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昭儀心平氣和的吩咐左右:“拖下去!杖斃了!”
“啊!”其他人也還罷了,呂氏這些新人,剛剛進宮,到華羅殿來這些辰光,左昭儀對她們都是輕聲慢語、狀極溫柔,甚至每個人都被賜坐過……雖然她們懾於牧碧微在,不敢與她一同在左昭儀跟前坐下,但也覺得左昭儀是個溫柔的人,如今見她竟然眼也不眨的要將身邊宮人處死,都是心頭大駭!
只是新人才驚呼出聲,就被許賢人凌厲的掃了一眼,不輕不重的道:“華羅殿裡,不可隨意喧譁!”
“……是!”呂氏等人聽出她語氣裡的警告,心頭一顫,忙道。
新人們都還乖巧,張嬤嬤卻是冷笑了一聲,竟然不待吩咐就直起了身:“娘娘好大的氣性!只是娘娘卻是忘記了嗎?奴婢是武英郡夫人送進宮來侍奉四皇子的,卻不是爲了侍奉娘娘的甥女!再說娘娘的甥女在牧家如何珍貴、到底也只是一個臣女!叫奴婢伺候不成樣子吧?”
她這樣當着衆人、尤其是新進宮的未來妃嬪的面挑釁,更直指牧鳶娘身份不配她伺候,然而除了牧鳶娘氣得小臉通紅外,左昭儀也好,牧碧微也罷,都是一臉平靜,牧碧微摟緊了牧鳶娘,甚至還有閒心替她將頭上的絹花理了理。
就聽左昭儀淡淡的道:“本宮原本想念着你伺候四皇子也有兩年了,從前也算用心,給你留些體面,不想,你竟然給臉不要臉,那本宮如今就叫你死個明白!”說着就看了眼許賢人,許賢人會意,冷聲道:“張氏你以爲娘娘杖斃你是爲了你沒伺候好牧小娘?糊塗的東西!是因爲你沒看好四皇子的吃食!”
張嬤嬤聞言一呆,隨即辯解道:“那是因爲牧小娘堅持要……”
牧碧微捏了把牧鳶娘示意她噤聲,嘴角含笑的道:“張嬤嬤看來果然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了……本宮這侄女才幾歲?小孩子家看到好吃的東西哪有不見問的?問了你就給……方纔是誰振振有辭說本宮的侄女也不過是臣女的?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卻還要將四皇子的點心給本宮的侄女,可見是存心要本宮的侄女佔了四皇子的點心呢!”
又瞟一眼左昭儀道,“何姐姐!雖然這張嬤嬤是武英郡夫人送進宮來伺候四皇子的,可何姐姐也別太虧待了人家呀!不然,何姐姐位高尊貴,張嬤嬤心中有怨懟,不能對何姐姐怎麼樣……卻是撒到了四皇子身上,連點心都故意不給四皇子呢!”
她這番話顯然是在說何氏因爲張嬤嬤是武英郡夫人送進宮來照料四皇子的,而不是何氏身邊人,所以受了虧待,因此將怒火發作到四皇子身上,故意將四皇子的點心給了旁人……張嬤嬤又驚又怒,道:“貴姬娘娘請慎言!奴婢怎麼敢動四皇子的點心?”
“咦,你剛纔說的是什麼?”牧碧微慢條斯理的道,她身後的大宮女素歌笑着道:“‘那點心本是做給四皇子的,娘娘也曉得四皇子年紀小,東西吃的都不多,因此做的也不多,原本就不是爲牧小娘的’……咱們娘娘說的極對,張嬤嬤到底年紀大了不得用了,這才說過的話兒怎麼轉眼功夫就忘記了呢?”
牧碧微身後的侍者都毫不加掩飾的笑出了聲來。
張嬤嬤臉色漲得通紅,她忍不住怒道:“貴姬娘娘,奴婢是華羅殿的人!”又瞥一眼素歌,“難道左昭儀的人還要貴姬娘娘的人來教訓嗎?”
不想她話音剛落,就見牧碧微面沉似水,翻臉好比翻書:“不長眼睛的東西!敢這樣與本宮說話!”
說着她也不理會張嬤嬤了,轉向左昭儀,冷聲道,“何姐姐,這張氏傲慢無禮,侮辱我之侄女在前,如今挑釁我在後,你可有什麼話好說?”
左昭儀皺眉問左右:“還不拖她下去?”
許賢人叫了人下去,只是張嬤嬤見狀,索性大鬧起來——她往地上一跪,就叫起了端明皇后:“皇后娘娘!老奴奉了武英郡夫人之命進宮伺候四皇子,不想如今卻有人看不得四皇子好,非要取了老奴的性命去!好叫四皇子沒個貼心人伺候……”
新人們瑟瑟發抖——任她們中間再遲鈍的人,看戲看到這兒也醒悟了過來今日牧碧微特意在這裡,纔不是爲了她們看中的侍寢次序,根本就是爲了張氏這裡的這一出!
只是如今殿上根本就沒她們說話的餘地……
比呂氏略遲的一個才人,堪堪被引到殿前,就撞見這一幕,尷尬得進退兩難,還是被呂氏使個眼色,才壯着膽子,挨着牆邊走到她們身邊……
左昭儀咳嗽了一聲:“沒規矩的東西!”華羅殿上幾個侍者要下去拉人——不想,卻又有幾個侍者搶先跪了下來,懇求道:“娘娘,張嬤嬤不過是一時糊塗,纔會將給牧小娘的點心給了四皇子……到底也是武英郡夫人送進宮來的人,還請娘娘念在了先皇后的份上……”
端明皇后一再的被提起,左昭儀眼神變幻幾次,到底揮了揮手,吩咐道:“庭杖十記,給她長一長記性!”
不想——她話音剛落,就聽牧碧微笑吟吟的道:“何姐姐這是要打我的臉麼?”
一名華羅殿的侍者皺起眉,語帶威脅的道:“貴姬娘娘,張嬤嬤向來伺候着四皇子,如今四皇子也習慣了張嬤嬤的伺候!若是張嬤嬤出了什麼事兒,四皇子那邊不習慣了,這後果……”
“倒是個會胡吹大氣的玩意。”牧碧微看都沒看她一眼,輕描淡寫的道,“本宮貴爲三夫人之一,四皇子到了本宮跟前也要叫一聲牧母妃的,怎麼在你說來,四皇子身邊一個奴婢,倒比本宮還要尊貴了?四皇子也是這麼認爲的嗎?”
“這……”那侍者頓時語塞——牧碧微說的沒錯,四皇子的生母雖然是皇后,但端明皇后乃是追封,所以四皇子也算不得嫡子,身份與其他皇子並無二致,而牧碧微如今卻是宮中位份僅次於左昭儀的妃子、更是皇長女西平公主、皇次女新泰公主的養母並三皇子的生母……四皇子不但要叫她一聲牧母妃,在她跟前,少不得也要守人子的禮儀……
牧碧微溫柔的抱起牧鳶娘,笑着道:“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咱們先回澄練殿去好不好?”
她這樣突兀的提出要走,殿中人都有點驚訝,牧鳶娘卻是氣鼓鼓的看了眼那張嬤嬤,恨恨道:“姑母,侄女很討厭這個人!”
“鳶娘討厭這個人。”牧碧微旁若無人的含着笑問左右,“你們瞧該怎麼辦?”
那張嬤嬤還沒喊出來“奴婢不是澄練殿人”,忽覺喉間一涼——一股熱血飛濺而出!
卻見阿善步伐輕快的後退了兩步,堪堪避開,皺眉看了眼袖角到底飛濺上的幾滴血珠,隨手取了帕子將袖中短刀擦了擦,還刀入鞘,沾了血的絲帕就往張嬤嬤那兀自死死瞪大的臉上一丟,哼道:“一個賤婢罷了,哪裡值得兩位娘娘這許多辰光?三皇子可還等着咱們鳶小娘回去一起玩耍呢!”
牧碧微在阿善出手的剎那,已經舉袖遮住了牧鳶孃的眼,到這會也沒放下,安然笑道:“不是你提醒,本宮倒是忘記了……何姐姐,出來之前,我才許諾了恊郎,回去後若他能夠將佈置的功課都做完,就帶他和鳶娘到御花園裡玩一會……”
左昭儀淡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本宮就不留你了。”又溫柔的對牧鳶娘道,“鳶娘莫要與個賤婢計較了,你曾祖母沈老太君,可是鄴都出了名的賢德之人,該大度些纔好……下回再到姨母這裡來……”
牧鳶娘被遮住眼睛,用力掙扎兩下掙不開,氣惱的應了一聲是。
兩人寒暄着,一直到牧碧微遮着牧鳶孃的眼,將她抱出殿去,左昭儀彷彿才發現了張嬤嬤血濺殿上的景象,眼波動也不動的吩咐道:“使人收拾一下!”
“哇!”卻是幾個新人忍耐到這會,實在承受不住,捂着胸、彎下腰,大口大口嘔吐起來!
殿中氣味頓時難聞起來……呂氏等人都是大驚失色!呂氏當先跪下:“妾……妾等失儀,求娘娘開恩!”
俯瞰着爭先恐後磕頭求饒的新人,左昭儀眼中有着一絲淡笑:“不必多禮……也不是什麼大事,這殿裡,左右都是要收拾的……”
頓了一頓,她才彷彿想起了什麼一樣,悠然道,“你們也別怪牧妹妹,方纔那是閔賢人,她是牧妹妹的乳母,人呢,是極好的,就是啊,性.子,有些急……”瞥一眼丹墀上還在汩汩流淌的鮮血,笑着道,“不想卻是嚇着你們了,嗯,桃枝,去使廚房做些安神湯來,讓她們喝了,休憩片刻再走罷。”
許賢人抿嘴笑道:“娘娘放心。”
“還有。”左昭儀眯着眼,淡淡的道,“到底是咱們殿裡死了人,固然只是個奴婢,總是晦氣的事情,去告訴宮門處的人……這幾天,聽說,武英郡夫人身子也不是很好,就請夫人不必進宮來了,免得沾染上什麼不好……到底夫人不比咱們宮裡人,有太后與陛下近在身畔的庇護!”
“惟郎身邊如今就少了個人,就讓桃葉先補上罷。”左昭儀笑眯眯的說完,看了眼殿下頭都不敢擡的新人們,溫柔的道,“幾位莫要害怕,不過是個奴婢罷了,不值得什麼,快去偏殿裡好生休憩罷,人彷彿已經齊了……抓完鬮,有人今晚就要侍寢的,可別叫陛下不喜歡!”
最後一句話,好歹叫新人們的心思回來了些,戰戰兢兢的謝了恩,在左昭儀含笑的注視下,被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