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遠眺王府侍衛指導靄陽縣主練習騎術,一面說着閒話,氣氛倒也融洽,說完了別院沒有地龍的不便之處,廣陵王妃就含蓄的打探起了牧碧微約自己的用意:“聞說這回隨駕的人太過的緣故,連娘娘也才帶了四個近侍,竹苑甚大,娘娘人手可夠用?若是不夠,我這回倒是多帶了幾個人,雖然蠢笨,近身的細緻活幹不了,可一些打下手的粗使倒也能夠承受。”
“王妃這話說的本宮可是自慚形穢了。”牧碧微含笑道,“曲家嫡長女調教出來的人手能差到哪裡去?怕是給本宮用了反而把阿善她們都比了下去,回頭差使都不敢動手了呢!”
廣陵王妃沒問出什麼來,謙遜道:“娘娘太過讚譽,怎麼敢當?”
“不過呢畢竟纔到這兒,又是頭一次來,有些事情難免手忙腳亂。”牧碧微又話鋒一轉,道,“今兒也是偷閒出來轉轉,只是王妃也曉得,宮裡頭能騎馬的人不多,本宮思來想去也只有邀上王妃了。”
廣陵王妃正待點頭,牧碧微又道,“其實本宮聽說王妃要教導靄陽縣主騎馬,本不想打擾,奈何安平王妃沒來,卻只能叨擾王妃了。”
“大嫂卻是很喜歡越山池的。”廣陵王妃一時間吃不准她爲什麼會提到安平王妃,就慢慢的道,“只是這一回偏巧趕着安平王世子染了風寒,所以纔沒能隨行。”
牧碧微心道,你當我不曉得?那姬恞的確在秋狩出發前染了一回風寒,但安平王妃統共就這麼一個心肝寶貝,她當時雖然不在王府住,可高家底蘊比王府還深呢,不過隔了一天就康復,還進宮覲見了太后——這藉口也忒沒誠意了。
她面上卻是抿嘴一笑:“安平王妃乃是慈母,世子染了風寒,也難怪沒能來。”
廣陵王妃笑着道:“娘娘待西平公主豈非也一樣關心?”
這就彷彿調侃太后壽辰那日和頤殿上的事情了,廣陵王妃也是搭過把手的,兩人相視一笑,都有些更親近的意思,牧碧微便命左右往後退開些,見這情況,廣陵王妃挑了下眉,也命王府的人退後,詢問的望向了牧碧微。
牧碧微爽快的道:“我也不和王妃轉着彎了——是這麼回事,聞說,安平王妃打從太后壽辰次日回了高家起,便一直沒回王府?”
“娘娘開門見山,我也不敢轉彎。”廣陵王妃見她以“我”自稱,又這樣直言,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如今鄴都怕是傳遍了——世子不是染過一次風寒麼?這會就是拿這個做藉口。”
她苦笑了一下,“也不過是場面話兒,實際上誰不曉得呢?”
“我聽說安平王曾爲了一個侍妾……竟要打殺王妃。”牧碧微壓低了嗓子,“可是爲此,王妃纔不肯回王府?”
廣陵王妃到底出身世家,承認安平王妃不肯回家,這是如今公開的秘密,還能掩飾與婉轉,但王妃不肯回家的原因是怕被丈夫打殺,聽着就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才道:“這……娘娘也曉得,大兄雖然尊貴,可大嫂也是名門閨秀,畢竟那日大兄飲酒過多,把事情做得過分了些,大嫂心頭一口氣堵着,如今才這麼幾日,難免還沒過去……”
“唉,王妃知道了我說這件事情的緣故就曉得我的用意了。”牧碧微嘆了口氣,道,“當然,這話也只能咱們私下裡講講。”她拿一根手指比住了脣,輕輕道,“離了這兒,我是決計不認的!”
廣陵王妃聽她這麼說,便肅然道:“娘娘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便是誅心之語,我至多當作沒聽清罷了。”
“計兼然爲老妻守節的消息,想來王妃也曉得了?”牧碧微反問道。
廣陵王妃聽了這話,就是一愣,隨即道:“這個自然是知道了,說起來計相曾教導過大王,我還特特去致奠過。”
“左相空缺,至今無人彌補。”牧碧微抿了抿嘴,低聲道,“王妃也曉得,陛下雖然有親近之人,可如今想居百官之長,到底不成。”
“娘娘這話,我聽着……難道是陛下有意叫大兄……”廣陵王妃吃了一驚,道。
牧碧微輕輕一笑:“這我可不會承認——我也不過是是陛下偶爾提起,說二王都比他年長,也都是有才幹的人罷了!”
這句話姬深倒是的確說過,那還是半年前沒加冠沒親政的時候,當時聶元生在場,牧碧微捧墨,雷墨打着下手伺候,所以姬深話剛說完,就被聶元生好意“提醒”他,安平王與廣陵王非但又年長又有才幹,而且還都有了不止一個子嗣——如安平王世子和靄陽縣主更是先帝在時就出生了,可先帝還是隻叫他們做了一個空閒的王——雖然聶元生是用惋惜的語氣說出來的,但姬深也因此浮現聯翩,再不提叫兄弟幫忙的話。
廣陵王妃聽了卻是眼睛一亮,但她究竟出身望族,這養氣和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向來不差,立刻又恢復了泰然的模樣,略帶警覺道:“陛下這話卻也謬讚了,大兄我不知道,但大王倒是對山水詩賦更有興趣,說什麼才幹,也不過是些詩才罷了。”
“王妃這麼說就是疑我了。”牧碧微搖了搖頭,道,“你且聽我把話說完……上回壽辰上的事情,王妃正當場,想來也看得清楚,我也不瞞你,我和孫氏之間豈只是不和睦?何況還有何氏……王妃是聰明人,有些話也不必我羅嗦,我也不求什麼,只要孫氏不登上後位就成!”
廣陵王妃蹙起眉道:“娘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畢竟娘娘也知道,我不過是王妃,王府後宅裡的事情還能聽一聽,至於後宮,我又能做什麼說什麼呢?就是我那妹妹澈娘,若陛下一定要晉右昭儀爲皇后,她也沒辦法。”
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正色道,“但我也要勸娘娘一句——後宮幾位娘娘之間雖然有些不和睦,但我瞧陛下對娘娘還是極上心的,何況娘娘如今還撫養着西平公主,即使位份差了右昭儀些,可其他卻也不差什麼了呢!娘娘何必如此憂愁?”
牧碧微聽了她前面一番話還道她定性如此,後面這番話就叫她暗笑了,順着話頭反問:“王妃也曉得,本宮撫養的不過是公主?”
廣陵王妃雙眉一揚:“這?陛下如今也只兩位公主,西平公主更是皇長女……”
“便是大長公主,到底只是女子。”牧碧微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道,“陛下疼愛公主不假,可……皇長女又怎麼能和皇長子比呢?”
“什麼?”廣陵王妃雖然鎮定,這會也不禁低叫了起來,她趕緊掃了眼兩人身後的隨從,定了定神才正色道,“娘娘既然把話說到了這一步,還請明言!”
牧碧微眺望了一下遠處的池面,池上風來,吹得她鬢上步搖一陣輕響,她慢慢的道:“王妃,難道不覺得孫氏在太后壽辰上太奇怪了點了麼?”
廣陵王妃眼波一動,隨即卻道:“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證明她又有了身子,那一日一盆冰水雖然是從新泰公主頭頂澆下去的,可也撒了右昭儀半身,鄴都的九月已經微涼了,即使和頤殿裡溫暖,但有身子的人豈能不擔心傷及胎兒?右昭儀後來如太后所命送了新泰公主去更衣,自己可是一直留下來要告娘娘你的!”
“我可也沒說是她。”牧碧微淡淡一笑,“王妃的親妹妹就在宮裡,雖然左昭儀是個不好權的,可景福宮龔世婦的事情也不是什麼秘密吧?”
聞言,廣陵王妃臉色微微一變:“這……”
“何氏是在沒了自己的孩子後想到了這借腹生子的主意的。”牧碧微悠然道,“畢竟妃以上纔有資格撫養皇嗣!只可惜她擡舉的龔世婦亂了她的計劃……而右昭儀自從生了新泰公主,至今兩年了,雖然陛下對她寵愛不減,卻依舊無所出——哦,正如王妃所言,這宮裡頭盛寵的人裡還有我在內,只是王妃想來也知道,我是喝了好幾個月的避子湯的,生養上這兩年沒消息也不奇怪,至於右昭儀嘛……王妃也曉得,右昭儀當年,可是‘難產’過的!”
“各人的身子各人心裡最是清楚!”牧碧微緩緩道,“右昭儀國色傾城,但人總會衰老的,你說以她的出身和太后的關係,即使自己不能生了,又怎麼肯不撫養一個皇子——尤其是皇長子?”
廣陵王妃下意識的咬住了脣——右昭儀孫氏——兩年前還是貴嬪的孫氏在生新泰公主時到底是怎麼個“難產”法,雖然左昭儀曲氏出於自己的教養與爲人,連自己親姐姐也不曾透露什麼,但從兩位宮妃同一日生產且都是難產,姜氏甚至還身死!並且之後大批宮人殉葬的殉葬、問罪的問罪……而牧碧微的擢升也奇怪的並未受到甘泉宮的阻止……
她如何猜不出這裡頭的玄虛?
相比連命都賠了進去的姜氏,活下來且晉了位的孫氏自然是運氣好的那一個了,可是……反過來想,姜氏連命都送了,那麼孫氏只是在那次難產裡落了個子嗣艱難,難道奇怪嗎?
畢竟姬深這兩年去的最多的就是祈年殿、澄練殿和定興殿!
這三個位份高又得寵的妃子卻兩年沒有消息——唯一有消息的何氏也小產了!
若孫氏當真預備了一位龔世婦……廣陵王妃垂下眼睛,卻安靜的笑了:“陛下膝下至今空虛,若能有子,那是再好不過。”
彷彿是擔心牧碧微惱怒,廣陵王妃很是簡短的解釋,“這件事情我不敢接話,娘娘也曉得,大王雖然性.子溫和,卻最不喜歡我多管什麼的,我一介女流之輩,也沒法做什麼,所以娘娘的好意怕是隻能心領了。”
牧碧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遠處的靄陽縣主,道:“王妃若是以爲我說這些有旁的意思那也不奇怪,可我這樣過來尋王妃開門見山,也是因爲同病相憐呢!”
她彷彿漫不經心的說道,“前不久,我去宣室殿給陛下送湯,遇見了右昭儀,當時陛下正怒着,我們自然要問上一問,陛下就說是爲了西北的事情,道是雪藍關的探子察覺柔然幾部蠢蠢欲動,又有進犯之意……”
廣陵王妃微微皺眉,心想這小叔無怪不得高太后喜歡,這等軍國大事,若是換了廣陵王,就是她這個正妻也不敢多嘴的,姬深竟憑着幾個妃子隨意詢問,聽牧碧微這語氣甚至還有問有答,果然牧碧微繼續道:“這些事情我自然是不懂的,也不敢多嘴,只不過,右昭儀倒是戲謔了一句呢!”
廣陵王妃不由自主的追問道:“敢問娘娘,右昭儀說了什麼?”
“右昭儀說,這樣冷的天還要叫人出去打仗怪可憐見兒的。”牧碧微輕描淡寫的說道,“她道還不如效仿漢時和親,也好叫陛下莫要如此憂愁呢!”
見廣陵王妃臉色頓變,牧碧微笑着又加了一句:“當時陛下笑說她雖然心軟卻也是個天真爛漫的人——說西平和新泰年紀尚幼,等長成未必就一定要和親了,右昭儀就道,當年的解憂公主也不是帝王親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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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一段,其實吾纔是忽然想到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