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畫室。
白蘇拿着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將尹珏送予他的油畫查看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明澈澄淨的眸子流露出幾分失望,他有些沮喪地放下手裡的工具。
還是沒有找到隱藏其中的眼睛,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白蘇蹙着眉頭陷入沉思。
尹珏的屍首下落不明,林修遠和許晨一案又一直沒什麼進展,白蘇縱使焦急擔憂,卻也於事無補,只能整日窩在書房中觀賞油畫,以期能早日窺破其中奧秘。
時間靜靜流逝,太陽以它固有的頻率緩慢升至半空中,明亮的光線從玻璃窗間灑下來,有些刺眼,白蘇揉着痠疼的眼睛站起身,心裡嘆了口氣,這事急也沒辦法,慢慢來吧。
雖是這樣開解自己,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痛快,白蘇換好衣服下樓,徑直出了門,他想到外邊走走,待在白家別墅裡總是讓他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壓抑感,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起,但它近來倒是越來越強烈了,讓人難以忽視。
五月份的時節,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路上的行人大多已經換上了短袖,道旁的綠化帶裡花繁葉茂,生機盎然,幾叢月季奼紫嫣紅,開得好不熱鬧。
白蘇看着臨風怒放的花朵,感受着生命的美好,倒是把積壓在心底的鬱卒消散了些,無論怎樣生活總是要往前看的,麻煩也總有被解決的那一天。
想到這裡,白蘇不由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陽光下,白衣少年精緻美好到恍如虛幻,笑容純粹乾淨,引得過往行人頻頻回頭。
“喂,一個人傻樂什麼呢?”不遠處有人笑着打趣,聲音透着股子爽朗。
白蘇循聲望過去,看到一個穿着靛藍色道袍的青年正衝着自己招手,俊朗帥氣的臉上露出燦若驕陽的笑容,簡直閃瞎人眼。
這人的笑容太過燦爛了些,白蘇受到感染,心情更加輕鬆起來,他笑着走過去,端詳了幾眼,略有些好奇地問道:“原來是你啊,陸半仙。”
面對他的調侃,陸半仙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加開心了:“你竟然還記得我,不枉我辛苦爲你算了一卦。”
白蘇走到近處,朝四周看了幾眼,這才發現自己迷迷糊糊地竟然走到了商業街,而陸半仙正優哉遊哉地依靠在中心廣場處的噴泉邊上,一臉的瀟灑恣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白蘇問道。
陸半仙拿腳踢了踢被他扔在地上的幡子,“自然是來做生意的。”
白蘇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見那白色的幡子皺皺的鋪在地上,旁邊放着一個缺了口的破舊茶缸子,再往下是用白色粉筆寫着的幾個大字,仔細辨認了一下,正是上次見面時對方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陰陽五行,十卦九靈”。
白蘇坐在水壇邊上,笑道:“那你今兒一天掙了多少?”
陸半仙聞言臉都皺起來了,抱頭哀叫,“一毛錢都木有,看來又要餓肚子了。”
白蘇驚訝,“怎麼可能,這人流量不是很高嘛,你口才又那麼好。”
“怎麼不可能。”陸半仙毫不客氣地衝着他翻了一個白眼,“我的大少爺哎,我再能說也要別人肯聽啊,再者說,我上哪找你這樣的冤大頭去。”
白蘇拿眼去覷那茶缸子,弱弱地說道:“可是那裡面……”
陸半仙咬牙切齒,面無猙獰:“他們以爲我是要飯的!”
“噗。”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厚道,但看到一向笑眯眯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白蘇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不過他馬上就知道自己闖了禍,滿含歉意地看着陸半仙,一迭聲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算啦。”陸半仙瞪了他半晌,眼睛也開始酸了,他大大咧咧地道:“看在你還記得我的份上,原諒你。”
白蘇衝着他暖暖一笑:“謝謝。”他看得出來,這個陸半仙本性不壞,性子也坦蕩磊落,雖一時落魄,卻並不自怨自艾,身上散發着一股蓬勃朝氣,很能感染人,白蘇也願意和他結交。
“說實在的,你有沒有想過換個職業?”白蘇小心翼翼試探,有點怕自己再次冒犯別人。
陸半仙嘆氣:“難啊,實話告訴你吧,我從小就沒爹沒孃,跟着村裡的一個老神棍長大的,除了算卦糊弄人的東西,其他什麼都不會,連高中都沒上完,你說就我這樣,哪個老闆敢要我啊?”
原來是這樣,白蘇心裡有點惋惜,陸半仙眸子清亮,神情靈動,看着就是一個聰明人,若是能有機會好好上學,將來肯定前途不可限量,想到此處,白蘇心中突然一動,認真地看着陸半仙:“如果讓你半工半讀,白天上班,晚上去夜校,你能抗的住嗎?”
“你什麼意思?”陸半仙躺在水壇上,懶洋洋地眯起眼睛,神情慵懶的像是隨時都會睡着一樣。
白蘇說道:“我有一個提議,嗯,只是提議,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家裡的公司每年都會招收一批實習生,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試一試。”
“哇哦!”陸半仙眼睛亮了,突然坐起身來,湊到白蘇面前,半抱着他的肩,興奮地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是一隻小土豪,土豪,我們做朋友怎麼樣?”
大熱天裡靠的這麼近,白蘇不適地將他推開,不好意思地撓頭,“公司是我哥哥在管,跟我沒什麼關係,老實告訴你,我在管理公司方面是一竅不通的。”頓了頓,看陸半仙一直在避重就輕,便催促道:“怎麼樣,答應了吧?”
陸半仙過於燦爛的笑容淡了一些,“這個嘛,我確實有些心動,畢竟誰也不喜歡餓肚子,但是,這樣會不會讓你很爲難,畢竟我學歷實在太低了。”
白蘇笑着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沒事的,我只是把你介紹過去,具體用不用還要看我哥的意思,而且你以爲那些去實習的大學生真的什麼都懂嗎,聽我哥說照樣要手把手地一點點教,大不了你多用點心,回頭我給你找些資料看看,惡補一下,應該沒問題的。”
陸半仙靜靜地聽着,神情有些恍惚,然後扭頭看着他,半晌沒有開口。
白蘇納悶:“你不同意嗎?”
陸半仙搖頭,突然抱了白蘇一下,在他耳邊輕輕道了聲:“謝謝。”態度很真摯的樣子,卻又很快就放開,依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呵呵道:“哈哈,這麼說來本半仙就要換職業了,唉,沒了我陸半仙,對整個占卜界來說可都是一次史詩級的災難啊!”
大概是陽光過於燦爛,驅散了心中的陰鬱,白蘇的心也變得柔軟溫暖起來,鳳眸彎彎,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來。
陸半仙看着他的笑容呆滯了一瞬,不知怎麼了,突然雙手扶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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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將白蘇掰過去和他對視,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眼底浮現絲絲隱憂。
白蘇一愣,“你幹什麼?”
陸半仙回神,神情複雜地凝視着白蘇,視線在他泛着青黑之氣的眉宇間徘徊許久,喃喃道:“你一定會活下去的。”
“什麼?”白蘇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會活下去。”陸半仙的眼神恢復清明,語氣也變得堅毅起來,“你會好好活下去,福澤深厚,長命百歲。”
這人的神態太過虔誠,不像是在揶揄他,白蘇有些忐忑,“你到底怎麼了,好好的幹嘛說這些?”
陸半仙不答,他像是突然下了某種決心,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不一樣了。陸半仙從內兜裡掏出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福袋,遞給白蘇,“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把這福袋送給你吧,這福袋裡藏着一顆珠子,是經一個大師開過光的,能保你平安康泰。”
福袋是大紅色的,上面用絲線繡着“平安”二字,聽了這東西的來歷,白蘇當然是不敢接的,“謝謝你的好意,可這麼珍貴的東西,還是你自己留着吧。”
陸半仙搖頭,直接將那福袋塞到白蘇手裡,“你沒聽說禍害遺千年嗎,我這人跟小強是親戚,命硬着呢,要這東西沒用,還是你拿着吧。”說到這裡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嚴肅囑咐道:“只有一點你一定要謹記,既然拿了它,就要貼身收着,千萬不要取下來,知道了嗎?”
他這般鄭重其事,白蘇也不由謹慎起來,連連點頭答應,小心將那福袋收到口袋裡。
看到他收好,陸半仙微微鬆了口氣,心裡暗自祈禱,希望這東西在關鍵時刻能救他一命。
白蘇坐了一會,想要開口主動借給陸半仙一些錢,又怕讓人覺得難堪,正爲難間,有兩位上了年紀的大媽走了過來,看樣子是想要算卦的。
一看到來生意了,陸半仙精神更加振奮,他不耐煩地推了推白蘇,“你怎麼還不走,大熱天的,在這曬着好玩是麼?”
白蘇有些無語地站起身,怕打擾他做事,就要離開。
陸半仙突然叫做了他,一邊準備算卦用的東西,一邊拿下巴一點周圍,提高了聲音道:“我每天都在這附近算卦,你若是有事可以來這找我,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誰也不能帶!”
白蘇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所謂有事又是指什麼事,心裡覺得十分奇怪,想要再問一句,但看到陸半仙已經徑直和大媽攀談起來,只好先行離開。
回到家,白蘇迎面碰到正端着東西走出來的程叔,不用說,肯定又是杏仁奶茶。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白蘇算是知道了程叔固執起來有多難對付,但凡他想做到的事,總能不動聲色地完成,白蘇屢次反抗都被巧妙化解掉,現在算是生不出一點反叛的心思,反正,無論程叔端過來什麼東西,乖乖喝掉就對了╭╮
老實說,喝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白蘇也差不多習慣杏仁奶茶的味道了,正準備再飲一杯時,卻發現程叔不知道爲何突然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正在換鞋的白蘇驚了一下,“程叔,你沒事吧,我都說了廚房的事交給其他人就好,你年紀這麼大了,該多休息的。”他說着,不由加快了換鞋的動作,踩着拖鞋就要往程叔身邊走,看看他受傷沒有。
隨着他的靠近,程叔的身體抖動的更加厲害,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去,出聲喝止道:“別過來!”
“程叔,你……”白蘇有些無措,不解地看着他,停頓了一下,又擔憂道:“程叔,你臉色很差,還是讓我扶你去休息吧。”
低垂的眼簾遮住眸子中一閃而逝的驚疑,程叔扶着沙發勉強站直身體,“少爺,我有點不舒服,要回房睡一會,等到晚上再來陪少爺聊天。”
忍受着體內剜心蝕骨般的疼痛,將這句話吐出,程叔立刻轉身離開,動作快得根本不給白蘇反應時間。
“程叔這到底是怎麼了……”站在客廳裡的少年喃喃自問,神情有些憂愁,“希望不會有事。”
傍晚,最後一抹橙紅色的夕陽隱匿在地平線之下,夜幕悄然降臨的時候,程叔才終於走出房間。
“程叔你好些了嗎?”白蘇正在吃晚飯,見他出來,眼眸一亮,連忙問道。
程叔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藹:“謝謝少爺關心,我沒事的。”
白蘇仔細查看他的臉色,仍然是有些蒼白,但見程叔笑意盈眸,似乎精神不錯的樣子,應該沒什麼事,便放下心來,笑着招呼程叔坐下吃東西。
程叔名義上雖然只是白家的傭人,但他伺候過白家三代人,兢兢業業幾十年,勞苦功高,白家上下從來沒把他當做外人,白蘇也一直將他視作長輩般尊敬,再者父母大哥都不在家,他一人吃飯也太無聊了些,因此常常邀請程叔和他一起用餐。
程叔笑着應下,坐下來卻沒怎麼吃東西,反而和白蘇閒談了起來,兩人聊得開心,白蘇也越來越放鬆。
給白蘇夾了一筷子他喜歡吃的菜,程叔狀似無意地笑道:“天兒這麼熱,少爺今天去了哪裡,回來的時候我看到你手裡捏着東西,可是又遇到了什麼新鮮玩意?”
白蘇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上街時總喜歡淘回來些小東西,自己也覺得這習慣有些孩子氣,不由辯解道:“程叔你猜錯了,那可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給我的。”
“哦,是嗎?”程叔微笑,好奇地問道,“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好東西,讓少爺這麼高興?”
對着這個照顧自己十餘年的老人,白蘇還真是生不出一點戒心,當下就笑呵呵地將福袋拿了出來,一臉獻寶的表情,“是個福袋,據說裡面還有一顆開過光的珠子呢,程叔,你要不要看看?”說着作勢將福袋遞過去。
他這般伸手過來,福袋離程叔便又近了幾分,燈光下他的臉色越發白了,卻強行咬牙忍耐着,撐着一口氣,鎮定自若地搖搖頭,“還是不了,我眼花的厲害,看不清楚的,不過,既然是別人送的東西,少爺又喜歡的很,還是找個妥帖的地方收起來吧,否則萬一弄丟了就不好了。”
白蘇有些猶豫,“可是送我福袋的人要我貼身帶着,不能取下來的……”
程叔莞爾一笑,目光溫和慈愛,隱隱帶着幾分好笑,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包容而寵溺,“少爺又在說傻話了,難道連睡覺洗澡都不摘嗎?”
白蘇笑笑,也覺得每時每刻都帶在身上有點不切實際,“洗澡睡覺的時候放枕頭下面好了。”
程叔笑着點點頭,眸子裡卻藏着一抹不易擦覺的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