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解玉笑着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溫言道:“奴婢不能久待,因此長話短說了——青衣是牧家女郎,方纔聽聞太妃之名便去了疑心,想來太妃與牧家的淵源,青衣是知道了的?”
牧碧微也曉得溫太妃與高太后同住雖然榮耀,但也意味着事事要受高太后牽制,解玉又是溫太妃近身之人,想要避開高太后提點自己幾句實屬不易,因此毫不耽擱的點了點頭,欠身一禮,露出一絲感激道:“太妃大恩,碧微銘刻在心!”
她未自稱奴婢而說閨名,便是表示這個恩情乃是牧家女郎所領。
解玉輕嘆了一聲,也改了稱呼:“當年,牧家先祖諱尋,對公主有救命之恩,後來公主入姬府,也多虧了令祖籌劃,才使得公主一生雖經戰亂,到底也得了如今的頤養靜好,只可惜令祖天不假年,去得極早,只留了令尊一點血脈,從前高祖皇帝與先帝睿宗時,對令尊也是極爲照拂的,所以公主雖然心存感激,卻一直無從報答,不想真正牧家出了事,公主卻也無能爲力……”
牧碧微忙道:“解姑姑快不要說這樣的話,論理,太妃娘娘乃是前魏公主殿下,碧微先祖既爲魏臣,臣子爲公主盡力,本是應有之份,如何敢要太妃娘娘提報答二字?何況事情既然已經過去,還望解姑姑轉告太妃,萬勿再爲碧微父兄操心,若不然反而是父兄之過了!”
這解玉雖然可以確定是溫太妃的心腹,然而牧碧微卻也不敢完全信她,畢竟魏亡時溫太妃纔多大?她是在姬敬手底下長大的,又做了睿宗的側妃和妃嬪,如今更是大梁的太妃。在這種情況下,縱然當初溫太妃身邊有些個忠心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以她前魏公主的身份,高祖和睿宗在她身邊安排的人有沒有剩下的還很難說——溫太妃是前魏公主,而非皇子,但她這個身份,不免會有前魏遺臣對她盡忠,比如牧家。
雖然方纔在和頤殿裡高太后已經暗示了對牧碧微的支持,可轉過身來就使人試探……牧碧微心頭有些緊張,莫非那日溫太妃爲自己解圍提到牧齊時傾向太過明顯,如今高太后居然疑心到了前朝上面去了嗎?
本朝定鼎已經三十餘年,帝位都換到了第三個人了,況且前魏皇室血脈早在戰亂之中斷絕……可高太后若實在起了疑心這也沒辦法……
牧碧微面色感激心中念頭卻是轉個不停,解玉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彷彿也覷出了她的心思,道:“奴婢姓解是從父姓,奴婢的母親姓韓,名仙娘,乃是從前陪着公主殿下出宮去往鄴城外皇莊的宮女之一,曾見過令祖數面,青衣若有機會與牧家聯繫,不妨問一問令祖母,想必是知道的。”
見牧碧微面色訕然,解玉又道,“所以青衣不必惶恐,奴婢雖然恭爲賢人,然而究竟是公主的奴婢,牧家對公主有大恩,公主曾叮囑過奴婢務必要對青衣恭敬不可怠慢,人前也就罷了,私下裡無外人時,還望青衣不要拘束。”
解玉把話說到這份上,牧碧微雖然不至於因這幾句話就信了她,到底還是露出慚愧之色,道:“是碧微小家子氣了!”
“青衣入宮非是常路,謹慎些的好。”解玉倒沒有怪她,反而面上閃過一絲瞭然,輕嘆道,“不瞞青衣,自打孫貴嬪有孕的消息傳出,太后的確十分煩惱,特特向公主問計,甚至動了……動了除去孫貴嬪腹中子嗣的念頭!”
牧碧微面上露出吃驚之色:“陛下如今膝下空虛,而且孫貴嬪腹中子嗣到底也是太后的血脈……”
解玉微微一哂,道:“陛下年輕,太后還怕沒有皇孫嗎?自然孫貴嬪也曉得這一點,所以提前送了重禮與公主,公主已經爲她勸阻了太后的這個打算,只是建議太后將來親自撫養孫貴嬪所出子嗣,不叫他與孫貴嬪親近罷了!”
牧碧微愣了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消息,她飛快的思索着是否可以爲自己所用,就聽解玉繼續道:“公主這麼做其實也不全是因爲那份禮——一來那畢竟是陛下的子嗣,二來也要爲高陽王考慮……”
她話裡的意思牧碧微一聽便會意,孫貴嬪腹中的乃陛下子嗣,也是太后血脈,高太后再不喜歡孫貴嬪,對自己的孫兒總是憐愛的,她若是沒找溫太妃商議還好,既然找了,若溫太妃依了高太后一時激動將自己的孫兒除了去,萬一將來高太后後悔,豈有不遷怒溫太妃的道理?溫太妃以前朝公主的尷尬身份在新朝皇室裡過了這幾十年,不但生了先帝睿宗嫡子以外唯一活到現在的高陽王,還能夠與太后情同姊妹,心裡自然明白的很,就是沒有孫貴嬪的這份禮,溫太妃也絕對不會贊同高太后除去孫貴嬪之子嗣的做法的——除非高太后壓根沒和她說就去做了。
此外,孫貴嬪若沒了孩子,豈有不追究的道理?她本是僅次於左昭儀的貴嬪,加之一直盛寵,姬深又護她護得緊,恐怕左昭儀雖有宮權,也未必能夠管得到她的安福宮,但若出事,左昭儀定然是逃不了的,左昭儀逃不了,高太后免不了要出面保她,到時候就算高太后不至於爲了母子不反目成仇將溫太妃推出去,憑着溫太妃素日裡與高太后的親近,姬深也很難不懷疑她知曉此事,到時候姬深不忍要高太后給個明白交代,不便直接動溫太妃,拿高陽王出氣,又或者溫太妃沒有答應孫貴嬪的要求,孫貴嬪直接向姬深進讒離間姬深與高陽王……
“除了建議太后莫要爲難孫貴嬪的子嗣,至多將來親自撫養外。”解玉低聲繼續道,“公主因擔心你,還爲你先鋪了一條路——太妃提醒了太后何氏諸多張揚與記仇,太后如今覺得何氏到底小門小戶出身,青衣要知道太后很是看重氣度與德行!當然公主也沒多說,但太后已經覺得獨寵究竟是不好的。”
牧碧微瞭然點頭,她和阿善在風荷院的時候就分析到了這個局勢,只是究竟不比溫太妃使瞭解玉親自過來當面說得篤定與清楚。
解玉抿了抿嘴,又道:“公主當時特意未曾提你。”
見牧碧微露出疑惑之色,解玉解釋道,“這是因爲青衣入宮以來,除了那日隨聖駕到和頤殿中露了一面外,公主也不曾見過你,當然公主並不是怪青衣,畢竟青衣才進宮,身份也不便到處走動,只是公主並不知道你的性情,又想着你當日雖然應答還算伶俐,可牧家人丁單薄,哪裡比得上宮闈的複雜?公主雖然暗暗的鋪了條路,可那條路卻也不好走……若是沒那個心與能耐,公主以爲趁着如今宮中暗流洶涌,青衣淡下來也好,如此過上兩年,公主設法求了太后與青衣個正經名份,讓青衣在離甘泉宮近的地方,比如蘭林宮住了,公主雖然只是太妃,但護青衣在這宮裡頭過些清淨的日子,想來還是夠的。”
牧碧微神色鄭重道:“公主之恩,碧微委實粉身碎骨難報!”她這會是當真有些感動了,溫太妃這番安排,的確是盡了她所能夠做到的最大努力來報答牧尋當年的忠誠。
——畢竟她只是太妃,上頭有太后不說,還有一個尚未束髮的高陽王需要忌憚許多,不然,怎的連個孫貴嬪的請求也推脫不得?
“公主那日從和頤殿回了樂年殿,便告訴奴婢,若是七日之內,青衣不曾到和頤殿求見,那麼就設法先給何容華找些事情做,接着便幫着青衣從六宮裡頭脫身如崔列榮……若是七日之內,青衣到了和頤殿並得了太后准許,就叫奴婢趕緊尋個藉口出了甘泉宮,在這兒等着青衣,好叫青衣對眼下的情況有個底兒!”解玉說罷這番話,點一點頭道,“奴婢出來時,公主說青衣踏上這條路是可以的,只是——公主能做的不多,還望青衣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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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太妃實在是個有心人了。”快到風荷院時,牧碧微纔將解玉的來意並宮中局勢說完,阿善不免嘆息。
牧碧微正待說話,身後不遠處卻驀然傳來男子接口笑道:“前面可是牧青衣?”
這一接口叫兩人都是一驚!
只是牧碧微已經聽出來人的聲音,她回過頭來,果然見聶元生一襲紫裘施施然走了上來笑着道:“下官見過牧青衣!”
“聶侍郎太客氣了!”牧碧微瞥了眼身後足跡,卻見聶元生已經跟了她們一段距離,無論她自己還是阿善都是習過武藝的,雖然談不上高明,但自忖尋常人莫說在這青天白日的雪地裡,就是夜晚昏惑處,想要靠近自己不被發覺也不太可能,這聶元生跟了這麼久,若他不出聲自己這邊居然一直未發現,可見實力——何況他還那麼狡詐!
此人真是難對付——也不曉得他這回叫住自己是爲了什麼?牧碧微心下暗忖。
阿善這還是頭一回見到聶元生,因着其祖聶臨沂的鼎鼎大名,即使阿善獨子都比牧碧微大了,行禮時也不免頻頻看向了他,因見聶元生容貌俊秀、身材挺拔,阿善心下暗贊不愧是聶臨沂之後,只是想到牧碧微說的這聶臨沂長子長孫行徑品性並不肖其祖——若以聶臨沂的清正便是得了君上准許隨意出入宮闈,又豈會當真一個人也不帶的隨意轉悠,還暗暗尾隨侍奉君上的女官偷聽並招呼?想到自己幼年時就聽到的嫁人當嫁聶臨沂,阿善頓覺甚爲扼腕。
她這番神色變化,聶元生卻只淡掃一眼,隨即含笑對牧碧微拱手道:“看青衣與貴僕的行蹤彷彿是從甘泉宮回來的?”
“侍郎與妾身同行這一段自是清楚的。”牧碧微笑吟吟的回道,聶元生彷彿沒聽出她話語裡的譏誚,依舊風度翩翩的拱手道:“今日是下官入宮教導高陽王殿下箭技之日,方纔場上不慎受了些傷,此刻正要往祈年殿求見陛下,向陛下討些藥膏用,卻不想遇見了青衣——本想在遇見之時就與青衣招呼的,只是見青衣與貴僕聊的入神,下官倒是不敢打擾了。”
阿善聽了這番話,對牧碧微先前所言頓時都信了,她暗暗皺眉,心道這聶元生乃是聶臨沂之長孫,幼年還是聶臨沂親自教養過的,怎的聽這說話的語氣並一臉坦然倒與自己養大的女郎一樣?
牧碧微卻是在阿善說出聶元生身世前壓根就沒把他往那樑朝上下人人想嫁想招的聶臨沂上想,對聶元生的表裡不一早已習慣,聽了他的話,便點一點頭道:“既然如此,聶侍郎還請自便,妾身此刻儀容不整,卻是要先回風荷院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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