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太子除去常服,換上一襲赤色九章紋冕服,衣裳之下襯以白色中衣,束寬邊玄色繡吉祥雲紋的腰帶,頭戴冕冠,足踏望仙鞋,肅容斂色,氣勢威嚴。
轉眸看向自己寡言少語的太子妃,見對方一襲丁香色廣袖流仙裙,青絲及腰,玉帶繞臂,明眸善睞,皓齒鳳眸,盈盈一笑,傾國傾城,心底驀然劃過一抹驚豔,這樣的姿容幾乎可以讓任何男人傾倒在地。
可惜,也只是幾乎而已……
昭和太子見他淡掃蛾眉,素衣淺衫,眸色不由一變,撿起一枚和田玉的芙蓉步搖,上前一步扶着對方柔順的秀髮,輕輕簪在髮髻之中,“今兒是父皇壽誕,太過素淨總歸是不好。”
對方身材修長,仿若玉樹臨風,雙臂伸展間便如將白蘇納入懷裡一般,他微擡頭,只看到昭和太子修長光潔的頸部,以及一抹玉白精緻的下巴,線條流暢而深刻,讓白蘇不覺聯想到戰刀一類的利器。
挽了一條暗紅色灑金繡花披帛,看身上再無不妥,白蘇和昭和太子相偕上了馬車。
車聲漉漉,以其恆定的頻率有條不紊地超前行駛着,車內的兩人相對而坐,靜默無言。
昭和太子倚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修長的手指挑起腰間的竹青色荷包,百無聊賴地把玩着,只在將要下車時囑咐白蘇道:“今晚跟在我身邊,安分一點。”
雖然對方是出於好意,只這語氣卻怎麼也讓人舒服不起來,反正昭和太子現在閉着眼睛呢,白蘇肆無忌憚地衝着對方翻了個白眼,嘴上卻乖巧無比:“臣妾知道了。”
爲了慶祝元德帝四十歲壽誕,皇宮裡早已裝飾起來,一路行來,但見綵帶飄飄,宮燈高懸,本是深秋季節,廊下亭邊卻都擺放着五顏六色的奇巧花草,想來花房的匠人們必定耗費了不少心血。
此時正值酉時初分,距離宴會開始尚有一段時間,白蘇被幾位公主拉去御花園賞花,昭和太子自去安排相關事宜。
一羣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活潑好動,說笑玩鬧,倒是把白蘇累出了一頭的汗,便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休憩一下。
白蘇提着裙襬往池塘邊走,找了塊乾淨的大石坐下,剛想喘口氣,卻忽然聽到一段模糊的談話,說話之人似是兩個男人,距離有點遠,聽不大真切,但隱隱能覺察出兩人語氣不太好,像是在鬧什麼矛盾。
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地方,白蘇累得腿軟,一時不大想起身,正猶豫間耳朵忽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字眼。
“……昭和太子……戒心極重,根本不可能……”
白蘇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傾身過去。
“稍安勿躁……佈局就要完成,到時候一石二鳥,昭和太子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山洞裡的兩人說得興起,聲音忽高忽低,偏又謹慎得很,用語模糊曖昧,白蘇聽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設了個什麼局,心裡貓抓似的難受,只隱隱覺得其中一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究竟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過了片刻,兩人又低低地敘談了幾句,然後分頭離開,身影一晃,迅速隱匿在暗夜之中,須臾消失不見,白蘇此時方直起身子來,被冷風一吹,才知道自己出了一頭一身的冷汗。
辨認路徑,循着聲音來到宴會廳,白蘇甫一露面,昭和太子的近身侍僕便走了過來,請他到偏殿。
“你這是怎麼了?”昭和太子放下手中茶盞,疑惑地看向面色蒼白虛弱的白蘇。
白蘇擠出一抹虛假的笑容,“剛纔摔了一跤,獻醜了。”
昭和太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招手讓白蘇過去,淡淡地將一份冊子遞給他,“好好看。”
白蘇接過,垂首一看,每頁上都繪着面容各異的人物肖像,下面寫着姓名祖籍和興趣愛好,總結起來大概就是胤國貴族名譜了。
臨時速記了幾個,待到和昭和太子諧手而出時,果然派上了大用場,遇到貴婦誥命上前搭話,好歹不至於連人家的來歷都不知道,於是三言兩語間很快便拉近了距離。
白蘇側首看了昭和太子一眼,心想這人倒是細心。
手持拂塵的太監上前唱諾,帝后二人終於姍姍來遲,衆人跪行大禮。
這是白蘇第一次見到元德帝,因着之前聽到的各種傳聞,他一直以爲元德帝必然是一副肥頭大耳臉泛油光,腳步虛浮縱|欲過度的模樣,誰知這一見之下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元德帝今年不過四十歲,實在稱不得老,又因爲保養得宜養尊處優,看起來竟然和三十多歲差不多,五官輪廓很深,面容和昭和太子有五成相似,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只是,這元德帝比之昭和太子少了幾許神采,眉眼間透着一股死寂,即便是在今晚這種喜慶的場合,亦不見他臉上流露出任何笑容,反倒是隱隱有種生無可戀的倦意。
帝后落座之後,其他人才得了令起身,坐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先是歌舞助興,然後衆人獻上各自的賀禮,聽着一串又一串大同小異的賀詞,白蘇只覺得昏昏欲睡,惦記着最後那場壓軸好戲,卻又不捨得離席。
身着文官朝服的斯文男人站起身,笑着將元德帝恭維了一番,什麼勤勉爲政英明神武愛民如子勤政爲民,說得跟真的一樣。
白蘇咋舌不已,心想這文人拍起馬屁來也真是蠻拼的,明知道元德帝早已不理政事,還能厚者臉皮面不改色的阿諛。
元德帝不喜亦不怒,表情麻木的聽着,手裡的酒杯握住後就再也沒放下過,片刻後便有些醉眼迷離。
那文官的奉承終於告一段落,見元德帝一臉興趣缺缺,便語氣曖昧地說道:“微臣近日偶得一稀世珍寶,特獻與吾皇,以恭祝陛下福壽綿長。”說完之後雙手拍擊一下,便有四名黑衣小廝擡着一口寬大的木箱走了上來。
元德帝終於捨得施捨給那文官一個清醒的眼神,“珍寶?”語氣似含着濃濃的嘲諷。
文官笑得得意且自信:“是。”
衆人的興趣都被勾起,交頭接耳低聲交談,猜測着裡面究竟是何種寶物,值得那文官如此大費周章。
四名黑衣小廝靜悄悄地退下,暗紅色的雕花木箱突然從裡面打開,一匹純白如雪的白綢被拋擲在空中,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數緋紅淡粉的花瓣,空氣中飄散着清甜的香氣,引人迷醉。
清風徐來,花瓣隨風飄舞,那白綢卻緩緩下落,就在這時,一隻皓白凝霜的纖纖玉手探了出來,輕輕抓住白綢。
有人慢慢從木箱中站起身來,穿着一襲單薄柔軟的白衣,面覆白紗,只堪堪露出一雙翦水秋瞳,此時正欲說還羞嬌嬌怯怯地看着衆人。
*擡起,那人盈盈走出,雙臂伸展,凌風而舞,形舒意廣,曼妙從容,赤腳在地毯上,一步步似踏在心臟上。
衆人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那舞者,心道原來這稀世珍寶竟是一位美人。
白蘇悄悄撇了下嘴角,心想看了也沒用,這可是元德帝的人。
一舞完畢,那白衣少女嬌娜無限地跪倒在地,柔聲道:“皇上萬福。”
元德帝仰頭將酒喝乾,命令道:“摘掉面紗,擡起頭來。”
白衣少女依言摘去面紗,露出一張閉月羞花般的秀美臉龐,當真是天生麗質秀色可餐,可不正是月前見過的柳輕煙。
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昭和太子心中一動,驀然回想起那白衣小少年意味深長的話來,多個長輩,難道是……
想到此處,昭和太子眸子中閃過危險狠戾的光,藉着喝酒的動作底下頭去,掩飾着自己的神情,只是脣畔的那抹笑又冷了幾分。
視線在柳輕煙身上繞了一圈,元德帝微微勾起脣角,露出今晚第一個微笑來,“不錯,愛卿有心了。”
縱然已經見過太多次相似的場景,許皇后心中依舊憤恨難平,面上卻不得不維持着端莊貴氣的微笑,柔聲道:“既然皇上喜歡,不如將這孩子留在宮裡多住幾日,就當是陪臣妾說說話吧。”
孩子?昭和太子玩味一笑,在他父皇面前,柳輕煙可不就是孩子麼?
柳輕煙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帶着一抹淡淡的羞意,跟着宮人退下,只是起身時視線掃到上首處的昭和太子,微愣了一下,帶着一絲疑惑離開了。
柳輕煙走後,元德帝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略坐了片刻便推說是身體不適,衆人心照不宣,也不點破,紛紛起身恭送他。
“呵,這就是我的好父皇……”昭和太子微微眯起眼睛,注視着元德帝離開的背影,忍不住諷刺出聲,之後的時間裡他喝酒的動作明顯變得更加頻繁了,帶着些逃避的意味,就連臉上的笑都透着股苦悶。
昭和太子不勝酒力,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穩,白蘇便命人回稟了許皇后一聲,留宿在昭和太子昔年住所毓慶宮。
幾名侍女提着宮燈引路,白蘇扶着昭和太子跟在後面,臨到毓慶宮時,忽然聞到一股股飄渺的幽香,白蘇擡眸,看到星星點點的亮光隔着幾叢花木間滲透過來,不由指着不遠處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引路的侍女對視一眼,滿臉惶恐和尷尬,“回太子妃殿下,奴婢不知。”
白蘇如何看不出這些人是在撒謊,但見到她們表情驚恐,瑟瑟發抖的樣子,倒是不忍再逼迫。
宮人服侍昭和太子洗漱安置,畢竟是他名義上的丈夫,白蘇也不好離開,只在一旁守着,恍惚聽得昭和太子嘴裡念念叨叨,不斷呢喃着什麼。
白蘇提着裙襬湊近,見榻上之人眉宇緊蹙,表情痛苦,斷斷續續地說着:“……你要殺我,你要殺我,不……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他這般雙目緊閉的躺在那裡,在燈光的映照下,褪去白日的鋒利和冷硬,剝去厚厚的僞裝,顯露出難得一見的柔軟來,蝶翼般的羽睫輕輕顫動,惶恐而脆弱,像是一個正被噩夢困擾的孩童。
白蘇猶豫一下,伸手在他額頭處揉捏着,冷不防地便被對方抓住了手腕,緊緊握在懷裡,如獲至寶的樣子。
昭和太子力氣不小,掙了幾次,對方反而鉗制地越發緊了,白蘇便坐在牀榻,腦袋小雞啄米似地輕點着,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蘇忽然從夢中驚醒,手腳有些發涼,好在昭和太子已經將他的手放開,徑自睡得香甜,總算能夠起身洗漱更衣。
深更半夜的白蘇也懶怠去叫宮人,自己抱着衣服去了偏殿的浴池邊,舒舒服服地泡着溫泉。
洗去胭脂水粉,露出本來面目,白蘇披着衣服起身,失了睡意,暫時不想回房,便沿着花叢中的小徑漫無目的地走着。
夜色之中,胤國皇宮更添一份神秘,仿若一條沉睡的巨龍。
走了片刻,恍惚看到不遠處一座精緻古樸的小院,門前植着柳樹和松柏,從低矮的竹木籬笆望過去,隱約可見院中竹屋茅舍水井石臺,巴掌大的一塊地上種着些矮矮的菜蔬,耳邊還有家禽時不時地鳴叫聲,處處顯露出農家氣息,和四周大氣恢弘的建築格格不入。
瑩白色月輝輕柔灑下,整座小院朦朧而夢幻,白蘇幾乎以爲自己誤入了桃源深處,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驅使着,他輕輕推開了那扇竹門,走進一個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