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抹朱脣,細描黛眉,三千青絲整齊地挽起,有命婦屈膝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嵌着夜明珠的鳳冠與白蘇戴上。
上完妝,八名貼身侍女請白蘇起身,動作利索地爲他穿上大紅色喜服,爲首的侍女跪在地上,細心整理着寬大的喜服下襬,待修整完畢,才笑着稱讚道:“公主今天真美!”
其餘婢女嬤嬤亦連連點頭,嘴角帶着微笑,雜七雜八地議論道:“要不說陛下最疼我們公主了呢,竟然爲您尋了這門好親事……”
旁邊有人接口道:“正是這話呢,你我雖身處這深宮之中,但也聽過昭和太子的大名,可真真是驚採絕豔,人中龍鳳呢,除了他,還真沒人配得上我們大雍第一美人碧姜公主呢!”
你們真是夠了……
白蘇嘴角抽搐不已,用死魚眼看着黃銅鏡中花容月貌的“少女”,再一次怒罵不靠譜的小蕉,心想哥一大好青年,怎麼就莫名其妙成了什麼第一美人呢,還公主,你見過長着小丁丁的公主嗎?!
掏出來絕對能嚇死你們,愚蠢的凡人!
他正自思索着該如何應對眼前的情況,宮殿之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唱諾:“皇上駕到!”
衆人不防皇上會過來的如此之早,慌亂整衫肅容,拜行大禮,因有幾名外命婦在此,南宮旭平倒也不好冒然進來,只端坐在正殿上首處,命人請公主出來。
大雍繁榮富饒,幾百年間出過不少文采風流的墨客雅士,自詡是禮儀之幫,這婚禮的程序也格外繁瑣些,更遑論現在成婚的還是南宮碧姜,這位被太上皇捧在手心上長大的鳳翎長公主,禮部越發不敢怠慢起來。
不說其他,只白蘇現在身上所穿的喜服,裡三層外三層,足足讓數十名蜀中頂尖繡娘花掉一年的時間準備,上面以金絲銀線繡以鳳穿牡丹的花樣,點綴着琉璃、翡翠等珍寶,在朝陽的映襯下,光華璀璨,燦燦然不可直視,直看呆了無數宮人。
白蘇提着裙襬往外走,依照着身體內殘存的記憶來到正殿,猶豫了幾秒,微微頷首屈膝,低聲道:“皇兄。”
“嗯。”南宮旭平輕應了一聲,臉上帶着笑,聲音裡卻滿是懷念和不捨,搖頭感慨道:“時光易逝啊,一轉眼碧姜丫頭都這麼大了,馬上就要嫁人,倒是讓皇兄心中很是不捨呢……”
“呵呵……”白蘇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惡作劇心起,擡起頭來甜甜一笑,上前拉住南宮旭平的袖子,故作天真懵懂道:“皇兄既然不捨,那碧姜便終身不嫁,一直陪着皇兄您好了。”
看誰噁心死誰!
南宮旭平的笑容不變,擡起左手落在白蘇手背上,飽含深意地看着他道:“又在說笑了,瞧瞧,要不說還是個丫頭呢,頭髮亂了都不知道,如此莽撞可怎生是好……”
南宮旭平一邊說,一邊支起身子,傾身湊到白蘇面前,動作輕柔地理着他的鬢角,輕輕啓脣,聲音低不可聞地說道:“若是不想再嘗一次‘斷魂’的滋味,就好好聽皇兄的話,知道嗎?”
聽到斷魂兩個字,白蘇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那是原主遺留下來的條件反射,腦海中的記憶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斷魂發作的時候究竟有多痛苦,那已經不是任何一個簡簡單單的詞彙可以描述出來的感覺,當真就像是腸子內臟等一點點被碾碎,讓人由衷地畏懼,每每思及,就連靈魂都惶恐不安。
看到白蘇一臉慘白的模樣,南宮旭平笑了起來,很滿意“斷魂”對他的威懾作用,繼續蠱惑道:“你若聽話,每月一次的解藥自不會少,否則的話……”他並未將話說完,白蘇卻懂他的未盡之意。
“好了,時辰不早了,母后她們估計都在等着呢,小九還是隨皇兄一起去吧。”南宮旭平起身,率先起身大踏步離開,宮婢見機慌亂上前捧起白蘇喜服後襬,另有兩人一左一右地攙扶着他,朝寧康宮走去。
皇女出嫁,嬪級以上的宮妃皆要出面送親,此時個個盛裝華服,簪金戴玉,行動間環佩叮咚,鶯聲燕語不絕於耳,俱都環繞在太后身前湊趣。
年長的嬤嬤拿了錦墊蒲團過來,白蘇依禮拜見太后太妃們,聆聽教誨,然後領下諸多賞賜,這些添妝毫無例外地是一些光聽名字就覺得價值不菲的寶物,白蘇收東西收得手軟,倒是把心裡的鬱氣消散一二。
拜別皇室宗親,白蘇乘着一頂四人擡織金繡花軟轎來到正陽門外,然後換乘八人擡赤金八寶翠羽華輦,在驃騎將軍和羽林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朝千里之外的胤國出發,身後拖着長長的送親隊伍,真可謂是十里紅妝,錦繡成灰。
因吉時尚遠,白蘇又掛着個鳳翎長公主的名頭,驃騎將軍楚以嘯認爲“她”金枝玉葉,受不得苦,但凡宿營紮寨,必要選一富庶之地,民風淳樸之鄉,因此一路行來,除了身上鳳冠霞帔的喜服太累贅外,白蘇倒沒遭什麼罪。
這天夜裡,侍女端來吃食給白蘇果腹,吃飽喝足之後,他照例將人打發出去,一個人脫掉外衫,只着裡面的褻衣,盤腿坐在榻上,正自昏昏欲睡之際,有人突然一言不發地走了進來。
對方冷冰冰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冰得白蘇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慌忙拿衣服去遮自己平坦的胸部,現在他的小命還攥在南宮旭平手裡,萬一被別人發現自己是個男孩子,鬼知道那個陰險小人會做出什麼事來!
“行了,公主殿下,您不用麻煩了。”來人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滿頭青絲用緞帶高高束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五官比之尋常女子少了幾分精緻美麗,多了些英氣凌厲。
她說這話時有意加重了“公主殿下”四個字的發音,不大的眼睛半眯着,帶着顯而易見的輕視和嘲諷,卻是早已知道白蘇真實身份的樣子。
白蘇呼出一口氣,拍了下胸脯,警惕地看着這陌生的女人,“你是誰?”
“婢子劍舞,奉主人之命來保護公主殿下。”對方淡淡回答道。
主人?白蘇皺眉,有意試探道:“皇兄說了什麼?”
劍舞冷冷嗤笑一聲,輕蔑地瞥了白蘇一眼,“自然是說讓我保護好公主殿下,像您這般天生麗質之人,萬一被強人給擄走,豈不是糟糕了。”
呵,說什麼保護我?我看是來監視還差不多,不就是怕我逃了嘛,白蘇撇嘴,心底有些不屑南宮旭平的這些手段,一味依靠陰謀詭計,即使真的被他得了天下,他又能守得了幾時呢?
冷不防地一枚藥丸彈射過來,狹裹着冷風,直直打在白蘇臉上,疼得他當場紅了眼睛,咬着牙,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冷聲喝問道:“你什麼意思?!”
劍舞毫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行了個禮,“屬下一時失手,不過,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想是不會因一點小事而責怪屬下的,對吧?”
“對你媽個頭!”白蘇徹底怒了,之前劍舞一直陰陽怪氣地跟他嗆聲也就算了,看在對方是個女孩子,而且年紀不大的份上,他忍了,可是現在都啪啪打臉了,要是還忍下去,那自己就真成了“公主”,沒一點男子還氣概了。
白蘇捂着自己發疼的臉頰,皺眉思索了一會,盯着劍舞,陰氣森森地問:“我說,你該不是在嫉妒我的美貌吧?”
果然,對方聽了這話之後,表情僵了一下,雖然很快便掩飾過去了,但還是被目不轉睛的白蘇給發現了,他心底嘿笑一聲,知道自己找準地方了,之前白蘇就覺得奇怪,在原主的記憶裡,他和劍舞從未見過面,自然也沒什麼過節,對方縱然看不上他,也不至於一開口就夾槍帶棒的吧,而且,還總是用那種幽幽涼涼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臉看。
再厲害的女人也是女人,是女人就改不掉骨子裡愛美的天性,劍舞雖然長得不醜,但大雍崇尚纖柔秀麗的嫋娜風韻,南宮旭平又愛好“細腰”,上行下效,導致現在大家皆以瘦爲美,而劍舞,無論是偏中性的長相,還是一馬平川的扁平身材,都剛好與主流審美相反,這對一個正值韶華的女孩子來說,絕對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
至於她爲什麼嫉妒白蘇,呵呵,你以爲他大雍第一美人的稱號是浪得虛名嗎?!
白蘇高高昂起下巴,露出冷豔高貴的表情,將矜持而憐憫的目光放在劍舞的胸口處,也不說話,只微微搖了下頭,輕聲嘆息。
女人從來不缺乏想象力,看到這一幕,劍舞差點被氣吐血,緩緩抽出自己的佩劍,冷笑一聲警告道:“公主殿下!”
白蘇小心臟砰砰直跳,面上卻一派淡然,還主動上前一步,將纖長優美的脖頸完全暴|露出來,笑道:“既然要動手,乾脆就往這裡砍好了。”
他這般一說,劍舞反而停了下來,隔着幾步遠,嘲諷道:“你又想玩什麼花招?”
“你說,大雍的碧姜公主好好的上了輦轎,再下來的時候身上卻帶着傷,胤國的昭和太子會不會覺得這是南宮旭平在打他的臉呢,哦,不對,或許你是連皇兄的臉一塊打了也不一定呢。”白蘇一邊說一邊細心觀察劍舞的神情,見到她在聽到昭和太子時毫無反應,反而在自己提及“皇兄”兩字微微變了神色,便越發肯定了心裡的猜測。
一個女人戀愛與否是做不得假的,因爲眼睛會泄露她所有的秘密,而劍舞每次談及南宮旭平時,眼底都會有異樣的光彩閃過,只怕是已經芳心暗許了。
這麼想來,之前的疑慮之處也就說得通了,畢竟,世上長得漂亮的人千千萬,但有機會經常接觸到南宮旭平的人卻不多,而白蘇恰好就是其中之一,也難怪會讓劍舞嫉妒失控了。
如果事實真如白蘇所猜測的那樣,至少現在他還是安全的,劍舞應該不會罔顧南宮旭平的命令。
果然,雖然一臉不甘願,但劍舞還是緩緩還劍入鞘,只是臨走時,突然詭異地笑了一下,“剛纔那枚黑色藥丸正是斷魂這個月的解藥,唔,不知道現在它被公主殿下丟到了哪裡,如果找不到的話那可就麻煩了,畢竟,主上給的解藥可是十分有限呢。”
“——!”白蘇震驚了,等到劍舞消失後,立馬撅着屁|股毫無形象地翻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