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郡的騎手帶着燕北的迷信奔向冀州與中原,這短短几個月,天下的動盪不安再度加劇。
王匡等人鎖死旋門關,不準百姓進出,防止通風報信的一切可能。儘管這種手段或許只能封鎖一兩個月的消息,但這段時間對他們來說,也僅僅需要一兩個月罷了。
這個時候,關東各路諸侯皆是精神抖擻蓄勢待發,近乎瘋狂地招兵買馬,時刻準備着與關西的董卓兵馬決一死戰。人們奔走相告加入討伐軍的諸侯傳回的書信,飛騎探馬不斷往來於關東各地,爲人們帶去好消息。
自討董檄文在關東各州郡發起至今,不過短短一月有餘的時間,聯盟中便已有五六位太守應允將派兵開赴陳留郡,直抵董卓兵鋒前線。在這之中,會盟之諸侯自有陳留郡的東道主張邈,及艱難逃出洛陽的曹操;除了他們,封鎖旋門關與董卓成決裂之態的王匡、當朝向董卓拔刀的袁紹,還有出奔南陽的袁術、矯詔製作檄文膽大包天的喬瑁,袁紹的堂兄山陽太守袁遺及掌控兩萬兵馬的濟北相鮑信等人。
短時間內,關東各地兵馬總數便逼近十萬。
一時間,討董聯盟聲勢浩大。
而另一方面,把持着朝廷的董卓因爲漸感兵力不足以平天下,而傳信要求歸附旗下的涼州叛亂頭子馬騰、韓遂召集各部開赴洛陽。自稱‘合衆將軍’的叛軍首領馬騰召集兵馬積存糧草,準備應邀向中原進軍。
兩方龐大的兵勢,東西分裂的戰爭,一觸即發。
時至此刻,董卓還尚不知曉封出的關東士人們已大多達成一致共同起兵,尚以爲天下大權盡在起手。
實際上,表面上相安無事的天下,風起雲涌。
去年新成的黑山郡,燕北的探馬抵達張燕屯兵的縣城,受到非同一般的禮待,使者尚未說出來意,張燕便已經命人去將爲恭賀燕北拜將的禮物裝入箱子,奔馬上路。
當燕北的騎手說明來意,張燕愣了一下……事實上就在不久之前,來自渤海郡的騎手纔剛剛離去,他們帶來了與燕北同樣的提議。
袁本初也想讓張燕麾下的黑山軍爲其作戰。
這是張燕在初平元年所需做下最爲艱難的選擇。他有理由幫袁紹,因爲袁氏在如今爲關東聲勢最爲強大的諸侯,歸附他們能夠讓匪名在外的黑山軍更好地洗白;他也有理由幫燕北,因爲燕北是帝國北方最強大的將軍,兇名在外並曾經幫助於他們,燕北的行事作風他們也很清楚,絕不會虧待他們。
如果這個選擇僅僅只有這兩點,張燕並不會感到爲難。選擇真正的難點在於無論跟從哪一方,他們都要站在董卓的對立面。而董卓,承認他們黑山郡不是叛軍。
天下間有無數人都在同一時間面對近乎相同的選擇,是幫助名爲勤王實爲叛軍的討董聯盟,還是幫助掌握朝廷實爲權臣的涼州軍閥。
但這種事並不屬於燕北的另外兩個選擇之中,盤踞在河東郡的白波賊與南匈奴。
白波軍佔據整個河東,依靠的正是天下紛亂的局勢。這一夥黃巾餘黨自前年白波谷中起事至今,與南匈奴的於夫羅聯手,兵勢迅速膨脹至十萬有餘,成爲司隸舉足輕重的力量。
但因爲他們距洛陽太近,僅僅隔一條黃河,路程不過三百里,致使去年秋季便被董卓發大兵進擊。而領兵的人正是董卓的女婿牛輔,這也是涼州軍中的一員大將,率三萬兵馬渡過黃河欲擊討白波賊。
豈料,三萬兵馬被兵勢強大的白波軍切瓜砍菜般地擊敗。
事實上也正因爲他們,才使得董卓催促涼州的盟友馬騰、韓遂等人快快領兵上路支援洛陽。董仲穎不敢再消耗人馬了,否則時間一長,他手中的兵力便不足以震懾羣雄。
而白波軍首領郭太在收到燕北寄來的書信後,當即召集各部首領,如楊奉、胡才、李樂、韓暹,南匈奴於夫羅等人,共商大事。
“這是度遼燕將軍送來的書信,燕將軍你們知道吧?就是去歲大破黑山的那個。”郭太端坐帳中,一方坐榻墊着山狼皮,將手中書信擡起,指着帳中一人道:“楊帥,讓你部下那個河東小吏來讀讀,聽聽燕將軍是怎麼說弟兄們的!”
所謂白波軍並非一支兵馬,其中各部首領皆爲帥,只是郭太聲望最高,作爲白波軍的大帥。而被稱作楊帥的,便是楊奉。
楊奉歪着嘴角輕輕哼笑一聲,擡起二指對身後輕聲道:“公明,你去取來書信,且讀來聽聽……還能是什麼,無非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一衆白波帥被楊奉這話說的鬨堂大笑,其中明顯胡人裝扮的南匈奴右賢王欒提於夫羅仰頭大笑,拍着大腿上的鐵甲片子道:“哈哈哈!楊帥說的是,那強如董仲穎,派來的中郎將牛輔,還不是被我等擊敗!”
擊敗牛輔,在他們看來可是了不起的功勳!若今後沒有戰事,單憑此戰役便可留待老時講於兒孫了!
隨着楊奉說完,身後一將走出,此人生得高大壯碩濃眉大眼,看着粗鄙的衆白波帥露出苦笑,隨後拱手取過書信,打開後讀出一句便滿是驚訝神色,緩緩念道:“白波谷衆兄,燕某有禮……今時天下,董卓佔據洛陽把持朝政,關東諸侯欲羣起攻之,燕北有幸爲將,願起兵討伐董卓,以還天下太平。如今天下紛爭不止,我輩草莽火中取栗方爲翻身,諸君若有意受我部印號,可四月遣騎至黎陽與我一會,共謀大事。”
徐晃唸完,整個腦袋都有些發脹……這個度遼將軍,居然稱帳中這一羣草莽反賊爲‘衆兄’?還想要這麼一羣草莽之徒歸附他?
郭太揉着後脖子,看着衆人緩緩說道:“方纔的使者,倒沒說清楚是這個意思,乃翁居然把他趕走了……呵呵,衆兄,以爲如何啊?”
“這度遼燕將軍確有不同!”楊奉坐正了身子,眯着眼睛喃喃道:“我輩草莽火中取粟方爲翻身!這話說的深得我心,不知道你們怎麼想,我楊奉是很想見見這位燕將軍!”
“火中取個屁粟啊!他這是明擺着那咱們當箭使呢!”胡才的身量尚不至七尺,卻也是白波谷中排得上號的強人,被稱作胡帥,此時翹着腳揮舞着手臂指點江山道:“讓咱們受了他的印號,他打董卓不就也成了叛軍,有什麼印號,有用嗎?”
“哎,胡帥此言差矣!”李樂並不像他的名字,倒是個長得面相陰沉的大漢,甚至因爲早年間務農事使得面膛黝黑,打斷胡才的牢騷道:“某倒是覺得,追隨燕將軍也不差,到底都是與董卓開戰,倒不如靠上棵大樹,更能與討董聯軍結盟……到那時候,咱們白波軍纔算是一方人物啊!”
別的不說,幾個人楊奉只覺得燕北話語中豪氣沖天感染了他,胡才更是滿心忌憚,唯獨這李樂的話還有幾分大氣,引得衆人紛紛點頭。
上首的郭太見幾名大帥都發話了,卻唯獨欒提於夫羅一聲不吭的坐在那,挑着眉毛笑問道:“右賢王,說句話啊?”
欒提於夫羅擡手撓撓編作辮子的鬢角,不復先前提起擊敗牛輔時的豪邁,揉着額頭說道:“你們漢人的戰爭,就別問我了,你們自己拿主意吧。”
爲了給漢人打架,他領兵出屬地,才走到一半父親就被國人殺死,如今領內暴亂讓他連家都不敢回。前些時候前往朝廷,卻沒人理會他的苦衷……每次漢人打得你死我活,他們就想起屬地裡還有個南匈奴。戰事平定,所有人都不記得還有這麼一羣人啦。
於夫羅如今對漢人的戰事厭惡到了極點,他只奉行一個原則,誰舉兵向他,他便與誰爲敵。
他要像遙遠年代的偉大先祖冒頓一樣,依靠鐵刀弓馬殺出一片天地!
“哦?”楊奉笑了,對於夫羅問道:“難道右賢王對這位燕將軍的信,沒有絲毫想法嗎?”
於夫羅看了楊奉一眼,心想這些個漢人可真是夠煩的,一直要問一直要問,隨口說道:“我聽說在他治下的烏桓人活的還不錯,那些像羊一樣懦弱的傢伙怎麼配騎在馬背上!”
匈奴右賢王的話使得郭太哈哈大笑,將口中冬棗核吐在篝火中,隨手散給楊奉一把,指着於夫羅笑道:“右賢王的話很有趣,烏桓像不像羊我不知道,但他們應當能吃飽飯,哈哈!”
“那麼,嗯……這東西好吃。”楊奉接過棗捧在手裡,正說這話塞入一顆,轉手便交給身後的徐晃,隨後拍着手將核吐出,問道:“咱們議一議,到底聽不聽燕將軍的。”
郭太眼珠一轉,說道:“我覺得,聽不聽先不着急,不過還是要派人去一趟黎陽,看看情況再說。反正關東諸侯那麼多,我們如果想依附,誰會不接納我們?咱們手裡攥着兵馬,有他們幫着牽制董卓總不是壞事。”
“呵呵,我們就先看看,到最後……價高者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