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衍之急匆匆地下了樓,司機不知道他半夜還要外出,已經回去休息了,蘇衍之便自己開車,漫無目的行駛着,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去哪裡,唯一確定的就是他現在不想面對白蘇,或者說是不敢。
車外絢爛的霓虹燈打在玻璃上,蘇衍之臉上的神色明明滅滅讓人看不真切,他無意間朝車窗外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下了車。
這是一家高檔酒吧,環境還算乾淨,裡面的客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正中間的舞臺上有位穿着緊身皮衣的男子正抱着吉他唱歌,嗓音低沉沙啞,音調散漫憂鬱,總之聽在耳中還不算討厭。
蘇衍之慌亂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寧,他走到吧檯處隨意要了一杯酒,喝下去的時候皺起了眉頭,在他二十七年的歲月當中,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喝酒也永遠只在宴會或談生意的飯桌上,一時有些不適應。
二十七年來,嚴謹自持的蘇衍之第一次破例,爲了一個外人永遠猜想不到的理由。
他想到那個經常賴在他懷裡撒嬌的孩子,想到他那全然依賴的眼神,揪在一起的心臟似乎更加難受了,但讓他想要逃避的是,在想到少年的一瞬間,他心底竟然詭異地產生了一絲甜蜜。
這是罪惡的,蘇衍之隱隱明白了什麼,卻下意識不想用自己敏銳的思維去做出理性的判斷,或許,潛意識裡他自己也知道,那會是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答案。
生平第一次,蘇衍之想要灌醉自己,喝酒的動作便越發快了,不多時就有些醉眼朦朧。
調酒師久經風月,早已練出一雙火眼金睛,搖頭笑嘆又是一個爲情所苦的,酒吧裡每晚都能見到這種借酒澆愁的客人,他早已見怪不怪了,唯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大概是這位客人不凡的長相以及通身尊貴的氣派,心想這人看起來似乎來頭不小的樣子,樣貌看起來也很出色,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
但酒吧裡每日迎來送往,見得客人多了去,調酒師想了一會便以爲是之前來過的客人,也沒放在心上。
駐唱歌手下了臺,轉而播放起其他舒緩優雅的音樂來,酒不醉人人自醉,蘇衍之的意識漸漸模糊,整個人昏昏欲睡,就在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間或夾雜着一道稚嫩青澀的男聲。
下意識地,他眯着眼睛看了過去,不遠處站着幾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呈合圍之勢將某人困在中央,嘴裡罵罵咧咧地說着什麼。
酒吧裡鬧事的人並不少見,酒氣上頭爭一時意氣也是常有的,蘇衍之看了一眼便要收回目光,誰知此時爲首那穿着黑色夾克衫的男人不知爲何突然動了氣,伸手推搡着面前的某人,被他教訓了半晌的少年呆愣之下被推倒在地,驚慌地擡起頭來,露出一張乖巧幹淨的臉,眼神清澈而無辜。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蘇衍之恰恰對上那雙眼眸,酒精麻痹了他的思維,在某個瞬間,這雙眼睛的主人似乎變成了另一個少年,正張着紅潤的小嘴,甜甜地叫他。
蘇衍之渾身一震,心裡軟成一灘水,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走了過去,努力讓自己更加清醒,冷冷的語調帶着上位者的強勢和霸道,“放開他!”
一瞬間,挑事的男人和摔倒在少年都看了過來,幾個男人對視一眼,待確定之前並沒有見過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後,他們有恃無恐地笑了:“你誰啊?想要英雄救美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別一會被爺幾個打趴下的時候再求饒,到時候可就晚了!”說完幾人哈哈大笑起來,明顯是沒將蘇衍之放在眼裡。
蘇衍之毫無溫度地笑了,太久的安逸生活似乎讓衆人忘記了,蘇家以前究竟是如何發的家,蘇家子弟從來就不畏懼拳頭,即使喝了酒又怎樣,這些人照樣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動作很快,招招狠辣,在衆人反應過來之前,這場爭鬥就已經結束了,以至於有很多客人甚至都沒看清楚他的動作,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起鬨般叫好鼓掌。
體內酒精含量太高,這讓他有些不舒服,解決完幾個男人之後,蘇衍之轉身欲走,冷不防地褲腳卻被人抓住,他低頭。
地上的少年仰着頭看他,聲音軟軟綿綿的道:“謝謝你。”嘴邊還有一個甜甜的笑。
很奇異地,蘇衍之停下了腳步。
夜已經很深了,白蘇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坐在牀上,無意識地揪着抱枕,小聲嘟囔道:“究竟去了哪裡啊……”
白蘇覺得有些奇怪,還有一些委屈,蘇衍之性格雖然冷,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但在他面前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重話,這麼多年來,白蘇不敢說從沒惹過他生氣,但是每一次,只要乖乖地認個錯,再湊上去親一口,蘇衍之就是有天大的怒氣也會立刻消弭於無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將他一個人扔在家裡,一句話都不說地離開。
明明是慕容曄那傢伙太可惡,我是無辜的啊,白蘇憤憤地捶了一下懷裡的小熊,心想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打電話向爺爺告狀,說你兇我,看他不飛回來用柺杖揍你!哼,再給你三分鐘的時間,要是還不回來,我一定這樣做!
一分鐘。
三分鐘。
十分鐘。
一個小時過去了,蘇衍之仍然沒有回來,手機也一直乖乖地躺在枕頭邊睡覺,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這個夜晚,蘇家老宅安靜的讓人害怕,白蘇莫名感到孤單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拋棄的小可憐!
唉,心好累……
清晨。
樓下傳來走動聲,白蘇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昨晚本來是要將功贖罪等蘇衍之回來的,也好用苦肉計求得他的原諒,怎麼後來就熬不住睡着了呢。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認真聽樓下的動靜,待聽到某道熟悉的男聲後眼眸立刻就亮了,歡呼一聲就往下面跑,問道:“是不是舅舅回來了,他人呢?”
傭人們早就習慣他這種跳脫性子,連忙上前幫他整理好衣服,只是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將他的問題忽略了過去。
白蘇洗漱好再下來的時候蘇衍之正坐在餐桌邊吃東西,他原本輕快的步伐慢了下來,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扭扭捏捏地問好:“舅舅早。”
蘇衍之淡淡嗯了一聲,除了咀嚼東西的動作停頓了一秒外,似乎與平時也沒什麼兩樣。
白蘇傻乎乎地笑開,以爲這便是和解了,拉開椅子坐到自己的位置,卻冷不丁地看到一張生面孔。
那是一個少年,和白蘇差不多的年紀,有一頭細軟烏黑的短髮,眸子清澈,臉蛋白淨,五官似乎比常人要秀氣一些,透着一股難以掩飾的乖巧軟萌的氣息。
此時,那孩子正站在樓梯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先是怯怯地看了蘇衍之一眼,然後視線便一直圍着白蘇打轉,眼底有驚喜,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白蘇覺得對方歪着頭看過來的模樣十分眼熟,問道:“舅舅,那是誰?”
蘇衍之已經吃好早餐,正在喝茶,聽了這話擡眸看了過來,目光卻是落在白蘇臉上的,“是我昨晚遇到的一個孩子,以後留在家裡陪你吧。”
這倒是一點不像蘇衍之該有的行事作風,白蘇驚訝過後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好可愛哦。”
隔着薄薄的香茶霧氣,蘇衍之眸色似乎有一瞬間的改變,他的視線在白蘇臉上繞一圈,有些自嘲地勾起脣角,默然片刻,卻又不甘心地重複一次:“是在酒吧裡遇到的。”特意加重了酒吧兩字的讀音,因爲他一直有一種模糊的感覺,白蘇似乎很不喜歡他去那種地方。
果然,白蘇臉上的笑僵住了,張大了嘴巴傻傻地問道:“酒吧?”
蘇衍之心裡好受了些,頗爲享受地盯着他的表情看,矜持地點了點頭。
“不,這不是真的……”白蘇喃喃道,然後招手讓那孩子過來,本來想着以他怯弱的表現,只怕還有多費一番功夫,卻不料看到白蘇的手勢後,那孩子立刻笑了,利落地跑了過來,小聲叫他:“哥哥。”
在近距離下看這孩子的面容,白蘇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扶着餐桌,虛弱且驚恐地問道:“……你是寧寧?蘇曼寧?!”
蘇曼寧不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爲何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他勾着白蘇的手指,傻傻點頭:“是我是我,哥哥還記得我。”
臥槽!寧寧就是蘇曼寧?那我這些年來都幹了什麼?!
白蘇的目光在蘇曼寧和蘇衍之之間來回轉換,特別想問一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究竟發生過些什麼,大概是他的臉色太過難看,另兩人不禁擔憂地看着他。
緩了片刻,白蘇捂着心臟對蘇衍之道:“求求你放過他吧,寧寧還是個孩子!”
蘇衍之雖然有心試探,但也被他這種神神叨叨的態度給整的暈頭轉向,而且看樣子這兩人之前還認識?想到這裡心情就更加不爽了,慕容曄是這樣,眼前的少年也是這樣,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蘇衍之霍然起身,拿起外套就走。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白蘇才反應過來,他拉着蘇曼寧的手好奇道:“寧寧,你去了哪裡?我一直找不到你。”
當年兩人初見,白蘇年幼,又實在喜歡寧寧的性格,心軟之下便把他當做弟弟似的照顧着,原本想要尋機向蘇衍之說明此事,說服他收養寧寧,哦,還有那個冷酷臉的虎子哥,結果沒等到他向兩個孩子詢問意見,這兩人便消失不見,任憑他找遍了學校附近的每一個角落,始終不見他們的身影。
聽到他這麼問,蘇曼寧眨巴着眼睛說道:“虎子哥帶我走了,他不喜歡我和你玩,說要打我。”
白蘇早在第一次相處時便隱隱覺察出曼寧的心智似乎有些問題,傻倒是不傻,只是反應慢了些,人也有些呆,時隔幾年再相遇,見他依然單純如水,心底先就多了些憐惜,曼寧這話雖然說得不夠詳切,但大致意思不錯,白蘇知道又是因爲那位虎子哥,撇撇嘴,問道:“那你的虎子哥呢,他不是經常說自己一個人就能照顧好你,讓我不要靠近你嗎,怎麼現在又不管你了?”
曼寧扁着嘴,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出來:“虎子哥被壞人抓走了,我救不出來!”
被人抓走?臥槽,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從昨晚開始便不停受到驚嚇,白蘇覺得就算下一秒有人告訴他世界末日來了,他都能夠一臉淡定地準備跑路,他擺出笑臉,儘量慈祥地問道:“虎子哥是不是叫許虎?”
曼寧點點頭:“是噠。”
白蘇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似乎有些明白慕容曄爲何要獨獨針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