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還是同意與王鬆一道前往安次並暫住一宿。
並非是貪圖王鬆要包下五百騎卒的糧草,區區一日兩千斤糧草,誰沒有啊?
只是他找不到拒絕王鬆的緣由罷了。
燕北是個信奉事不過三的人,別人欺辱他一次兩次他可以忍,第三次就一定掀桌。同樣的道理,別人邀請他一次,出於禮節他也要拒絕,別人邀請他第二次便已經是看得起他……無論王鬆是否別有企圖,他都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再拒絕,反而顯得自己小氣。
一行人日中在更水河畔用過早食,因爲車馬拖沓,又趕了兩個時辰的才進入安次地界,太陽落山,天色變暗。
王氏的勢力,不可謂不大。
“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從這座山向北極目眺望,所望見的所有土地都是王氏的。”王鬆在馬背上揚着手臂向北指着遠處的一座山崗,言語中帶着他身上所常見的那種驕傲,看了一眼燕北挑了挑眉毛,撥馬離他近了些小聲說道:“那邊那座鄔堡,冒着煙的那個,燕將軍應當會很感興趣,那裡有四百個手藝精湛的匠奴,日夜三班趕製環刀矛頭箭簇一類的銅鐵器,等你走的時候,我會送你一柄環刀。”
燕北笑着望過去,離得很遠看不真切,只知道那座鄔堡很大,有屢屢煙霧在昏暗的天空緩緩上升,煙的顏色很重接近黑色。
那是燒鐵礦石的顏色。
“我們要去那裡住下麼?”燕北問着,就像王鬆說的那樣,“燕某對王君這座鄔堡很感興趣。”
“那是不能住的,到處被煙燻得黑乎乎,只有那些奴婢纔會願意睡在那裡。”王鬆這麼說着,竟出乎意料地用很親熱的動作拍拍燕北的手臂向前指道:“燕將軍與甄氏都是王某最尊敬的友人,就算是這些騎卒也不能睡在那裡,我們去那兒。”
王鬆瞟了一眼在他們身後踱馬的甄姜與甄母,向甄堯笑了一下,頗有幾分炫耀神色。這纔對燕北擺着手臂說道:“如果將軍您需要兵器,走的時候我可以送你這些騎手每人一柄櫟木的長矛和三百柄十煉環刀,怎麼樣,夠朋友吧?如果以後你需要大量的兵器,也可以直接派人傳信於安次,數量龐大的話,王某可按漁陽鐵市的價再讓上一成!”
燕北抱拳,雖然他的襄平鐵鄔尚在草創,合格匠人其實才不過三人,但他也不打算從王鬆這裡購進兵器,不過人家既然把話說到了,他還是要有所表示的,拱手笑道:“那燕某便謝過王君了。”
遠遠地,燕北望見一座小城般的鄔堡,縱橫足有千步,其上箭樓林立,甲士崗哨彷彿城郭。看到這支人馬,鄔堡內奔出百騎,爲首十餘騎人披鐵掛馬着鐵甲甚至比漢軍還要精銳幾分,就是燕北的驍牙軍也比不上。遠遠地奔行過來,看到爲首的王鬆才拱手道:“少君回來了。”
王鬆一昂頭算是應下,揮手道:“命人開門,準備晚食酒宴,於前庭備五百人之食、五百馬之糧!”
“諾!”
騎行甲士應諾,幾道喝令便教上百騎手喊着‘少君回來啦!’的消息返回鄔堡,不過片刻,燕北等人還尚未行至鄔堡下,大門便已然洞開,爲首迎出一名年輕士人,遠遠地便拱手笑道:“兄長可算回來,在下可足足等了你兩日之久啊!在下涿郡劉放劉子棄,卻不知這些朋友是?”
“哈哈,子棄你來了,這是中山甄氏三郎甄堯,至於這位,是近來風頭正勁的將軍燕北!”王鬆越下馬來,把着劉放的手臂對衆人引路,昂首笑道:“將軍且引兵進來吧,讓這些好兒郎在前庭稍歇,燕將軍與甄氏一行便隨某入廳中吧,僕人應當已備好酒食了。”
燕北點頭應諾,將繮繩遞給麴義,高覽則將鐵矛交給部下,握着腰刀跟在燕北身後。
衆人方纔登上入廳的臺階,便見一名面容精緻氣質溫婉的女子抱着懷中小童對王鬆行禮,“夫君回來了,妾身見過諸位。”
“阿父,阿父!”
小童伸着胳膊向王鬆,王鬆笑着抓了抓小童的手,這纔對妻子點頭道:“你下去吧,我要招待貴客,對了,找優伶入堂。”
禮記講了,君子抱孫不抱子,王鬆的作爲在這個時代再正常不過。不過有的時候,他也不是這麼講禮,比如將甄氏一行全部請上堂上共食。
燕北與高覽對視了一眼,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王鬆都已經是當爹的人了,兒子還有三四歲。燕北默不作聲地揉了揉臉,好傢伙,他覺得自己跟王鬆歲數差不多,至多小上兩歲,這傳宗接代上居然差了這麼遠?
落座後,每人身旁都有兩名侍從與侍女侍奉,流水般地端上盛滿几案的佳餚珍饈,可謂令燕北大開眼界。
雕着精美獸紋的青銅烤盆盛放‘貊炙’,烤成金黃的羊腿肥瘦相間切做尾指寬的肉片;烤質均勻的小碟鋪設魚膾,魚肉被精嫺熟的刀工打出細密的紋路,隙間添着可做蘸汁的小蝦醬,鮮美非常。
至於醬熬肉羹、濯炸香蟹、金黃蒸餅與炮製寒鱉,就更令人眼花繚亂了。
飯菜纔剛上齊全,便見三列面容嬌美美豔豐腴的優伶捧着各色樂器,有鼓有瑟,亦有鍾笙,兩列樂女對衆人行禮後款款行至廳中兩角,正中一列五名舞女則着長袖舞服,伴着鐘樂之之聲翩翩起舞。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幽州這個地方很少有士族,但豪強卻多得數不勝數。”王鬆坐在上首笑着,堂下左首坐着燕北,右首則是劉放,兩旁甄氏族人一字排開,王鬆笑着對燕北說道:“燕將軍此前追隨的張舉,便是漁陽人……簡直傻的不可救藥,放着這麼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造反!”
王鬆笑地快意,過去張舉在時,漁陽的許多事務王氏根本插不上手,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張舉死後王鬆便成了漁陽首屈一指的大豪,他端起空空的酒樽,自有侍女將清冽的酒液盛滿,舉向燕北祝酒問道:“燕君身後的壯士,爲何不坐?”
高覽從進入王氏鄔中便始終握着腰間環刀侍立於燕北身側,此時見王鬆問他,便拱手道:“謝王君美意,然將軍在此,高某斷無坐下的道理。”
燕北細不可查地皺眉,眨眼便已舒展。王鬆這個豪邁,卻不是那麼會說話,不知有意無意總將話頭引到燕北身上。他倒不在意高覽坐下同食,只是厭惡王鬆怎麼又提起張舉。
那也是個死在燕北刀下的倒黴鬼,而且對燕北來說,是此生最不榮耀的一次殺戮。
“燕君麾下勇士忠誠可嘉,當飲!”王鬆朗聲說着,便端起酒樽向着燕北一飲而盡,趁着燕北飲酒的當口探身問道:“燕將軍,鄉閭傳聞,張舉死在你手裡,是真是假?”
這一下,堂上的氣氛有些凝固。
燕北的臉僵住,飲到一半的酒重新放回几案。在他對面坐着的劉放見冷了場便心道不好,拍手對優伶鼓掌道:“好曲子,好曲子!”
王鬆的臉上似笑非笑,燕北足足停頓了十息時間,重新端起酒樽將剩下的酒液飲下,放下酒樽舌尖抿下脣邊這纔看着王鬆坦然道:“不錯,張舉死於我手。”
這麼一場酒宴,成了單獨的對話一般,劉放與甄堯小聲對話,甄氏衆人則只剩下吃食,中心就在燕北與王鬆身上。這倆人一個年少輕狂繼承家業,一個縱兵幽冀兵剽馬悍,單單是誰一皺眉就能讓衆人的心都揪起來。
聽到燕北神色如常的說出張舉之死,並無惱怒的模樣,劉放與甄堯這才小心翼翼地長出口氣,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臉上如釋重負的模樣。
啪啪啪!
怎知王鬆竟在堂上大力地鼓起掌來,再度端起酒樽說道:“燕將軍,王某可要好好地謝謝你,你可知當年張舉一直在漁陽壓着王氏,你把他殺死,就是幫了王某大忙啊!家父故去後,宗族步履維艱,將軍除去張舉才使得王某繼承瞭如此大的家業,這一尊,王某敬你!”
劉放甄堯這才明白,原來王鬆是這個意思,並非是故意給燕北尋釁。只不過二人都微微挑眉,平日裡交往從未見過王鬆這般不會說話,說出這種話,若是尋常人只怕早就翻臉了吧?
王君今日是怎麼了?
劉放從前不識燕北,今日初見卻只覺傳言不實,燕北絕非鄉閭傳言中那般縱兵作亂的草莽之徒,單單是這份被言語奚落接近侮辱的話聽在耳朵裡卻能面不改色,就不是尋常人的本事。
只是這一次,燕北卻沒露出好臉色,而是輕描淡寫地端起酒樽等待侍女將酒液盛滿,隨後輕描淡寫地將手臂伸出案几之外,緩緩下斜。
樽中美酒,便傾瀉一地。
“他不是王君口中的燕某麾下勇士,這是幽州新任朝廷兩千石校尉,高覽。”燕北轉頭看了高覽一眼,面不改色地將酒樽放到案几上,“而且王君,燕某並不覺得殺死漁陽天子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情。”厲害的屁股豐滿迷人的身材!微信公衆:meinvmeng22(長按三秒複製)你懂我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