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板之下砌着層層臺階,白蘇爲了躲避俞子晉,直接滾落下來,摔得腰痠背痛,癱在地上好半天方站直身子。
這密室築造得精巧,石壁之中鑿出了一條暗道,引地下水流入,空氣流通,人待在裡面不會有胸悶窒息感,短時間內倒是絕無生命危險。
牆上嵌着些夜明珠,光線雖微弱,卻足以看清密室中的情景,白蘇原照先前元德帝所說的指導,來到左手邊第一隔間內,果然見到不大的房間內擺放着一張供桌,左右各置一盞燭臺,矗着兩根未點燃的白色蠟燭,中間放着一尊祭拜用的香爐。
一張較高的條案嵌套與供桌上,上首處供奉着牌位,牌位上寫着“吾妻南宮清遠之位”幾個字。
白蘇走到供桌前,擡首看着牆壁上懸掛着的畫像,皓月當空,星光璀璨,溪流婉轉曲折,葦草一望無際,穿着淡青色長衫的少年坐在石頭上,伸手欲抓螢火蟲,鳳眸彎彎,閒適恣意,顯露出獨屬於少年人的天真和活潑來。
白蘇細看那少年五官,確實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便知是原主的生父南宮清遠,他從供桌上撿了打火石將蠟燭點上,又拿了幾根香,點燃,肅着臉恭敬地拜了三拜,小聲道:“便宜老爹,也不知道你現在投胎了沒,若是沒的話,就再等等吧,他已經去找你了。”
祭拜完畢,白蘇一邊唸叨着“勿怪勿怪”,一邊撩起袍角,踩到那供桌上,伸出手將畫像小心捲起,露出下面緊密切合的石壁。
白蘇曲起手指一寸寸敲擊着,傾身仔細聽着聲音,過了片刻,眼睛一亮,用手指試探着按下某處不起眼的凸起,轟隆一聲悶響,兩塊石壁突然裂開,露出一口約有兩掌寬、七八寸長的紅木匣子。
將畫像放好,白蘇抱着匣子跳下來,帶着幾分興奮和期待打開來看,只見匣子裡放着一塊三指寬五指長的金牌,造型古樸大氣,質感冷硬,線條鋒利,正面雕着“秋水樓”三字,反面卻只有“至尊”兩字,看起來似乎有些年頭了,除此之外還有一方明黃色繡雙龍紋的綢緞。
看到那代表着皇權的明黃色,白蘇心裡一驚,這東西很可能就是元德帝臨終遺詔,說不定還有關於繼位之人的旨意。
昭和雖貴爲太子,但因父子兩人關係冷淡,並不受寵,加之元德帝死得蹊蹺,登基之後朝野之間也是頗多猜疑,現下只怕正在費力尋找着元德帝的遺詔。
白蘇抖着手指將那道聖旨打開來看,依仗着自己在高中學來的文言文知識,連蒙帶猜地看懂了大半,一時不由驚訝出聲:“竟然如此……”
那日兩人在梨香院拜完堂,元德帝拉着他的手述說着這些年來對南宮清遠的思念,昭和太子突然到來,以強勢的姿態阻止他繼續下去,那時元德帝曾捏着白蘇的手心說了一句頗有深意的話。
他說:“有空的話別忘了去祭拜一下你父皇。”
大雍遠在千里之外,碧姜公主既然已經出嫁,又豈是能夠說回去就回去的,何況白蘇早已將自己受制於南宮旭平之事據實以告,元德帝當時那麼說,本意絕對不會是讓白蘇回到大雍皇宮,那麼他說的祭拜之地就只能是這間密室了。
早在荇葉渚裡兩人閒談時,元德帝就曾經特意告訴過白蘇,當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親手爲南宮清遠繪製過一幅畫,就藏在東宮寢殿下面的密室裡。
想到此處,白蘇不免搖頭感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昭和太子一向厭煩南宮清遠,即便他知道這密室的存在,不一把火燒掉就算好的了,又怎麼會來祭拜,自然也就不會發現畫像下面的秘密了。
至於這塊金牌,大概是屬於元德帝培養的暗衛組織,當時元德帝執意要舉辦一場婚禮,白蘇知曉其中利害,抵死不從,元德帝別無他法,便承諾若是白蘇乖乖配合,他便出手幫助白蘇擺脫南宮旭平的控制,送他一張“保命符”,想來應該就是此物了。
白蘇將那金牌捏在指間細細把玩半晌,心中暗自籌劃,待理清了思路,有了幾分成算,這才順着暗道往密室的出口走去。
密室出口乃是在距離東宮不遠處的一片竹林裡,此時仍是深夜時分,奔波勞累了一整天,白蘇只覺得胸肺間悶疼不已,捂住嘴角低低地咳嗽着,嗓子裡一片腥甜。
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棧入住,白蘇按照元德帝先前教導的方式,用一截紅線挽成奇怪的花樣,掛到窗戶外,然後便抵抗不住身體上沉重的倦意,上牀休息。
第二天醒來,白蘇覺得手腳虛軟無力,知道是前一天勞累過度的結果,也不在意,俞子晉野心勃勃,繁城內不知道有多少他的眼線,白蘇擔心泄露行蹤,索性便窩在客棧裡哪也不去。
這一天過得倒也平靜,直到深夜之時,纔有人在窗外不輕不重地敲擊三下,然後翻窗而入。
五六個穿着相同黑色勁裝的男人,面容都被遮掩住,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眸,進來之後也不急着說話,貼牆而站,目光復雜地盯着白蘇。
白蘇將至尊令拿在手中舉起,幾名黑衣人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齊聲道:“參見樓主。”
秋水樓素來認令不認人,元德帝仙逝,至尊令落在白蘇手裡,那麼他現在就是秋水樓的新任樓主。
知道這是對方已經認可了自己,白蘇悄悄鬆了口氣,擺手示意他們起來,問道:“誰是首領?”
左邊一黑衣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屬下暗一。”
白蘇抱着杯熱茶暖手,“你將秋水樓的詳細情況說與我聽。”
“屬下遵命。”暗一點頭,沉吟片刻,仔細思考了下措辭,便撿着重要的事情,有條不紊地一一說來。
原來這秋水樓迄今爲止已經成立十餘年,樓中管事每年都會在各地收養資質較高的孤兒,根據個人天賦加以培養,雖然規模有限,樓中上下加一塊也才幾千人,但俱都是武藝高強之輩,而且樓中諸人各司其職,制度嚴謹,在胤國各地,甚至是大雍等處都有自己的酒樓、錢莊等產業,除了賺取錢財外,還負責收集各方面的情報,如今在江湖上已經聲名遠播,卻又因爲樓中衆人行事低調,因此一直無人得窺其真面目。
“原來如此。”白蘇摩挲着手裡的茶杯點頭,“如今天已經晚了,你們既然都有各自的職務,留下一人,其他人就回去吧,等等,留下這人最好是沒有和昭和……咳,新皇,打過交道的。”
聽了這話,暗一便指了其中一人留下,然後迅速帶着其他人離開。
“你叫什麼名字?”白蘇看着不遠處的黑衣男人問道。
黑衣人垂首:“屬下在樓中排名第九,樓主可以叫我暗九。”
白蘇點頭,又是一連串急促的咳嗽,想起昭和太子逼他喝下的那杯酒,心中微微有些刺痛,無奈道:“暗九,方便的話明天找個可靠的大夫過來吧。”
暗九站在房間的陰影裡,整個人悄無聲息,毫無存在感,只在白蘇狼狽咳嗽時擡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應答道:“是。”
隔天,暗九果真帶回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大夫。
那姓張的老大夫給白蘇號脈,一邊撫須,一邊搖頭感嘆,雙眉緊緊地糾結在一起。
白蘇好笑:“看來我這是命不久矣了。”
張大夫卻沒有心思開玩笑,滿臉憂愁之色:“樓主明鑑,您先前本就中了一種致命毒藥,雖然每月按時吃解藥,但毒性一味壓制,根本未被清除,再加上近些時日的鶴頂紅,兩相綜合,越發刁鑽古怪,稍有不慎,便是大羅神仙也束手無策,之前爲樓主診脈的那位同仁也是深知此理,故而用藥小心謹慎,老夫傾畢生之力,也只能煉製幾丸丹藥加以緩解,想要徹底根治,難啊……”
這話和俞子晉曾經跟他說得情況相差無幾,白蘇苦笑一聲,可憐巴巴地問道:“那斷魂——就是我先前所中毒藥,以後可還會按月發作?”
張大夫搖頭:“斷魂和鶴頂紅已經相互融合,當日也是因爲以毒攻毒,樓主才僥倖活命,可您體內殘餘的毒狠辣非常,十分棘手,屬下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這麼說來發作時期可能要更改,從定時炸|彈變成不定時炸|彈?白蘇唏噓不已,只能苦中作樂道:“解不了沒關係,只要能找到方法緩解疼痛就好……”
張大夫無語,想了想又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之前樓主每月服下的解藥,若是還有的話,可否取出一枚,讓屬下研究,查明其中成分,或許還能勉力一試。”
“解藥?”白蘇苦笑,那解藥按月限量發放,自己又怎麼會有多餘的?他倚着牀柱沉思,心想自己恐怕要想辦法和劍舞取得聯繫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死後”,她是否回了大雍。
想到劍舞,白蘇只覺得自己渾身都疼,他勾着脣角,換上一副親切和藹的表情,問暗九道:“你打女人嗎?”
既然得了自由,當初的舊賬總要一筆筆清算纔好,白蘇眯着眼睛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