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精神不濟,白蘇一整日都窩在家中,他心中有事,整個人便顯得沒精打采的,惹得程叔擔憂不已,還說要請醫生過來看看,被白蘇勸阻了。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有人前來敲門,說是要找白蘇。
白蘇聽到動靜走下來,前來找他的是兩個穿着土黃色工作服的男人,看起來很陌生,白蘇確認自己之前並未見過這兩個人,問道:“兩位是?”
其中一個國字臉的男人看了白蘇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拿着的什麼東西,帶着笑擡頭:“您就是白蘇先生吧,我們是裝裱店的,來給您送一副畫。”
一幅畫?白蘇心中一動,難道這就是小蕉所說的會自己送上門來的那一副?他接過紙筆簽了單子,好奇地問道:“你們店叫什麼名字,這幅畫又是怎麼回事?”
國字臉笑道:“我們店就在商業街的外圍,名字叫李氏裝裱店,至於這副畫,是幾天前有位客人送來讓我們裝裱的,他留的地址就是這裡,還再三叮囑一定要將它送到一個叫白蘇的少年手中。”
他一邊說一邊招呼同伴出去擡東西,這副油畫雖然比較大,好在不沉重,仔細着邊邊角角的地方不要碰到了就好,因此很快就被擡到了畫室。
那油畫上罩着白布,看不到畫的究竟是什麼,但白蘇也算是精於此道之人,一嗅之下就知道這顏料價值不菲,只是這股味道之中隱隱參雜着其他味道,有些熟悉,白蘇一時之間想不到之前在哪裡聞到過,好奇之下不由盯着多看了兩眼。
兩名工人小心將油畫放好,就要離開,白蘇叫住他們,“請問送這幅畫到貴店的客人叫什麼名字,你們還能想起來嗎?”
國字臉撓撓下巴,皺眉想了一下:“那客人神神秘秘的,根本沒有露面,送畫來的是搬運公司的人,錢也是通過網上轉賬的,不過我接到過那位客人的電話,聲音很好聽,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我記得老闆好像稱呼他爲尹先生。”
尹先生?!白蘇瞳孔劇烈緊縮,十分震驚,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幾天前的情景。
那是在尹珏死的前一天,他接到對方的電話,說是幾日不見,有些想他了,尹珏的聲音虛弱無力,時不時夾雜幾聲咳嗽,白蘇一聽之下心立刻軟了下來,掛完電話馬上就跑去了。
現下細細回想起來,尹珏那日的神情似有不對,他的性格一向冷清,看似經常掛着淺笑,其實笑意均未達眼底,鮮少有真正愉悅的時候,但那日他卻似乎很開心很激動,看到白蘇時主動提出要給他做杏仁奶茶喝,白蘇當時只以爲他的病情有了好轉,高興之餘根本沒有多想。
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自從尹珏病情加重,身子越來越消瘦,他臉上的笑容便漸漸少了,常常沉默地靜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周身氣息陰鬱森冷,讓人不敢隨意靠近他三尺之內,也只有在見到白蘇的時候,他身上的堅冰纔會融化稍許,露出幾分鮮活氣兒。但白蘇卻細心地發現,尹珏每次面對他的時候都很哀傷,注視着他的目光痛苦而絕望,細長的眉緊緊蹙在一起,十分猶豫糾結的樣子,卻又很小心地在白蘇看過去的一瞬間迅速收斂好表情,若無其事的繼續玩笑。
而且,有一次白蘇不小心落了東西去而復返,剛好透過未關緊的門縫看到尹珏用枯木般的手緊緊抱着頭顱,嘴脣間發出低低的哀叫嘶吼,一遍遍問着爲什麼,他註定得不到答案,因爲沒人知道他在問什麼。俄而尹珏血紅着眼睛站起身,憤怒地將茶几上大大小小的藥瓶掃落地上,像是一隻受傷的困獸,瀕臨死亡,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白先生,白先生?”國字臉的工人試探着叫白蘇,有些擔憂地看着他,“您怎麼了?”
“啊,沒什麼。”白蘇迅速回神,“你還記得那位先生是什麼時候將畫送到你們店裡,他都說了什麼嗎?”
“這個嘛,您先等等。”國字臉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翻了幾頁,眼睛突然一亮,“啊,找到了,尹先生是4月25號將東西送來的,除了讓我們小心,儘快弄好給您送來,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4月25號?白蘇蹙眉沉思,他是在4月26號那天接到尹珏的電話,然後去看望他的,隔天就是尹珏的死亡日期,這麼說來這畫是在他死亡的前兩天送到裝裱店的?那天尹珏心情不錯的原因難道就是因爲這個?他這樣想着,心裡沉甸甸的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總之不會是高興。
這副油畫面積很大,長約五米,高約三米,靠放在牆壁處,白蘇一時倒有些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出自尹珏之手了,畢竟誰都知道,尹珏因爲精力不濟的緣故甚少繪製巨幅油畫。
罩着油畫的白布白得有些刺眼,這讓白蘇產生了某些不好的聯想,他走到油畫前,費了一番功夫纔將白布取下來,然後後退兩步細細端詳着。
看清油畫所繪內容的剎那,白蘇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鳳眸圓睜,一眨不眨地盯着油畫,腦海中似有驚雷乍現,驚得他一時反應不能,頭腦一片空白。
一眼望去,油畫上最吸引人的是位於中央位置的青年,他穿着藏青色休閒款西裝,內搭純白襯衣,脖頸處繫着復古的純黑色領結,皮膚是久居內室的病態蒼白,墨黑色的瞳孔璀璨熠熠,宛若子夜寒星,他的雙目直直注視前方,眼眸中帶着一股倨傲和自信,還有幾絲難以隱藏的深情,一直手捏着火紅色的花束,另一隻超前伸出,像是在等待愛人到來的王子,優雅而高貴,渾身充滿語言難以形容的魔力。
白蘇一直都知道尹珏在繪畫方面很有天賦,但他不知道對方的天賦高到如斯地步,畫上的青年繪製的栩栩如生,簡直像是下一秒就會活過來一樣,而最爲精妙的是那雙眸子,也不知道他是用怎麼樣的手法畫成,漆黑如墨,流光溢彩,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會有一種他正注視着你的錯覺,這是何等精妙的技藝!
可想而知在白蘇看到這畫像的一瞬間,他的精神受到了怎樣的衝擊,以至於下意識地用手捂緊了嘴巴,彷彿若是不這樣做的話,他就會立刻失態地尖叫出來。
一直過了好幾分鐘,白蘇才稍稍回過神來,不再和畫中的尹珏對視,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竭力避免自己被“尹珏”吸引住目光,將視線落在油畫的其他地方,這纔看清畫面的整體佈局。
尹珏作畫的時候慣用清冷灰暗的色調,這幅畫自然也不例外。畫面上方是灰濛濛的天空,左邊層層陰雲之下隱約可見一處破敗的哥特式教堂,尖利的穹頂高聳入雲,在霧靄之下若隱若現。大片枯枝凌亂交叉,青年背對着頹敗之景,周圍卻環繞着火燒雲似密密麻麻的彼岸花,妖嬈無比,觸目驚心,一半冷寂如死,一半炙熱若火,明明是十分矛盾的景物,卻被其巧妙地融入同一副畫中。
但,這其中最奪人眼球的依然是畫中的青年。
看着看着,白蘇目光中漸現癡迷神色,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超前走了兩步,腦海中只剩下畫中青年深情款款的眼眸,和他若有似無的期盼,恍惚之中白蘇伸出手,緩緩遞向“尹珏”。
此時此刻,畫中人眉眼間的冷傲竟似都消失不見了一般,只剩下脈脈溫情,目含關切,鼓勵地回視白蘇,隱有催促之意。
隨着距離的拉近,白蘇意識越發模糊,整個人都要貼在畫上,指尖碰觸到畫中青年伸出的手指,觸感微涼,大概是恍惚之中出現了幻覺,白蘇竟看到一抹不自從何而來的欣喜迅速從畫像的眼眸中掠過。
就在此時,白蘇腦海中突然響起一聲“叮”,系統提示繼而出現:“任務目標已經出現,請宿主儘快完成任務!”
一瞬間,白蘇眼眸中的層層濃霧盡數散去,他迅速收回手,想到剛纔自己蠢到不行的舉動,臉都快紅了,心想自己以前沒有這習慣啊,那時候整日和師兄膩在一起都不覺如何,怎麼現在反倒對着一副畫像花癡起來?
不過,既然系統已經給出提示,那說明小蕉所說的任務就隱藏在這裡了,白蘇又將油畫快速掃視一遍,不由皺起眉頭,原以爲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呢,現在看來卻非如此,一個人一雙眼睛這是稚子都知道的常識,這油畫之中再怎麼看都只有一個人,哪裡來的什麼第七雙眼睛?
難道畫中還隱藏着其他人?這並非是白蘇異想天開,很多學習繪畫的人都知道,有些心思奇巧的藝術家喜歡在作畫的過程中用些特殊的手法,藏些東西,比如將一件完整的東西藏在光線明暗明顯不同的幾個地方,利用人眼對光線明暗色彩濃淡的辨認習慣,將某樣東西切割,暫時矇蔽觀畫之人。
再比如,利用畫中物品的線條、色彩、形狀,在畫中藏畫,這種情況下,觀畫之人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來裡面究竟藏了什麼東西。
除此之外也有在已經畫好的作品之上再用其他特殊顏料作畫的,這種隱形的畫往往也需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顯現出來。
將以往老師說講的幾種技巧細細過了一遍,白蘇心裡慢慢有了譜,這些方法總要一一試過才能知道答案。
安靜的畫室之中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白蘇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接通,聽到那邊說了什麼,頓時露出喜悅的笑容。
“……真的?……啊,好,好的,現在嗎?沒問題,我這就過去。”
收了手機,白蘇用白布將油畫罩好,笑容燦爛地快步走了出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門窗緊閉的畫室內突然起了風,白布翻卷紛飛,露出下面油畫中一雙邪氣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