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陰森的審訊室。
一束強光照進眼底,廖青森下意識拿手擋了一下,疲倦而無奈地反問道:“能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鄭嘆擡手示意身旁的記錄員先出去,對方點頭離開。
對面的男人虛弱無比,俊美的五官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下忽而顯現出以往不曾出現的疲倦感,鄭嘆幾乎以爲自己傳訊錯了人,畢竟,在他的印象裡廖青森一直是溫潤雅緻的,感覺就像他身上經常穿的那件醫師袍一樣,純白高潔,卻又帶着幾分不容忽視的距離。
鄭嘆微眯着眼睛抽菸,房間內陷入一片靜謐,兩人長久的沉默着。
許久,廖青森輕聲說了一句話:“吸菸對身體不好。”
捏着煙的手指抖動一下,有零星的菸灰灑落在手背上,鄭嘆費了好大的勁都沒辦法穩住自己的手,他有些煩躁起來,索性直接將煙摁滅在桌角。
看着雖然虛弱萎靡卻依舊淡然沉穩的廖青森,鄭嘆像一隻暴躁的獅子,突然大聲道:“你到底隱瞞了多少東西?!”
那天適逢白蘇的體檢報告出來,上面又發話讓他去逮捕廖青森,他一時激動就跑去了醫院將人抓了回來,但衝動過後,鄭嘆卻又突然想到了一些以往被他遺漏的細節,這讓他本就不甚堅定的心再次動搖起來。
廖青森淡淡一笑,“什麼都沒有。”
他還是不肯說,認識到這個事實後,鄭嘆忽然覺得無比的挫敗,他走過去,握住廖青森的肩膀,迫使他擡頭和自己對視,逼問道:“有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做?你知不知道認下這個罪名意味着什麼,我告訴你,它意味着你很有可能下半輩子都要在監獄裡度過,再也出不去!它意味着你的清譽和名聲即將毀於一旦!它意味着你!完!了!”
他的語氣激動而憤慨,廖青森心底微微有些驚訝,卻還是再次重申:“人是我殺的。”
“好,你說是你殺了孟佳,可是據我所知你們最多隻是點頭之交,無仇無怨的,你的殺人動機是什麼?”鄭嘆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大概是早就猜到了他會有此一問,廖青森從容不迫地說道:“是因爲感情糾紛,我是個同性戀,喜歡上自己的病人白蘇,但孟佳卻對他存着不軌的心思,三番四次地想要勾引他,這讓我很憤怒,所以我給白蘇下心理暗示,讓他對孟佳產生厭惡情緒,然後在那天晚上尋機催眠白蘇,殺掉孟佳。”
他的神情輕鬆坦然,不像是在交代犯罪經過,倒像是在閒聊一般了,鄭嘆心知這套說辭必然是廖青森之前準備好的,所以根本不相信,他皺着眉頭思量半晌,有些無奈道:“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廖青森的態度很堅決,語調輕柔而和緩,眉眼間的堅冰盡數融化,帶着絲絲甜美滿足的意味,“我是真的喜歡他,不,或許該稱之爲愛。”
鄭嘆臉上的笑容漸漸消褪了,其實在很早之前他就看出來廖青森對白蘇的感情不一般,只不過一直不敢相信而已,現在,連最後用來自欺欺人的藉口也被廖青森無情地擊碎了。
他想,自己心裡絲絲縷縷的疼痛感應該只是幻覺。
“所以,你是爲了維護他,對嗎?”鄭嘆覺得自己明白了些什麼,雖然他本人並不太願意接受這個答案,但無論如何總比廖青森真的教唆白蘇殺人的好。
廖青森微笑不語,卻是已經默認。
想到之前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鄭嘆突然爲廖青森感到不值,他說:“你這是何必呢,白家勢力顯赫,即使這事真的跟他有關係,你以爲白家的人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入獄,而且據我所知,白蘇已經被接回白家了。”
聽到這句話,廖青森微微皺了下眉頭,轉瞬卻又笑開,輕聲呢喃:“那個人應該不會讓他有事的……”
鄭嘆疑惑:“你說什麼?”
廖青森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神情靜謐而安詳,答非所問道:“你不會明白的。”
鄭嘆拿他沒辦法,想了想,還是不死心地說了一句:“你難道沒有發現嗎?白蘇他根本沒有瘋,你不覺得他裝瘋這件事透着蹊蹺嗎?所以……”
“不!”廖青森霍然睜開眼睛,斬釘截鐵道:“這事跟他無關,我說過他只是一個情緒不能自控的瘋子。”
鄭嘆無言以對。
頭腦昏昏,眼皮很沉重,白蘇睜開眼睛的時候恍惚覺得自己沉睡了很久,但事實上纔過去一天,這讓他很是費解。
周圍低調而奢華的擺設讓白蘇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身處何方,他記起前一天的深夜,確實是有幾個自稱是白家保鏢的男人說奉命接他回家。
白家的膳食十分精良,但凡出入就有僕從前呼後擁,衣食住行都遠非青山醫院可以比的,但白蘇仍然十分不適應。
白蘇原本以爲既然將自己接回來,那自然不可能是沒有原因的,自己只要耐心等着就好,但一連幾天都沒接到白秉清的傳召後,他開始有些心急了。
其實那天夜裡,在得知那些男人的目的後,白蘇就清楚地明白自己逃脫不開,既然反抗不了,不如坦然接受,知道白秉清到底想要做什麼,然後他才能和對方談條件,畢竟他還想要藉助白家的勢力將廖青森救出來。
擔心廖青森在警局裡吃苦,白蘇最終放棄再等下去,他想要主動出擊。
但事實證明,他的這項計劃根本就毫無用武之地,被他問詢的傭人滿面驚詫地看着他,驚疑不定地說道:“少爺,您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不是特意去找過老爺嗎?怎麼能說一直沒見到……”
這怎麼可能,我什麼時候去見過他,爲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白蘇以爲她在開玩笑,但對方臉上的表情太過認真,由不得他不信。
白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他只覺得心裡亂糟糟一片,好像有很多紛雜的畫面從腦海中閃過,卻又什麼都抓不住,腦袋密密麻麻的疼,像是有什麼東西馬上就要破土而出。
之後的幾天,白蘇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比如他前一晚明明很早就睡下了,隔天卻聽到傭人說看到他大半夜地在花園中不知道在做什麼。
說不清楚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理,白蘇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花園,然後,看到昨天還開得好好的玫瑰花全部都被毀掉了,大紅色的花瓣灑落在地上,密密的鋪成一片,像是鮮血蔓延,唯美之中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電光火石之間白蘇突然想起來第二次見到韓文軒時的情形,那天對方抱着一束玫瑰花,不顧廖青森的阻攔,非要將手裡的話送給自己,然後他就開始抑制不住的打噴嚏,隨之而來的還有心底濃濃的厭恨和噁心感。
在那一瞬間,豔紅色的玫瑰花讓他產生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聯想,譬如倒地不起的孟佳……
可問題是他本人很喜歡玫瑰花,也從來沒有出現過花粉過敏現象,爲什麼那一次突然就受不住玫瑰甜膩的氣味呢?
白蘇恍恍惚惚地回了房間,然後注意力就被放置在書桌上的魔方吸引住了,他咬着脣,不解地思索着什麼。
如果沒記錯的話,昨晚他臨睡前曾經特意將這東西收進抽屜裡,怎麼現在又突然出現了呢?
這個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仍然困惑不已。
這一夜,白蘇睡得很不安穩,心臟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掌控着,讓他產生了窒息感,好幾次滿頭大汗地從噩夢中驚醒。
天剛亮,白蘇就起了牀,態度強硬地要求外出,這一次白秉清終於不再裝聾作啞,將人叫過去狠狠訓斥了一番。
這是白蘇第一次見到他這位傳說中的爺爺,對方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樣嚴肅冷漠高不可攀,眼裡閃爍着算計的寒芒。
白秉清眉眼冷淡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孫子,勉力壓下心底的厭惡,問道:“又在鬧什麼?”
白蘇沒有錯過對方語氣中的不耐,老實說他也不想和這位大名鼎鼎的白老爺子聊天,但除了他,白蘇現在不知道該去向誰求助,才能讓廖青森平安無事。
他想了想,謹慎措辭:“我知道您不太喜歡我,但我的一位朋友最近出了點事,我想請您幫忙。”
白秉清冷哼一聲:“你憑什麼要我幫你?”
“就憑我現在是白家唯一的血脈。”白蘇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怯場,他鼓起勇氣寸步不讓的和白秉清對視。
待在白家的這幾天裡白蘇思考了很多,俗話說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時間長了竟然還真給他發現了些蛛絲馬跡,如果事情真像報紙新聞上說的那樣,白家子孫稀薄,白宏又葬身火場,那麼自己豈不是成了白家僅存的子孫?
除非白秉清甘心將偌大家業拱手他人,否則,他必然會用盡辦法將這條血脈延續下去,醫院裡那些環肥燕瘦各具特色的美女護工,不就是因爲這個纔出現的嗎?
白秉清眼神睥睨,目光像是在看一隻渺小的螞蟻,“我會讓人給你安排女人,生一個基因優良的孩子,然後我就出手幫你的朋友,怎麼樣?”
被人當做種|馬一樣對待,白蘇心裡有些膈應,而且作爲一隻純零小gay,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即使真的將他和一羣女人關進小黑屋,恐怕最後結果也只能是一羣百合一個基,但是現在對方卻讓他克服這種心理障礙,和女人一起生寶寶,這讓白蘇產生一種生吞蒼蠅般的噁心感。
但是,想到被警局拘捕的廖青森,白蘇又實在不忍心,因爲他其實一直有種模糊的直覺,對方那麼做是在保護他。
猶豫過後,白蘇點頭:“好,我答應……”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不期而至,白蘇昏了過去,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白秉清驚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