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再次獲得身體使用權的時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白秉清被安葬在城郊的墓地裡,家族公司也歷經了一次大換血,現在被提拔上來的人大多都沒什麼背景,對有知遇之恩的“白蘇”自然格外敬重。
所有人見到他都是一副畢恭畢敬感激涕零的模樣,完全不同於以往流於形式的敷衍,傭人們也格外殷勤起來,倒是讓白蘇有些受寵若驚了。
不過,這也讓他心中的模糊猜想漸漸得到驗證。
臨窗擺放着一組布衣沙發,白蘇坐在上面,目光落在窗外,恰好看到花園裡工人忙碌的身影,手裡還捧着些奇花異草。
白蘇知道,這是花匠們在花園裡栽種花草。
白家老宅裡原有許多奼紫嫣紅的玫瑰,如今卻都被換成了薰衣草及百合。
他默默看了一會,收回視線的時候,心裡卻下了一個決定,畢竟,有些事早晚都要面對。
白蘇起身走到牀頭櫃邊,拿起上面的魔方,頓了頓,猛然用力朝地上摔去。
魔方發出咔吧一聲響,瞬間四分五裂,有什麼東西從裂開的縫隙間露出一個角,靜靜等待着白蘇。
大概是因爲回到了以前居住的地方,喚醒了腦海中的深層記憶,近些時日,白蘇竟然慢慢想起來些東西,雖然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畫中的關鍵性人物也看不清五官,但他就是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直覺,所有的答案都藏在這個魔方里,只要自己打開它,就能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將魔方的碎片撥開。
一方摺疊好的淡藍色信紙袒露出來。
白蘇手指有些抖,他撿起那張信紙,打開,一行行認真看了起來。
“阿蘇,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這個東西,也沒有足夠的勇氣現在就將自己心底的隱秘吐露給你聽,只好借這個東西傾訴一二,但願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喜歡。——白蒼。”
白蒼?白蒼是誰?
信紙掉在地上,白蘇緊緊捂着額頭,冷汗涔涔,腦海中不斷閃過各種畫面,有人微笑着對自己說着什麼,輕輕地叫自己阿蘇……
像是有人用重錘敲擊着自己的腦海,疼到難以忍受,白蘇雙眸緊閉摔到在牀榻上。
下一秒,少年臉上痛苦忍耐的表情突然消散了,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他慢慢睜開眼睛,眼眸平靜無波,視線虛虛的落在天花板上,驀然笑開。
白蘇的記憶恢復了,但有時候他寧願自己一無所知,他已經開始漸漸領悟到廖青森最後對他的那句話的涵義了。
從過往的記憶中,白蘇知道了白蒼的存在,並慢慢確認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雖然聽起來十分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合理解釋。
他的身體裡還住着一個人,不,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和別人共用着一具身體,而那個人就是他的哥哥白蒼。
對方似乎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並沒有繼續遮掩下去的打算,行事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有時候白蘇一覺醒來就會驚悚地發現自己身旁擺放着一束薰衣草,也或者是其他玩偶一類的東西。
白蘇有些無奈,他從來不知道白蒼竟然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竟然喜歡這些東西。
當然,那些貼在玩偶和花束上的小卡片,以及上面愛意滿滿的話語,已經被他下意識忽略掉了。
沒辦法,雖然哥哥是個糙漢子,但架不住人家長了一顆粉紅色的少女心╭╮。
白蘇不傻,知道白蒼的存在後,聯繫孟佳遇害那晚自己突然昏迷又突然醒來的情況,再加上廖青森奇怪而又哀傷的反應,他便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經過。
於是,白蘇第一次試着在腦海中和白蒼對話。
他的話音剛落,另一道聽起來音質一樣但感覺全然不同的聲音立刻響起,帶着幾分笑意回道:“阿蘇不是都知道了嗎?哥哥本來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怎麼,你害怕嗎?”
白蘇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對方的作爲確實讓他畏懼又膽寒,但也許是以前兩人相處時的溫馨回憶起到了作用,他真的很難發自內心地厭惡白蒼。
不過,既然孟佳的事與廖青森無關,白蘇自然不能看着他遭受牢獄之災,他知道以白蒼霸道又傲氣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去投案自首,而且,老實說白蘇自己也不想坐牢,只好試着尋找其他辦法。
這麼考驗智商的事,白蘇可不認爲憑藉一己之力能夠想出對策,於是他毫不客氣地向白蒼尋求辦法。
如果陷害廖青森的人不是白蒼,而是其他任何一個人,此時大概都會毫不留情地嘲笑白蘇的異想天開,畢竟,讓一個辛苦佈局的人去自毀長城,簡直不亞於癡人說夢。
但,如果這個人是白蒼的話,一切就都另當別論了。
就像白蒼能夠一眼看穿白蘇心底的想法一樣,白蘇雖然不如自己哥哥聰明,但他對那人足夠了解,照樣能猜個□□不離十。
而且,從以往的經驗來看,但凡他開了口,白蒼就一定會答應的。
果然,聽了他的話後,白蒼雖然很不高興,卻沒有一口回絕,只是淡淡道:“現在不躲着我了?”
白蘇有些尷尬,剛開始知道白蒼存在於自己身體內的時候,他是很不適應的,畢竟任誰遇到這樣的事恐怕一時之間都難以接受,於是白蘇連着幾天都在迴避此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這一切都是白蒼犯下的罪行,又覺得自己真是太不爭氣了,罪魁禍首還在這裡逍遙法外呢,自己心虛個什麼勁?
於是,白蘇理直氣壯道:“還不都是你的錯,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吧?”
白蒼仍然不會所動,柔聲道:“你怕什麼,反正也查不到我們身上。”
白蘇額頭青筋直跳,咬牙道:“那廖醫生怎麼辦?”
白蒼冷哼一聲:“自然是聽從法院的判決。”
這個陰狠的傢伙!白蘇氣惱,困獸似地在房間裡轉圈圈,賭氣道:“好,你不救是吧,那我就去自首,說人是我殺的,反正鄭嘆巴不得用我去換廖醫生呢。”
“你敢!”白蒼冷喝一聲,立刻將身體的主權奪走,他姿態悠閒地走到沙發邊坐下,“這些事你就別管了。”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白蘇這一次竟然沒有失去意識,他能看到周圍的情況,也聽得到窗外隱約的風聲,只是不能掌控身體了而已。
白蘇嚶嚶哭泣的聲音傳到白蒼腦海中,引得他心疼又無奈,對方委屈地控訴道:“你兇我?你竟然兇我?不答應的話,qaq信不信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乖,除了這件事,其他的我都聽你的行不行?”白蒼還是不太願意輕易繞過廖青森。
白蘇意識到這些口頭威脅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他必須要讓白蒼看出自己的決心。
於是,之後的時間裡白蘇說到做到真的不再開口一句話,默默縮在身體內沉睡,有時候即使白蒼主動把身體讓給他使用,白蘇也能夠忍住貪玩的本性,在沙發上靜坐一下午,滴水不進。
在用盡一切辦法都沒能讓白蘇開口之後,白蒼慌了,兩人現在的相處現狀本就微妙,無法像其他人一樣產生肢體接觸,若是白蘇再不說話,那對方存在的痕跡豈不是就要一點點被抹消了?
明白了白蘇是打定主意不達目的不罷休後,白蒼妥協了。
沒辦法,在白蘇面前,他永遠不可能真的狠下心來。
答應了白蘇後,白蒼便開始着手解決這件事,他先是花大價錢請了一個著名律師爲廖青森辯護,然後交代下屬收買青山醫院的工作人員,製造不在場證據,同時親自請孟佳一案的相關審理人員吃飯,最後白蒼命人找了一個整日在附近流竄,做過不少傷天害理骯髒事的地痞頂罪。
整個過程做得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順順利利地將廖青森從整件事中摘了出去,案件最終被判定爲那個地痞見色起意,在非禮孟佳的過程中失手將人錯殺。
沸沸揚揚鬧了將近一個月的孟佳案自此完結,鄭嘆雖然對案件中的某些細節仍然存着疑慮,但也知道這是白蘇有意在幫廖青森,他更加明白的是以白家如今的勢力,自己根本動不了他們,若是執意爲之,反而要害人害己。
何況,比起救人無數的杏林聖手廖青森,鄭嘆自然更加樂意看到那個地痞認罪伏法。
至於,這裡面有沒有他的私心作祟,那就不得而知了。
廖青森無罪釋放那天,白蘇一直在法院外面等着他,看到出來的一瞬間,立刻跑了過去。
兩人許久不見,廖青森猛然看到他,倒是不自覺地露出些笑意,輕輕揉揉白蘇的頭髮,輕聲感嘆道:“還好我們都沒事。”
看着廖青森消瘦的臉頰,凹陷的雙眼,白蘇只覺得一陣心酸,“是我對不起你。”他說是“我”而不是白蒼,是下意識地將白蒼歸類爲自己人,事實上,他們現在也確實和一個人差不多。
廖青森搖搖頭:“我都知道的,這事跟你無關。”
一旁的鄭嘆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卻不願看到廖青森和白蘇接觸過多,連忙硬擠上去,笑道:“哎,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們去吃一頓好的唄,就當給你去去晦氣,今兒我請客,怎麼樣?”
廖青森淡然搖頭,“算了吧,比起胡吃海喝,我還是比較希望回家睡一覺。”
鄭嘆有些失望,卻還是笑着點頭道:“應該的。”
廖青森便轉頭去看白蘇:“可不可以讓你的司機送我一程?”
“呃……”迎着鄭嘆想要吃人一般的目光,白蘇硬着頭皮笑道:“當然可以。”
上車後,廖青森深深凝視着對面的少年,主動按下了隔絕前後座的擋板,說道:“我們來談談吧。”
這話是對白蒼說的,他聽了出來,便掌控住身體,面無表情道:“你想說什麼?”
“我可以如你所願的離白蘇遠一些,可是,你要知道,你這樣做是不對的,某種意義上你們倆現在是一種人,難道你要讓他永遠活在你的控制中嗎?或許,短時間內他會樂意如此,但是,時間長了呢?讓他永遠沒辦法擁有自己的愛人,還是你要跟他談一場純精神層面的戀愛?”廖青森言辭犀利,直指重點。
不得不說,廖青森實在很聰明,這些話剛好踩中白蒼的痛腳,立刻讓他變了臉色。
“我們的事不勞你操心。”白蒼冷笑出聲,默然片刻,又眯起眼睛,意味深長道:“或許,我該將你再送進去一次……”
“可惜,你不敢。”廖青森毫不畏懼他的威脅,氣淡神閒地微笑着,“否則,你就不會將我救出來了,我猜,白蘇那種良善的性子,應該受不了你做這種事吧?”
白蒼咬牙冷笑,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急速行駛着的車子突然猛烈顛簸了一下,白蒼心叫不好,連忙去拉車門,想要跳車,可惜爲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