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秋風已起。
潼關虎踞,鎖關中其後。此刻高大的潼關關樓之上,正有三人站定,遮目遠觀,見時節轉冷,而廣闊無垠的黃土塬上居然猶自泛着一層蔭綠,其中一人不由得長嘆道:“曾經赤地千里,如今一朝變綠,生機勃勃,令人心曠神怡。嘖嘖,黑泰你等,真個謂造福關中哉。”
“思敬兄謬讚咯。”那叫黑泰的呵呵一笑:“這裡頭,不也有思敬兄的一份心血在麼?”
“你兩個自吹自擂,有完沒完?”另一人翻個白眼,佯作不屑之狀。
“哈哈哈,是我的錯,怎麼竟把果子給漏了?”黑泰聞言,笑得愈發大聲。
這三位,自然就是宇文泰、裴果和於謹了。
宇文泰乃是岐州刺史,坐鎮雍縣,這會兒如何卻來了潼關?
說來話長。
且說去歲洛陽城破,裴果、宇文英、於謹,還有元欣四個一同逃難,至關中,徑投雍縣宇文泰處。宇文泰本自擔憂不已,見幾個齊至,喜不自勝,乃遣人往諸州報喜:“果子到矣,衆兄弟何不齊往安定,歡聚一堂?”
於是宇文泰攜四人前往安定,入見賀拔嶽。賀拔嶽自也是欣喜異常,當晚徹夜未眠,與裴果好是一番絮叨,其後又與幾個日日把酒言歡,不在話下。過不得兩日,侯莫陳崇自豳州定安急急趕至,衝上來就把裴果一把抱住:“果哥兒,想死我也!”裴果哈哈大笑:“好阿崇,個兒比我還高咯!”
只是再往後時,終究沒有候到侯莫陳悅、李虎與趙貴三個前來。李趙二人到底寫了信來,言州中事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云云,侯莫陳悅則乾脆屁都沒放一個,叫侯莫陳崇好一陣腹誹。
聚得數日,賀拔嶽爲自家兄弟着想,便要上書長安及洛陽,給幾個表奏官職。照他的話來講:“少不得一州刺史,至不濟也要一郡太守。”
裴果三個聽到,紛紛推辭:“我幾個初來乍到,寸功未立,名聲未顯,豈敢據此要職?”
“此言差矣。”賀拔嶽說得滿不在乎:“慶樂(元欣表字)本爲宗室,承個王爵都是該的。思敬兄與黑獺、果子、還有我那二兄(賀拔勝)親如兄弟,恩同再造,賀拔嶽仰慕久矣,更何況,思敬兄本就是名門宗主,朝中重臣,更皆戰功彪炳,凡此種種,如何還當不得?”
賀拔嶽稍是停頓,轉頭看着裴果笑道:“至於果子嘛。。。你既是我賀拔嶽的弟弟,莫說你那冠軍侯的勳爵本也是一刀一槍拼回來的,哪怕你就是個白身,給你一州之地又何妨?”
“阿幹。。。”裴果心中感動,神臺卻是清明:“此一時彼一時也!我固知這關中之地,阿幹一言九鼎,決計無人敢出言反對。可回過頭來,遭人嫉恨的,反是我三個呵。”
裴果倒也聰明,他若說此事或致賀拔嶽聲名受損,賀拔嶽定是不以爲然,故而特意把話頭引到了自個身上。邊上宇文泰直湊到他耳朵上:“好個果子,長進不小呵!”
果然賀拔嶽沉思片刻,又見三個態度殊爲堅決,只得嘆了口氣道:“也罷。。。那麼你幾個打算暫棲何處?”
裴果先講,笑着道:“來時路上,英妹就與我要死要活,說是此番來了關中,定要與黑獺一處。我平生最怕的,就是這麼一位,沒奈何,只有先去岐州。”
衆人紛紛大笑,宇文英滿臉俏紅,啐了裴果一口,卻也莫名欣喜。
接着輪到於謹,他與宇文泰和裴果甚爲熟捻,與賀拔嶽實在只是神交,當下一拱手道:“於謹亦去岐州。”
“爲何?”賀拔嶽隨口一問。
“宇文刺史許了於謹岐州長史一職,不得不去呵。”
於謹這本是一句玩笑話,不料宇文泰聽到,大喜過望,忙不迭叫道:“阿斗泥阿幹,你可不許同我搶!”於謹在旁,頓然目瞪口呆。
賀拔嶽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不搶,不搶。。。”
話音未落,元欣急了,搶過話頭叫道:“我也去岐州!”
衆皆大笑。
之後再得歡聚數日,終是依依惜別。侯莫陳崇自回豳州,宇文泰與裴果五人歸岐州。
宇文泰每外出時,皆以王雄暫代,替他坐鎮岐州。宇文泰既歸,王雄出迎,於是又得歡宴一場。王雄與幾個脾性相投,不多時已約爲兄弟。
幾個便在岐州安頓下來,於謹果然做了岐州長史,裴果則任兵曹從事,元欣忝爲戶曹從事。此後一年多辰光裡,大夥兒盡心盡力,墾荒勸農、開澤築壩,忙得不亦樂乎。所到之處,士民無不交口稱讚。
其實不獨岐州,自破万俟醜奴,關中得以光復,各處俱是重於民生,因而人口回升,民力有增,唯岐州最甚罷了。
潼關外頭,戰火連天;潼關之內,恍若桃源。自打六鎮亂後,從來沒有過這般久長一段平靜日子,宇文英坐在田壟之上,一隻手支起了頭,遠遠看着正指揮修葺堤牆、濺了滿臉淤泥的裴郎,夕陽西下,不覺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