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出了東暖閣,就擦去淚水,只是一張臉陰沉欲雨,方纔沒跟進去的阿善等都嚇了一跳,趕緊追上去:“娘娘?”
“先回澄練殿再說。”牧碧微簡短的道,阿善見她這模樣,就曉得裡頭定然是鬧了一場,恐怕牧碧微還吃了虧,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一時間阿善的目光也凌厲了起來,快步跟上。
一行人匆匆沿着迴廊向後宮而去,不想才過了一處中庭,迎面卻有兩人站在廊上說話,恰好擋住了路徑。
牧碧微深吸了口氣,待要呵斥身前之人讓路,不想擡頭一看,一人身長玉立、俊秀飛揚,正是聶元生,另一個着王服、頂金冠,卻是她方纔還提過的安平王!
見狀,牧碧微眼中寒意更深,腳下步伐卻緩了一緩,由快走變成了閒庭信步,到了近前,不冷不熱的道:“兩位,倒是巧啊!”
安平王乃是王爵,品級在宣徽之上,只是牧碧微本就與他隱隱間不對盤,加上方纔還被冷美人和雪美人糾纏了一番,正是滿心怒火,此刻自然也懶得給他行禮,瞥了眼安平王還略顯蒼白的臉色,不待他答話,便冷冷道:“除夕宴上,太后還提過安平王受傷甚重,要好生將養,說得陛下好生愧疚,不想如今才任左相,便立刻就能進宮了,原來這世上對大王來說最好的傷藥與太醫,到底還是不如左相之位呢!”
聶元生淡然一笑,似要爲安平王解圍,道:“宣徽娘娘莫要誤會,安平王此來卻是爲了推辭左相之位的。”
“三召三辭的把戲!”牧碧微冷笑了一聲,斜睨安平王道。
安平王到此刻纔開口,他比姬深年長十歲,如今已至而立,容貌不及姬深,卻也算一表人才,不緊不慢道:“歷來后妃不得干政,牧宣徽方纔的話逾越了!”
“歷來庶女不得晉封縣主。”牧碧微針鋒相對道,“這天下能與本宮說規矩二字的人自然不是沒有,可安平王也配嗎?”
她這話說的直接而不客氣,饒是安平王還端着王爵的架子,也不禁變了臉色,冷哼道:“牧宣徽似對孤極有意見?可是爲了令尊未能居左相之位而陛下點了孤的緣故?卻也大可不必!孤此來本爲向陛下辭了此位,推薦令尊!”
“舉薦人才自有官吏負責。”牧碧微斜睨着他,冷冷道,“安平王既然一意要辭位,卻不知道還要如此多嘴多什麼?就是這滿宮裡的婦人,似安平王這樣多話的也沒有幾個!”
安平王臉色一紅復一青,正要發作,哪知牧碧微的話卻還沒完,繼續說道,“先帝賜封號安平,本宮卻聽說府上寵妾滅妻,不得安寧,世子都幾次被趕回外祖家住,哪裡來的太平?說起來安平王你送進宮來所謂給高尚書請罪的那對雙生子,亦是一對禍害!本宮在想,是不是安平王見不得陛下六宮安寧,這是上趕着要送人進來擾了宮裡的秩序呢?當年先帝與太后爲你聘高家嫡長女爲妻,還不夠賢德嗎?安平王自己寵那寶姬沒了分寸,害起人來倒是利落!”
她這番話說的那是半點不留情面,連聶元生在旁也露出一絲異色,微笑着道:“宣徽娘娘何必與安平王計較?安平王既然送了人進宮,想來也是仔細挑過的。”
“可不是仔細挑選過的?”牧碧微冷笑,“尋常的女子想學到那份刁鑽蠻橫也不容易呢!虧得安平王仔細尋了出來!這份用心真真是不一般,本宮與幾位主位,可都記下了!”
安平王這時候卻恢復了平淡之色,淡淡的道:“女子戒妒,宣徽如今位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這氣量卻還跟不上位份,看來令尊多年駐邊,到底失了對子女的教導!”
牧碧微卻忽然跨前一步,湊到了安平王近前,低聲道:“安平王如今居然還如此篤定嗎?”
安平王眉頭一皺,往後退了一步:“牧宣徽何意?”
牧碧微看了眼左右,阿善會意,低聲吩咐幾句,隨行的侍從立刻散開,將附近的宣室侍者都趕了開去,安平王見她如此,不知爲何,心裡忽然覺得不妙,只是他自忖在宣室殿裡,牧碧微一介婦人,也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便冷聲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牧宣徽,到底想做什麼?”
“事無不可對人言,這句話本宮卻是喜歡。”牧碧微見附近已經都是自己的人了,點一點頭,道,“方纔本宮對安平王言語無狀,想來安平王也該知道是爲了什麼吧?”
“呵!”安平王一哂,正待說話,牧碧微卻自己回答了:“無非是因爲本宮今兒頭一回求見陛下,卻被陛下呵斥了!說起來自打本宮侍奉陛下起,還是頭一回被這麼掃了面子,卻都是拜安平王送進宮的那對寶貝所賜!安平王你說,本宮若是沒遇見你,也只能自己回澄練殿裡生氣去了,既然遇見了,若不也叫安平王不痛快一下,本宮豈非是傻了呆了?”
安平王淡然道:“孤還是那句話——宣徽太過狹隘妒忌,這不是宮妃應有的氣度!說起來,宣徽當年才入宮闈還是宮奴,至今已經升到一宮主位,足見陛下對宣徽的厚愛,宣徽如今,未免太過貪心不足了點!”
牧碧微沒理會他,卻問阿善:“人都趕走了?”
阿善不懷好意的看着安平王,笑着道:“娘娘放心,奴婢叫人告訴附近的侍者,道是安平王爲了冷美人和雪美人,有話要與娘娘說,叫他們都退下,他們這會都走的遠遠的,就是這邊有什麼動靜想必也都聽不見的!”
“這就好!”牧碧微嘴角上勾,看了眼安平王,戲謔道,“安平王如今可是在心中嘲笑本宮,被你送了區區兩個美人進來,就叫本宮在陛下跟前失了體面?不過安平王怕是沒想到罷?偏偏這會你遇上了本宮,可見天意也是要叫本宮才吃了虧就找着罪魁禍首討回個公道呢!”
說完,也不管安平王怎麼想的,一拂廣袖,變色喝道:“還愣着做什麼!與本宮狠狠的抽這胡亂送人進宮的東西!”
安平王還沒反應過來,阿善已經猶如一頭母虎般衝出!
方纔看着牧碧微眼帶淚痕、臉色難看的出了東暖閣,阿善便曉得定然是冷美人與雪美人挑唆着姬深叫自己看着長大的女郎吃了虧——阿善受故主閔氏臨終託付,幾乎是目不交睫的看着牧碧川與牧碧微長大,對他們上的心比自己親生骨肉還要多,十幾年下來早就疼進了骨子裡!
何況牧碧微乃牧家嫡女,又是幾代以來唯一的女郎,打小就是被寵大的,除了當初才進宮時受父兄牽累沒少被甩過臉子,晉位後什麼時候失過體面?
那一瞬間阿善衝進東暖閣裡,活活吃了姬深、冷美人並雪美人的心都有了!
這會這安平王,既對牧家隱隱抱了敵意,又是送冷美人和雪美人進宮,導致牧碧微今日受了委屈之人,正如牧碧微所言,那是實打實的罪魁禍首!
此刻附近的人都被趕走了,阿善又怎麼會手軟?牧碧微本就站得離安平王只有兩步之遙,阿善緊挨着她,如今這麼衝出,擡腿就是一腳正中安平王的胸口,一直將安平王踹出四五步,靠住了廊柱才站穩,此刻安平王兀自忘記捂住痛吃,而是一臉目瞪口呆的指着澄練殿主僕:“你……你們……你們居然敢對孤動手?”
“孤什麼孤!”阿善因親自打發了附近的人,又知會了王成及時通風報信,這會全心全意要替自己養大的女郎出盡胸中惡氣,此刻意氣風發,揮舞着拳頭冷笑着道,“沒了侍衛在身邊,你這什麼王爵也不過是銀樣蠟槍頭!怪道身爲嫡長子,高祖也瞧你不上!沒用的東西,還敢送那些狐媚子來委屈咱們女郎!看我今兒教訓你!”
她說到“銀樣蠟槍頭”時,安平王臉色幾乎剎那間陰沉下去的!
“老婦,孤不欲與婦道人家計較,倒以爲孤好欺負?”安平王緩緩捏指,關節一陣爆響,眯着眼,幽幽的望着牧碧微,眼神冰寒,“牧宣徽,實在很讓孤意外……陛下一直都說你溫柔羞怯,弱質纖纖,如今看來,你這矇蔽聖聽的本事倒是不錯!非常不錯!只不過,你今日舉止,實在不智……令尊回鄴都才幾天?看來你是一心一意不想要他好好過日子了!”
牧碧微回他一個冷笑:“好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不是靠旁人賞的,本宮倒是想好好過日子,奈何總有那些不開眼的人來找茬!所以本宮也悟了,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若想不被人當做了好下手的,莫如先將那些可能做賊的或正在做賊的都料理了,這纔是河清海晏的法子!”
安平王還待說話,一直微笑旁觀的聶元生卻忽然道:“宣徽娘娘大約是忘記下官還在這裡了?”
“哦,本宮倒當真是忘記了。”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怎麼聶舍人打算與安平王一起向本宮並阿善請教麼?”
“下官不敢冒犯娘娘。”聶元生對她拱了拱手,安平王哼道:“此事與聶舍人既無關係,聶舍人且……”
不想聶元生回頭朝他笑了笑,卻出手如電!
……待阿善和牧碧微反應過來,只見安平王人已經出現在了廊外庭中,距離幾人約莫三四丈遠的一顆桃樹下,頭垂胸前,動也不動,片刻後,胸前的王服上,漸漸滲出血跡來。
半晌,牧碧微遲疑的對阿善道:“去……看看還活着麼?咱們想個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