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目送帝駕遠去,放下擦拭眼角的錦繡帕子,看向牧碧微:“牧妹妹,茲事體大,還請牧妹妹到偏殿一敘?”
牧碧微撫摩着姬恊的頭頂,同樣收了淚,思索片刻,方點頭道:“恊郎,你先回去。”又叫西平和新泰,“你們先不要回鳳陽宮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功課不能不先放一放……先陪恊郎……”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方纔哭過,與何氏、牧碧微的敷衍場面不同,到底是親生祖母,再說高太后對孫女算不上愛如至寶,到底也是偏着心眼的疼的,尤其姬恢出生前,太后對兩個孫女素來就不錯,此刻聽了牧碧微的叮囑正要點頭,不想牧碧微沉吟了一下話鋒又是一轉,道:“恊郎也別回長錦宮了,與你兩個阿姐一起陪着你們大兄、二兄罷。”
又讓阿善親自陪着過去。
新泰公主愣了一下,立刻跪下來道:“兒臣代二弟謝過母妃。”姬恢和姬恆是養在太后膝下的,太后活着的時候他們被養的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如今太后去了……看姬深連太后身後事都沒工夫管,這對兄弟被丟在這無人主持的甘泉宮,不說旁的,單是知道祖母去世心中害怕這一點,也足夠叫新泰公主不放心,畢竟皇長子姬恢也才六歲……
牧碧微顯然是考慮到了這點,才改變了讓姬恊回澄練殿的打算。
“你們去吧。”牧碧微如今可沒心思和她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
何氏挑了下眉,也吩咐姬惟:“你也去罷。”
“兒臣擔心父皇。”姬惟垂着眼簾,此刻輕聲說道。
何氏不爲所動,淡淡的道:“你父皇如今正與聶侍中、欽天監議着事,你過去怕也不便,還是先和你兄長阿姐們一起吧!”
姬惟不能違抗,只得行了一禮,由桃葉帶出去了。
兩人就在和頤殿裡尋了間屋子——因爲太后新甍,安氏也不是多麼能幹的人,方纔和頤殿裡侍者還被姬深處死了一批……這會到處都亂糟糟的,何氏路上先吩咐人關了宮門,只留角門出入,又傳令六宮不許喧譁,牧碧微提醒她喪鐘也要敲響了……
兩人一路走一路吩咐,屋子叫人隨意收拾了下,便匆匆商議起了太后的喪事:“陛下沒給章程,內司那邊,雷墨纔去了職,陛下沒有任命新的大監,岑平未必能擔這個責任,這事情該怎麼處置纔好?”
何氏很是煩惱。
牧碧微搖頭道:“如今不是葬儀規制的問題……喪鐘一響,外臣命婦皆要進宮弔唁,到時候靈堂都沒弄起來這成什麼樣子?”想了一想道,“再有榮昌郡公與武英郡夫人與太后關係非同一般,少不得還要再見一見……溫太妃也是……至於諡號規制……回頭再問罷。”
“向來太后大行,主持葬儀的都是禮部。”何氏看了她一眼,冷靜道,“我煩惱的是這個!如今陛下卻叫咱們和內司處置,難道要羣臣來弔唁時,內司去迎還是咱們去迎?太后甍逝可是國事!咱們兩個后妃來做主成樣子嗎?”
被她提醒,牧碧微皺了下眉,卻道:“但如今陛下那邊若去問了多半沒好事。”
“正是因爲如此我纔要和你商議,你說這事怎麼辦?”何氏攤手道,“丟着太后不管這不可能,陛下留那麼句話算交代,禮部怕是爲了賭氣也不肯接手,屆時前朝定然要說咱們兩個狐媚君上,連太后葬儀都……”
“我有個主意。”牧碧微乾脆的打斷她道,“速請榮昌郡公與武英郡夫人!”
何氏沉吟:“請了來呢?”
“讓他們去和陛下說罷,堂堂太后的葬儀竟然是后妃與內司操持,禮部都不出面……這樣高家很得臉嗎?”牧碧微一臉無所謂的道,“咱們何必自己上去觸黴頭?”
何氏想了片刻,點頭道:“這樣也好。”
當下許氏心領神會,出去尋人到高家蘇家請人。
牧碧微看了看左右,道:“你們先去,和頤殿的侍者如今剩得不多,幫把手將該撤換的都撤換了,內司那邊……孝衣先做起來!”
何氏也打發了身邊人,只剩兩人在室中,臉色都很不好看,牧碧微先問:“太后到底是怎麼甍的?中的是什麼毒?”
“蛇毒!”何氏簡短道,“不然何必要任仰寬施展金針刺穴來逼毒?”
牧碧微一怔,道:“這蛇毒……”
“自然是被蛇咬的。”何氏冷笑着道,“我猜是這麼回事——昨兒個,廣陵王世子不是邀了人去纏樓巡,後來在偏殿還點錯了香,一羣人都叫離恨香放倒了嗎?當時雖然你說出了離恨香,場面不至於太過混亂,但後來將他們都擡到榻上、又請太醫,又挨個的看過去……你想一想吧,昨晚上,被離恨香放倒的,按着年紀是樓巡,他昏迷不醒,宣寧長公主、歐陽十娘、樓透、太后都要上心的,下面是廣陵王世子,那麼廣陵王和王妃自然也脫不開身,姬恢和姬恆養在太后膝下,再說也是陛下親生骨血,不喜歡也不可能盼着他們去死!至於你那個心肝寶貝就更不必說了!還有姬惟,我也不能不做做樣子……”
她吐了口氣,正要繼續說下去,牧碧微眼波一動,臉色沉了下來:“那時候有人趁亂放了蛇進來?”
“如今是四月初,驚蟄早就過了,蛇蟲出沒並不奇怪,但殿裡四周都撒了藥粉,也着人日日看視。”何氏冷笑着道,“這蛇出現在寢殿裡,任誰都會覺得是有人謀害太后,但這一次卻不一樣……那是一條白蛇。”
牧碧微不語片刻,才道:“廣陵王世子尋上樓巡前,他先到我這兒找恊郎,再到姬惟跟前說起尋樓巡說故事的事情,後來是姬惟親自過來尋了恊郎,我提議也叫上姬恢和姬恆,這也是爲了他們兄弟親近點……那姬悅費了這許多功夫,便是爲了先讓恊郎糾纏姬恢、姬恆,畢竟姬恢和姬恆自慚己貌,他們不願意離開席位不奇怪,因爲是家宴,又在太后跟前,他們席位離太后不遠,若有爭執太后和陛下定然會立刻察覺,太后也還罷了,陛下自然是要偏心的,這樣發生了爭執,樓巡多半會拒絕,即使答應了,也要另尋場地,免得引出是非,曲家兜這麼個圈子無非是爲了點錯香……家宴上一羣郎君都昏迷不醒,雖然知道是點錯了迷香也沒有不擔心的……趁着和頤殿大亂的光景放蛇進殿並不希奇,但我奇怪的是,被咬的只有太后?”
何氏輕蔑道:“必須只有太后……你知道的!”
“只有太后……世家的花樣可真多啊!”牧碧微喃喃道。
“這個麼,其實我方纔來時恰好撞見陛下也是剛到,跟着陛下進了下寢殿,倒是看出些端倪。”何氏拿食指點了點下頷,眼神冰冷的問,“你可記得當年你才進宮的時候被我爲難,惜光亭裡你命好沒喝到的那壺酒?”
牧碧微看着她。
何氏繼續道:“轉心壺!”
“嗯?”牧碧微皺眉,“聽說過,據說此壺可以一面盛酒,一面盛水……”
“我有一個。”何氏乾脆的道,“當年在惜光亭裡給你備的就是這麼一壺酒!”頓了頓她繼續道,“這種壺與尋常的壺看似一般無二,但仔細分辨卻是可以看出些不同的,方纔一晃眼間,太后寢殿……榻上不遠處就有這麼一個!”
牧碧微抿了抿嘴:“你是說?”
“雖然昨晚極亂,但也不是沒有事不關己的人。”何氏輕聲道,“比如說,安平王,再比如說,大高妃和小高妃……趁亂夾條蛇,還是毒蛇,就不怕自己被咬傷嗎?所以我想,恐怕那條白蛇早就被放進太后寢殿,甚至早早在太后眼前,只不過太后不清楚罷了!”
何氏慢慢的道:“這個季節正是吃櫻桃的時候,你家恊郎愛吃櫻桃都已經是六宮有名了,話又說了回來,宮裡不喜歡吃櫻桃的從太后到宮人恐怕還真沒幾個!櫻桃麼……做凍酪吃最好,當然了,這會將熱不熱,凍飲吃起來也是極有意思的……太后身體很好,如果那個壺,就是裝凍飲的……”
牧碧微變了臉色:“宮裡的習慣,凍飲是要拿冰鎮着的,蛇性喜暖,一冷,便僵直不動……”
“若是動的話,但凡被太后聽見內中有異物,還瞞得過去麼?”何氏輕蔑道,“而且轉心壺……一邊空着裝了蛇,一邊裝滿凍飲凍住它,蛇這東西,可不大容易死透……平常只用裝了凍飲的這邊,昨晚根本無需再額外帶蛇進殿,只需要趁着忙亂的光景,有人進去旋一把機關……讓裝了蛇的那邊打開……”
牧碧微吸了口氣:“然後,因爲另一邊還裝着凍飲,即使出口開了,那蛇也暫時不能離開……”頓了一頓,她喃喃道,“太后雖然有人守夜,但都是在寢殿外,寢殿裡,太后安置之後便只有一人……”
“此刻還不是很熱,夜裡風涼,太后必然不會喝凍飲的。”何氏分析道,“最要命的是——昨兒個家宴!”她冷哼了一聲,“太后如今精神大不如前了!爲着這次家宴,當日是特意多睡了一會的!你想家宴卻因爲郎君們被離恨香放倒提前散去……太后……睡得着麼?”
既然睡不着,如今又不是溫太妃還在宮裡的時候,太后無人說話,也只能點香助眠了,也許就是離恨香……這麼一點,雖然不能比火盆,室中溫度總是略升的……如此凍飲融化,那蛇被凍了幾日,終於能夠活動,哪裡還肯繼續留在壺裡?何況轉心壺蓋着,只有壺口一條出路,又不是多麼大的壺,它哪裡出不來呢?
出來之後,偌大寢殿……只太后一個人……原本山野裡就有許多傳說,蛇性畏冷,甚至凍急了會主動鑽到人畜身上取暖,以防凍僵……
太后還點了助眠的香……能夠捱到早上被安氏發現不對勁、再急急叫了任仰寬過來施針……可見那蛇也不是很毒……不對!
牧碧微眯起眼:“太后是早上起身時才被咬的?”白蛇懼冷,游出轉心壺後,本能的要尋個溫暖的地方待着……怕就尋上了高太后,但如果它半夜裡就咬了太后,牧碧微對蛇性雖然不甚瞭解,但也知道曲家如今是破釜沉舟——非殺太后不可!
怎麼可能給太后活命的機會選擇一條毒性不大的蛇?
因此……恐怕那條白蛇毒性極大,只不過,未受過咬人的訓練,所以只是本能的依偎到了太后身上取暖……結果早上,安氏進來伺候太后起身,太后有所動作……這才讓白蛇受驚——咬了太后!
白蛇……曲家真正用盡心思!
何氏微笑着道:“不然,怎麼能夠捱到任仰寬過來?”
兩人對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任仰寬醫術了得,想在他跟前弄鬼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又有蘇家暗中保護,想暗殺一來困難,二來容易出事……但任仰寬卻有個最大的弱點無法避免——他年事已高。
任仰寬比太后還要年長……
白蛇的毒他不是解不了,奈何他年歲已長,根本支持不住長時間的施針!
偏偏太后一向身體不錯,又向來只用任仰寬一人,這次太后被蛇咬了,和頤殿從上到下只想到任仰寬,壓根就沒想到旁的太醫,旁的太醫也不得召見也不會過來,畢竟太后根本就不用他們……他們貿然過來也有在太后跟前搶着露臉的嫌疑,任仰寬固然不是太醫院院判,卻是連院判都不敢怠慢的……誰會想着跟他爭寵呢?
這樣任仰寬一旦累倒,沒有其他太醫在,高太后……又怎麼活?
牧碧微忽然笑了一笑:“只怕,太后能夠捱到任仰寬到來,也不一定是任仰寬到的快啊!”
她若有所思道,“昨兒個我之所以忽然叫回恊郎,就是看焦氏、戴氏用了凍飲後不舒服呢!”
何氏斂了笑,沉默片刻,道:“如今我這兒忙,她們不舒服的話……你若有空,不如去看看?不然若當真不好,太后哭靈都來不了,恐怕不好罷?”
牧碧微看着她:“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西平的生母姜氏!”
何氏怔了一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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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指頭數前坑……
樓巡婚事的坑已填、離恨香也又用上了、現在輪到姜姜……
話說還有哪些坑?
挖得太多,除了主線坑,我自己都有點記不清了……
有的速提喲!免得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