你來我往,皆勢如閃電雷霆,魏人抵擋不住。不久兩個已碰在一處,目光一對,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九真率四五十騎樑軍突然殺到,魏人不及提防之下,死傷不淺。乃發一聲喊,索性讓開空檔,叫九真一行突了進去,接着陣勢移動,復又合圍。
裴果目光一掃,魏人總還有兩百多騎,樑軍雖得會和一處,加起來也就六十多騎。九真也算是及時來援,結果卻把她自個也陷在了重圍之中。
裴果長長嘆息,萬千話語只剩得一句:“九真,你不該來的。”
九真嫣然一笑:“大漠之中你屢次救我,這一次,總該輪到我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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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我軍精騎一路所至,已將沿途樑人哨騎盡數驅散。”這是魏人的傳令使,此刻半跪在主帥元琛身前,大聲稟報:“唯尚有一支樑軍,窮兇極惡,負隅頑抗,一時不曾盡殲。”
元琛眉頭一皺:“有多少樑人?這般難對付麼?”
“也就數十騎罷了。如今叫我軍精騎團團圍住,覆滅只在眼前。”
“好!傳令,大軍全速行進。孤家倒要看看,那些個樑人都是甚麼來頭,區區幾十騎而已,竟敢螳臂當車,擾我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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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遠遠的地平線上,先是起了淡淡一層薄霧,片刻間淡霧轉濃,成了條長長的黑線。黑線漸次厚實起來,不多時變成大大一個黑麪。黑麪向前移動,越來越大,竟似無窮無盡,將欲吞噬整片大地。
鼓角喧天,裴果極目遠眺,視野裡旌旗招展,漫山遍野,正是元琛大軍前來。
周遭魏人一片欣喜:“大王到了!”他等其實也已力乏,既見元琛主力已至,反倒不肯再行搏命,索性退開一圈,只死死圍住樑人不教其突圍而出。
一衆樑人早已脫力,實在不堪再戰。這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今日多半不免,反倒平靜下來。
裴果怔怔看着九真,悲從中來,一時有些哽咽。
九真一夾坐下馬匹,靠至裴果近前。朱脣湊將上來,吐氣如蘭,幾乎就貼在裴果耳畔:“男兒漢,可莫要哭了出來。”
淡淡香風一如當初,裴果一陣迷離。
“裴郎,我與你,有緣,卻實是無份。不過今日死在一處,嗯,那也是極好的。”
九真聲音極低,可落在裴果耳朵裡,卻是餘音縈繞,清晰無比。裴果如遭電擊,幾乎把持不住,當場墜下馬去。
自韋娘子罹難,宇文英跳崖,裴果總難開懷。初遇九真時,那不可抑制的傾慕之心,如今也莫名變化,兩個之間若即若離。
此刻陡聞九真此語,裴果只覺着恍惚,又有許多悵然。原來心底深處,那一份早該淡去的情愫,似乎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