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容貌,不同的命運。
外人都以爲白家家主白宏只有白蘇一個兒子,其實並不然。
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婦產醫生曾經爲白家夫人接生下兩隻一模一樣的小小嬰孩。
同卵雙胞胎的概率很小,饒是婦產醫生工作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幾對,因此便不由多逗弄了兩下。
剛出生的孩子臉蛋皺巴巴的形似紅皮猴子,其實並不十分好看,但這兩個孩子卻有些與衆不同。
大的那個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緊緊抿着嘴巴,眼睛眯成細長的一條縫,微微露出點眼睛,似睡非睡的。
小的那隻卻早已睜開了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着,說不出的靈動,短小的手指蜷縮在一起,毫無章法地在空中胡亂揮動,看得出來長大必然是個淘氣鬼。
小傢伙自顧自玩了好半天,大概是看哥哥一直不理自己,覺得孤單了,竟然委屈的癟癟嘴,張嘴哇哇大哭起來。
奇異的是就在弟弟哭出聲的一瞬間,一旁的哥哥突然睜開眼睛,慢騰騰地看了弟弟一眼,順便舉起手碰了碰弟弟的手指。
然後奇蹟發生了。
弟弟安靜下來,乖乖地縮在襁褓中,依靠着身旁的哥哥,安靜又乖巧。
圍觀了全過程的無聊醫生表示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呆萌的雙胞胎,頓時整顆心都要化成水了,將孩子遞送給白宏時,他甚至在偷偷設想這個經常出現在財經雜誌上的嚴肅男人會露出什麼的笑容來,是不是和其他傻爸爸一樣激動到語無倫次,畢竟這可是兩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呢。
但,出乎醫生預料的是白宏不但沒有展露出絲毫有關喜悅的神情,他甚至不耐地蹙起眉頭,厭煩地隨意掃了一眼孩子,然後就將他們塞給了傭人。
這是白宏唯一一次抱自己兒子,此後的歲月裡,他繼續心無旁騖的投身到工作當中,每月和兩個孩子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其實,白宏冷淡的態度不是沒有原因的。
白家人骨子裡都是冷漠無情的,卻又對權利有着常人難以理解的渴望,在他們心目中處於第一位的永遠是家族利益。
而作爲一支傳承了幾百年的名門望族,白家的先祖中只出現過一對雙生子,然而,就是這對雙生子帶給了白家滅頂之災,兩人謀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險些使白家基業毀於一旦。所幸最後這對兄弟被白家暗衛誅殺,但從此之後,白家子弟世世代代謹記教訓,對雙生子格外忌諱起來。
他們將雙生子視爲不祥的象徵。
所以即使知道雙生子將來會弒父的預言根本是無稽之談,白宏心裡卻始終存着芥蒂,而且,如果未來其中一個孩子成爲白家的掌舵人,那麼擁有一張相同臉龐的另一人,很有可能會成爲威脅大權穩固的隱患。
白宏原本是想要殺掉其中一個孩子的,但得到消息的白秉清及時阻止了他,並對外宣稱自己只有一個孫子,名字叫白蘇。
其實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在五歲之前,兩個人都是“白蘇”,也都不是“白蘇”,因爲那個時候白宏和白秉清對兩人尚處於觀察階段。
在看到兩個孫子的一瞬間,老而彌辣的白秉清心中就浮現出一個計劃,白家的未來家主當然只能有一個,可是白家屹立不倒這麼多年,明裡暗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們會眼睜睜地看着白家的繼承人安全長大?
那麼,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能站在明處,吸引住衆人的注意力,暗處的真正繼承人豈不是安全很多。
但當個時候兩個孩子實在太小,看不出差距來,所以白秉清決定先觀察五年,等他們五歲時,再決定將誰放在明面上,誰藏在暗處。
白蒼是一個怪胎。
這孩子智商很高,自小就顯露出非同一般的天賦,但也正是因爲太過早熟了,他總是能輕易看透人心,感知別人隱藏極深的惡意。
於是他明白了原來被所有人譽爲模範夫妻的父母根本就是貌合神離,優雅端莊的母親每天都在想着怎麼殺掉自己的丈夫,而穩重威嚴的父親,與其說是將他和弟弟當做兒子寵愛,不如說是爲了家族的將來培養斂錢工具。
看起來越是光風霽月的人,撕掉僞裝後的內在越是醜陋和骯髒,周圍的所有人都在演戲,以一種白蒼一眼就能窺破真相的拙劣技巧,這讓他爲之深深地厭惡着。
白蒼有很深的厭世情緒,他敏感偏執固執己見,他憤世嫉俗性格惡劣,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是無趣的黑白色,無味又可憎,很多時候他甚至會產生毀滅一切的衝動。
但白蘇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大概是由於雙生子之間某種科學難以解釋的心靈感應作用,白蒼經常和白蘇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切身感受到他的心境,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就好像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分享相同的喜怒哀樂。
很多時候,白蘇在白蒼面前都是透明的,他的任何心思都瞞不過自己這位孿生哥哥,而白蒼早已經習慣了掌控白蘇的一切。
好像是自血脈裡帶出來的默契,白蒼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這位孿生弟弟是不同的,他的純真和良善是白蒼唯一願意相信並決心守護的美好,也讓嚴重厭世的白蒼放棄自殺的念頭。
或許是因爲那份特殊的血脈聯繫,亦或者是心智的早熟促使白蒼下意識地充當保護者的角色,無論如何,白蒼對白蘇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
幾年歲月彈指一揮間,漸漸地,兩個孩子長大了。
奇怪的是兩人明明是一母同胞,一模一樣的長相,內裡卻截然不同。
這種不同體現在很多方面,性格、喜好、習慣……
好像除了那張臉之外,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共同之處。
白蒼多智而近妖,白蘇卻懵懂而天真。
毫無懸念的,白秉清選擇了白蒼,決定犧牲白蘇,於是他們開始有意將白蘇帶到社交場合,對外表現的十分寵愛且重視這個孩子。而白蒼卻被打暈了,暗中送到白家遠在國外的秘密培訓基地。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兩兄弟都無法適應這種改變,對方的離開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割捨掉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疼痛是在所難免的。
白宏對白蘇說,如果他乖乖聽話,以後每年會讓他和哥哥見上一面,白蘇答應了,於是他盡職盡責地扮演者一個受盡萬般寵愛的繼承人,出席各種名流晚宴,應付來自各方的試探。
在被送走的第二天,五歲的白蒼就憑藉着自己超越常人的智商洞悉一切,蘊含在天性中的狠毒和無情讓他毫不猶豫地恨上了白宏和白秉清。
當然,一個整天把復仇掛在嘴邊的人,通常最後都會淪爲炮灰。
白蒼深切地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表現得很平靜,坦然接受一切,努力投身訓練之中,用最快最殘忍的方式讓自己迅速成長起來,因爲還有人等着他去守護。
每年的農曆七夕是兩人唯一被允許會面的時機,因爲那一天是他們共同的生日。
一點點見證白蘇成長曆程的感覺新奇又美好。
每一次會面,都會讓白蒼看到一個不一樣的白蘇。當年那個動不動就哭的小包子,慢慢成長起來,臉上的嬰兒肥漸漸消褪,身子抽高成小白楊。
白蘇笑着調侃他:“你要是想我的話,直接去照鏡子就行了,反正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不,這是不一樣的,白蒼微笑着看他,並不反駁,心裡卻清楚地知道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爲同一種人,就像是現在,即使頂着同一張臉,也依然不會有人將他們錯認,除非白蒼刻意僞裝。
白蒼在地獄式的培訓基地掙扎太久,身上早就形成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之氣,而白蘇即使已經知道親生父親選擇犧牲他,氣息依然純粹而乾淨。
他好像天色就缺失“恨”這種情緒。
不過,沒關係,白蒼想,只要還有我在,就沒人可以傷害你,我會連你的那份一起回報給白宏。
白蒼對屬於自己的東西有一種偏執的獨佔欲和控制慾,而白蘇是唯一一個被他劃分到私人領域的人。白蒼原本以爲這是源於血緣親情,但隨着年齡的漸漸增長,他發現了自己對弟弟不同尋常的心思。
過早成熟的心智讓白蒼很快就明白了那種情愫究竟屬於什麼範疇,視倫理道德如無物的他毫無心理阻礙的接受了這一切,並深深地爲之欣喜。
白蒼想,他們本來就是應該在一起的,無論活着還是死去。
也正是因爲這種想法,那天在白家老宅看到白蘇毫無生氣地躺在他懷裡的時候,白蒼的心在那一瞬間就死了。
自從發覺自己對弟弟的感情後,白蒼就有意剋制隱瞞,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瞞過了白宏,卻沒有瞞過老謀深算的白秉清。
白秉清看出了白蒼於世不容的想法,並將所有罪名都推到白蘇頭上,認爲是他勾引了自己孿生哥哥,命令白宏暗中將他除掉。
計劃很順利,唯一的變數是白蒼突然逃出基地。
白蒼潛回白家,他原本是打算偷偷帶着白蘇離開的。但就在這時,他發現經常不見蹤跡的白宏出現了。
白宏讓白蘇去書房見他。
他看到自己那孩子心性的弟弟不捨地放下紅豆糕,磨磨蹭蹭地去了書房。
白蒼下意識認定白宏沒安好心,他不放心,所以悄悄跟了上去,躲在窗外,密切地注視着裡面的情形。
書房中的父子兩人坐在沙發上交談着,白宏面容冷淡,眉眼森冷,白蘇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時不時地應一聲,像是見到貓的老鼠。
白蘇喝了一口水,然後他突然慘叫出聲,嘴脣黑紫,捂着腹部倒在沙發上,滿頭冷汗地掙扎呻
吟着,而他的父親白宏就那麼冷眼旁觀着,像是在看一個仇人,他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又沏了一壺茶。
意識到不對的一瞬間,白蒼就衝了進去,他的動作很快,可死神的動作更快,白宏下的藥十分毒辣,幾乎是見血封喉,他根本沒有給白蘇留下任何生還的機會。
懷中的身體漸漸冷卻,白蒼被恨意衝昏頭腦,他血紅着雙眼站起身來,然後拿出一柄薄薄的刀片,先是割掉白宏的舌頭,防止他喊叫出聲,然後一點點將他凌遲。
白宏最後是活活疼死的。
殺掉自己父親之後,白蒼在書房中放了一把火。
白蘇死了,他也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意義了。白蒼緊緊擁着弟弟冷冰冰的身體,想要和他融爲一體,燒成灰燼,混雜在一起,任何人再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書房中都是一些易燃品,火勢很大,很快就將他淹沒。
無視身體上的疼痛,白蒼一遍遍撫弄着弟弟凌亂的髮絲,神情溫柔又愛憐,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甜美笑容。
白蒼以爲這便是他們生命的終結,但奇蹟突然降臨了,意識模糊之際,他的身體裡突然出現一道詭異的聲音,含含糊糊地抱怨着感覺好難受快要熱死人了啦……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聲音。
聽到那聲音的剎那,白蒼就知道究竟是誰在說話了,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他想要親自驗證這個猜想,於是他最後吻了一下弟弟冰冷的脣,拖着快要窒息的身體走了出去,然後控制不住的暈倒在衆人面前。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天之後了,奇怪的是當時他身處醫院之中,周圍的護士都叫他阿蘇。
於是白蒼終於確定闖進自己身體內的那抹靈魂究竟是誰,明白之後他開始竊喜起來,因爲隨着意識的覺醒,他發現自己除了夜裡會醒過來,白天的時候也能偶爾窺探到白蘇的內心,甚至通過同一雙眼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們的距離好像又拉近了。
只有兩件事讓白蒼很不開心,白秉清那老東西又在打這具身體的主意,而照顧白蘇的那個廖醫生,似乎和他有一樣的心思。
夜晚來臨的時候,阿蘇睡着了,白蒼睜開眼睛,給廖青森打了個電話,說找他有急事,然後他來了。
白蒼將廖青森綁到椅子上,態度惡劣地警告他離阿蘇遠一點。
廖青森震驚地看着他,短暫的怔愣過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說:“我會將你治好的。”眉眼間帶着難掩的心疼和憐惜。
如果事實真如廖青森所想,白蒼和白蘇本質上都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作爲第二人格存在的他大概是會被廖青森這種深情款款的樣子感動。
但可惜的是,白蒼並不是,而且,他和廖青森還屬於情敵關係,所以被人當面挖牆腳的白蒼出離憤怒了。
當然他沒有選擇殺掉廖青森,這人在白蘇的心中佔有很重要的位置,如果他出了事,白蘇難過之餘一定會將這人記得更牢,而這是白蒼所不願看到的,所以他打算用另一種方式逼廖青森主動離開白蘇。
他將真相告訴了廖青森,欣賞了一番對方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將人給放走。
之後的幾天廖青森一直不敢相信這件事,但事實由不得他不信,當年在國外留學的時候,他曾經研究過精神分裂這種病症。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都會有一個主人格和若干個次人格,但無論這種人格究竟有多少,主次人格都是同一人,次人格只是主體隱秘心理的扭曲化展現。
即使再如何分裂,主人格從來沒有看過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次人格是永遠不可能掌握的,就如一個人從來沒有碰過槍,那麼他的次人格自然也是不會的。
而白蒼不但會用槍,手法還很精準。
隨着時間的推移廖青森漸漸相信了白蒼的話,並充分認識到這人的狠毒,於是在某一天,當白蒼以一種詭秘的語氣告訴廖青森,他很不喜歡那個經常出現在病房裡的女護工的時候,廖青森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雖然廖青森也不太喜歡孟佳,但他沒辦法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而無動於衷,於是他開始想方設法地阻止白蒼做違法亂紀的事,甚至不惜給白蘇下安眠藥。
但很可惜,白蒼從而都認爲自己該是凌駕在法律之上的。
廖青森知道自己沒辦法動搖白蒼後就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提前組織專家教授爲白蘇會診,不動聲色地暗中動了手腳,促使會診報告上出現他想要的結果。
其實幾個月的相處,已經足夠廖青森確定白蘇很正常,他根本沒有瘋,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什麼要裝瘋,但廖青森卻想要利用這件事,在白蒼犯下罪行的時候爲白蘇開脫。
這是他保護白蘇的方式,雖然他希望這份報告永遠沒有面世的機會。
那天夜裡,做着灰姑娘式美夢的孟佳終於失去耐心,她悄悄躲在病房的衣櫃裡,等到白蘇睡熟後走了出來,然後開始脫白蘇的衣服。
她設想的很好,以爲一個瘋子是不懂得反抗的。事實也確實如此,白蘇早已陷入深層睡眠,對於她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
孟佳以爲自己就要成功了,但就在此時,白蒼醒了過來,然後對着她露出一個滿懷惡意的陰毒笑容,趁她不備,一腳將人踢了下去。
知道那天是廖青森值夜班,白蒼給他打了個電話,將人叫上頂樓,然後在聽到他的腳步聲時,一刀刺進孟佳的小腹。
廖青森站在門口處,臉上失盡血色,白蒼擡頭和他對視,甜甜地笑了。
耳邊是孟佳越來越微弱的求救聲,眼前是心愛之人的臉,在那短短的幾分鐘裡,廖青森想了很多,卻又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然後,在聽到隔壁休息室裡的動靜後,廖青森知道值班護士馬上就要過來查看情況了,他深深地看了白蒼一眼,迅速轉身下樓,輕手輕腳地來到監控室。
留守在監控室的保安已經從屏幕上看到美玲驚慌失措的臉,和她大喊大叫的反常舉動,他意識到不對勁,一邊往頂樓跑一邊通知其他人。
等他離開之後,廖青森進了監控室,將屬於頂樓的錄像全部毀去,然後給鄭嘆打電話。
其實白蒼並不捨得讓白蘇面對這種殺人場景,但他更知道,只有發自內心的恐懼才能幫白蘇洗刷嫌疑,而且,那個時候他還不能讓白蘇發現他的存在,所以他喚醒了白蘇,讓出了身體的使用權。
之後的幾天中,白蒼又陸續出來過幾次。
有一次,夜裡閒逛的時候遇到了廖青森,白蒼問他:“警方應該已經懷疑到你身上了吧,你說,如果因此而喪命的話,你會不會後悔自己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廖青森當時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其實那個時候廖青森早已陷入兩難的局面,他是不會讓白蘇去頂罪的,可是真正的兇手卻恰恰利用了他這一點,企圖將他送進監獄。
廖青森並不蠢,他看透了白蒼的目的,卻無法逃出這個局,甚至還不得不爲兇手掩蓋真相,悲哀地認下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