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時,白蘇還在睡,昨晚因爲尹珏的事他一直到很晚才睡,因此比平常醒得晚了些,程叔擔心他,所以才親自上來叫他。白蘇懶懶地答應了一聲,等程叔離開之後才坐起身,頂着一頭雜草似的亂髮,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向洗手間。
掬一把水洗臉,接觸到涼絲絲的水,皮膚感受到涼意,白蘇的意識才漸漸回籠,握着牙刷刷牙,睡眼惺忪地看着鏡子裡的少年,對面的人穿着淡藍色睡衣,鳳眸半睜半閉,臉上尚帶着幾分慵懶之意。
他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忽而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盯着自己身上的睡衣看了一會,俄而自己笑了起來,心想程叔真是的,擔心他睡不好,還上來幫他換睡衣,自己昨晚一時犯懶,可是直接躺在沙發上睡了的,連衣服都沒脫,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得動自己的。
吃過早飯,白蘇婉拒了程叔想要陪同的提議,獨自一人去了尹珏的出租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已經幫忙將簡易靈棚搭建好,客廳正中間的牆上掛着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尹珏眉目冷然地看着這個世界,偏嘴角掛着一抹微笑,狹長的眼睛微眯,邪氣十足的樣子。
白蘇上前鞠躬,將手中的白菊放下,不多時就其他得到消息的同學老師陸續趕來,無論關係好壞此時都是一副悲痛的表情,儘管白蘇很清楚他們其中有些人和尹珏不和已久,那人桀驁不羈的性格確實很容易拉仇恨。
出乎白蘇意料的是那個名叫林修遠的入殮師也來了,還送來了一副花圈,祭拜的時候表情真摯,態度恭謹肅穆,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爲他是死者至親。這番動作下來,饒是原本心存偏見的白蘇也不禁對他另眼相看,略點了點頭道:“謝謝。”
林修遠的目光看似不經意間在黑白照上饒了一圈,最終又轉了回來,落到白蘇臉上,眸子深處閃過驚豔,心想上一次只顧着看死者的臉,倒是差點把這少年給忽略過去,這兩人倒是各有各的美,若是能早些認識他們就好了,現在……,唉,真是可惜了那張臉。
這般想着,林修遠微微抿脣,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悲傷表情,既不會顯得流於表面輕浮虛假,又不會讓人覺得太過殷勤,“我雖然不認識尹先生,但觀其面貌,便知他必然是極富才情的,聽說尹先生生前特別擅長油畫創作,沒想到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真是天妒英才。”
白蘇點頭,贊同道:“師父常說他教導的所有弟子當中尹師兄的天賦最高,人又刻苦,假以時日必定大有作爲。”
“是嗎?”林修遠淡淡一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目光渙散,神情悲苦,“實不相瞞,我對油畫也很感興趣,當年還曾哭着央求父母帶我去學這個,可惜小時候家境貧寒,父母又覺得藝術這東西太虛,沒有填飽肚子的糧食來得實在,所以一直沒捨得花這個冤枉錢,否則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爲校友呢。”
說這話時林修遠細長的雙眉輕蹙,語氣中含着淡淡的哀愁,白蘇聽了不免信以爲真,心下爲他惋惜,便好心地介紹了幾個風評不錯的由美院老師開辦的繪畫班。
林修遠臉上自是一副感激的表情,微微側身以示自己在認真傾聽,心裡卻不免有些得意,心道當年在娛樂圈混了那麼長時間,果然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這點在內行人看來不值一提的演技,騙騙純情小男生還是綽綽有餘的。
因爲場合不對,兩人也未多聊,只些許閒談了幾句,林修遠雖然有心給白蘇留個好印象,但也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留下“想學繪畫,以後有空必定上門請教”這個引子,以後何愁沒機會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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弔唁儀式結束之後,工作人員便將尹珏運到了殯儀館裡,等到死者的親友簽字同意之後就可以火化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流年不利,亦或者有時疫傳播,殯儀館裡有些“屍”滿爲患,排到尹珏時估計已第二天了。
在白蘇看來早一天晚一天的並沒什麼差別,聽了工作人員的解釋後就直接回家了,約定好明天下來再來,甚至都沒想到要叮囑他們幾句,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思考,都不應該會有人會打屍體的主意,再說殯儀館管理嚴格,好像也出不了紕漏。
但,詭異的是,這天晚上偏偏就出了意外。
接到工作人員的電話時白蘇整個人都懵了,一路恍恍惚惚地來到殯儀館前廳接待室,直到經理弓着腰解釋了半天,他才找到了點真實感,呆呆地問了句:“什麼叫丟了?你把話說清楚,一個……怎麼可能丟了呢?”
經理臉色比他還難看,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裡他就開始查探情況,麻煩的是值班守衛咬死了說沒有任何異常,監控錄像看起來也毫無異狀。經理在幾個下屬的陪同下將錄像快進着反覆看了好幾遍,越看越心驚,背後緩緩沁出冷汗,最後幾個人蒼白着臉面面相覷,一陣恐怖的寒意由腳底迅速躥進心間。
監控錄像顯示,真的沒有人靠近停放屍體的地方。
經理臉上的冷汗擦都擦不乾淨,做他們這個行當的,忌諱本來就多,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其他人怎麼想先不說,幾個下屬都被嚇得面無人色,甚至有人動了辭職的念頭。
此時聽到客戶發難,經理腿一哆嗦,差點給他跪了,他也知道這事說不清楚,客戶要是有心追究的話自己就麻煩了,因此不等白蘇繼續詢問,就白着臉說:“這是我們的工作出現了疏忽,我們會加派人手,儘量快點找到丟失的那個……,您看,您還有什麼要求,只要您提出,我們一定會盡量滿足!”
白蘇心中一動,知道對方這是想要拿錢私了,他微微皺眉:“我只想找到師兄,讓他儘快入土爲安,其餘的還是免談吧。”
如果可以,經理是萬萬不願將事情鬧大的,因此目光懇切地看着他,想要讓白蘇收回剛纔的話,再多考慮一下,可惜他左等右等都不見白蘇開口,便知道白蘇這是鐵了心了,不免覺得自己有些下不來臺,伸着脖子高聲叫道:“報警,必須報警,這樣的事以前從未出現過,肯定是有人搗鬼!”說到後來聲音隱隱提高了八度,語氣更是斬釘截鐵,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誰。
白蘇也點頭:“那就報警吧。”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稀奇古怪的事,本來是要通知徐教授一聲,請他拿個主意的,但想到老人家最近因爲徒弟喪命本就傷心欲絕,再聽說這事本身就透着股子蹊蹺,恐怕徐老知道了後身體受不住,因此白蘇雖然心裡有些怕,但好歹硬撐着沒有怯場,何況丟的那人是他師兄,就算真的有什麼科學難以解釋的事情發生過,以尹珏生前對他的疼愛,應該不會傷害他……吧?
接待室裡死一般的寂靜,幾個平常最愛吹噓自己膽大的保安此時都安靜下來,坐在沙發上的腿時不時地還會抖幾下。
情緒是會傳染的,尤其是在這個狹小緊閉的空間內,沉默悄無聲氣地蔓延,空氣之中像是隱匿着一條無形的手,它緊緊扼住衆人的咽喉,讓人喘不過氣來,衆人彷彿看到自家脖子上方懸着一把刀,隨時都能斬斷名爲理智的那根弦。
突然,接待室裡爆發出悽慘的哭聲,縮在沙發角落裡的一個值班人員忍受不了這異樣的氛圍,直接抱頭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道:“我就知道……這地方那麼多死人,陰氣多重啊,我奶奶早說過不能做這個的,不能做這個!嗚嗚嗚,我要辭職,馬上就辭職……”
他這麼一嚷,別人冷不丁地抖被嚇出一腦門的冷汗,經理捂着自己的心臟,覺得今天要是能活着走出去的話,他也立馬回家打辭呈,順便買些速效救心丸,他掏出一條手帕擦着汗,先是抖着手合十唸了幾句阿彌陀佛,然後才冷冷瞪了那個下屬一眼,“哭什麼哭,能有點出息嗎,不就是丟了……,說不定是被誰偷了呢!”
衆人都用看蛇精病的眼神看他,心裡並沒有感受到哪怕一點安慰,除非是瘋了,否則誰會去偷這種東西?就算偷到了又有什麼用,能吃嗎?
不久之後警察到了,估計他們也是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案子,兩人在做筆錄的時候明顯有些不在狀態,時不時交頭接耳一番,像是在思索如何給這次的案子定性。
幾人依次做完筆錄,警察也商量出了結果,決定初步定性爲失竊案,然後要求經理帶着他們去看監控,白蘇鼓足了勇氣趁機提出一起觀看。
聽說要求監控室,經理一個勁地推脫,不大情願的樣子,引得兩名警察心聲疑慮,對視一眼,態度更加堅定,經理見勸不住他們,不停唉聲嘆氣,最後十分勉強地點點頭。
雖然不知道“失竊”的具體時間,但因爲之前經理就已經看過一遍錄像,心裡有譜,此時爲了節省時間,便直接跳過前面的那些,徑直播放最重要的一段。
錄像是以俯視角度拍攝的,最開始時並沒有什麼異狀,停屍房整體呈現單調灰白的色調,冷清的讓人只看一眼便心生寒意,房間內依次擺放着十幾副鐵牀,罩着的白布隱隱凸顯出人形。
在八倍速的播放設置之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快速流逝着,很快就來到午夜十二點,數字快速地跳動了一下,所有數字全部變成零,整整齊齊地排列着。
監控室內的衆人心臟都不約而同地重重跳動了一下,緊張的氣氛瞬間在這不大的空間內渲染開來,他們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驚疑,再次把視線放回屏幕上,然後他們注意到了什麼,突然齊齊低呼一聲。
落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抓緊褲子,白蘇努力把腦海中不斷上演的“回顧全球100部經典恐怖片”系列小短片踢出腦海,白着臉看過去,“怎麼了,你們叫什麼?”目光投在屏幕上,白蘇瞳孔劇烈緊縮一下,失態地站起身,差點踢翻椅子,慌張地問:“這是怎麼回事,我師兄呢,剛纔不還在這裡呢嗎?”
沒有人回答白蘇的問題,因爲此時他們都被巨大的恐懼狠狠掐住咽喉,被自己看到的東西震驚到失語。
尹珏的編號是十三,因此從開始觀看錄像開始,衆人的視線便一直緊盯左上角第三架鐵牀,那架鐵牀的牀頭正懸掛着上標十三的數字牌,就是剛纔,時間跳轉到零點時,罩在十三號牀上的白布突然微不可見的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正逐漸甦醒,然後,衆目睽睽之下,十三號牀上的屍體突然消失,白布突然塌了下去。
是的,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除了之前的那點動靜,再無其他的異常,鏡頭裡也始終不曾有其他人出現。
怎麼會這樣,剛纔那一下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動?是有人在故弄玄虛,還是……
衆人齊齊打了個寒顫,強硬地切斷自己不好的聯想,殯儀館的經理捂着自己的心臟處,一個勁地念叨:“我就說,不能看,不能看的,你們不信,這下好了……”
兩個警察受了點驚嚇,但年長的那個明顯是經過事的,很快就緩了回來,找經理要監控錄像,說是要帶回去找技術人員分析一下,看看這份錄像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
經理自然是同意的,其實之前他就已經讓下屬中的電腦高手給看過,結果對方一直堅信錄像是原裝的,所以他心裡纔會犯怯,但既然警局裡有技術更精湛的人在,說不定可以看出點什麼。抱着這個想法安慰了自己一番,心想也許只是那個賊手法比較高明,瞞過了我們的眼,時代在發展,賊也在進步,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白蘇心情不虞,胸口悶沉沉的喘不過氣來,掃視周圍幾眼,向經理告別之後就轉身離開,不知道是不是他私心作祟,他十分不喜這個地方,總覺得多待上一分鐘,自己就會窒息而死一樣。
因爲心情不好,不想惹程叔擔心,白蘇便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小道慢慢悠悠地走着,毫無目的性,只當是散心。
道旁種植着高大的梧桐樹,此時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滿目清爽綠意,白蘇看着看着原本灰暗的心情漸漸好轉,這才發覺自己在殯儀館逗留了一下午,竟然連吃飯都忘記了。
正要找地方去吃飯,卻突然發現前邊的小道旁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看其形容,似乎是……“林修遠?”
對方沒有想到會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遇到熟人,微微一怔,隔着幾米遠的距離,白蘇清楚地看到林修遠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慌,心下詫異,這是怎麼了?
白蘇慢慢走過去,這才注意到林修遠懷裡抱着一個巨大的包裹,挾裹在腋下,看似不經意地拿手臂遮擋住,好像是不想讓人注意到。
林修遠很快就鎮定下來,細長陰柔的眉眼微眯,笑得豔麗又魅惑,“原來是你啊,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經他這麼一問,關於尹珏屍體的事再次涌上心頭,白蘇臉上的笑收斂了些,“是師兄出了點事,我下午去了殯儀館,因爲一時沒想到要去哪裡,所以就在這附近走走。”
聽到他這麼說,林修遠抓着包袱的手不禁微微用力,一邊往前走,示意白蘇跟上,一邊以閒聊姿態不解地問道:“哦,是這樣啊,但尹先生能出什麼事?”
白蘇明白他的意思,在大家的認知當中,一個死人能出什麼事,人死如燈滅,自然是什麼都不用擔心的,但尹珏這裡偏偏就出了事,白蘇一想到師兄的屍骨現在不知道流落在哪裡,便覺心酸。他突然想到林修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受,說不定會有什麼獨特的見解,便將事情經過跟他說了一遍,林修遠擰着眉頭聽了半晌,微微睜大了眼眸,不敢置信道:“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奇怪,我在殯儀館工作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林間拂過一陣清風,帶來草木的清香,卻又夾雜着某種隱秘而詭異的氣味,白蘇心中一動,將失望的心情暫且放下,看向林修遠懷中的包袱,“這裡面裝着什麼,你拿它去做什麼呢,竟然還親自抱着,看起來份量不輕的樣子,要不要我幫忙?”
“這倒是不用。”林修遠神態自然地拒絕,對着白蘇眨了眨眼睛,笑着打趣:“一看你就是嬌生慣養的小公子,手這樣白嫩,我可捨不得讓阿蘇做粗活。”
說起來兩人不過之前見過兩面,並不是十分熟稔,林修遠的語氣卻含着似有所有的親暱,這樣的態度出乎白蘇的預料,不免讓人有些尷尬,只是對方也沒什麼惡意,卻也不好給人臉色看,因此白蘇只笑着含糊過去,並不打算理會林修遠的親近。
林修遠嘴角含笑,似乎是根本沒有注意到白蘇那一瞬間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就轉換了另一話題,“餓不餓?不如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據我所知這附近有家燒烤做的不錯,我以前常和朋友一起去。”
白蘇原本就覺得餓了,聽了這話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跟在林修遠身後走上另一條道,走了約有十分鐘左右,果然看到街道拐角處有一家燒烤店,店面不大,但收拾的還算乾淨,臨街的道路旁擺放了幾張摺疊桌,扎着圍裙的老闆娘滿面笑容地招呼客人。
剛剛走到近處就聞到一陣烤肉的香氣,白蘇眸子都快綠了,只聞着香氣就知道味道絕對不會太差,腳下的步子也急促了幾分,上前掃了一眼菜單,一口氣點了許多。
兩人落座,林修遠隨手將包袱放在自己腳下,開了一瓶啤酒,倒了兩杯。
白蘇忙擺手:“我不會喝酒,如果喝醉的話就麻煩了。”
林修遠失笑:“只是啤酒而已,少喝一點沒事的,不然等會吃烤肉會口渴的。”
白蘇想了想,點頭答應了,低頭瞄了一眼林修遠腳邊的包袱,“放這裡沒事嘛,剛纔看你抱着它急匆匆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哦,沒事的,只是點不值錢的東西。”林修遠一口將杯子裡的酒喝乾,笑道,“可不就急匆匆呢,我那可是要回去看美人的。”
“美人?”白蘇先是驚訝,想明白後就笑了,“我知道了,金屋藏嬌!對不對,哈,原來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林修遠搖頭,“當然不,我可是一個gay,怎麼可能有女朋友?”一邊說一邊用含笑的眼神曖昧地看過來,藉着倒酒的姿勢將胳膊落在白蘇放在桌上的手上,似有若無地輕蹭了兩下。
白蘇觸電似的收回手,呵呵乾笑,一時嘴快,只顧着打趣林修遠,竟然忘記了這人可是原書中的主角,當然是喜歡男人的。
“不是女朋友,那就是男朋友了?”白蘇決定還是說點什麼打破這種曖昧的氛圍。
“也許吧。”林修遠低頭喝酒,微長的劉海遮住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隱約窺見脣畔意味不明的笑容,語調幽幽冷冷的,透着股子說不出的詭異,“只要是美人,又何必太在乎性別呢。”
他的神色太過奇怪了些,白蘇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幸好老闆娘適時地將烤肉和涼拌菜送了上來,他索性低頭吃肉。
過了一會,林修遠又起了一個話題,他爲人風趣幽默,見識又多,常常幾句話就能誘得白蘇笑出來,短短几分鐘過後,白蘇便已把剛纔的事忘諸腦後。
期間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波客人,大多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們,不得不說大排檔是極適合男人們交流的地方,他們不在乎形象,言談隨性,連帶着白蘇也被這種熱鬧的氛圍感染,不知不覺中就多喝了幾杯。
店門口支了一張木桌,上面的電視正播放着一部最近大熱的古裝武俠劇,畫面精緻,主演們顏值上佳,看得出來應該是很受女人們喜愛,偶爾閒下來的時候老闆娘就會佇立在電視機前忙裡偷閒得掃上幾眼,就連門口吃燒烤的客人都好奇地看了過去。
有新來的客人要點菜,老闆娘沉迷在劇情之中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反應就慢了幾拍,正在烤肉的老闆氣得罵她:“做生意呢,還看什麼,沒聽到有客人叫你呢,真實的,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一把年紀了還追什麼星,當自己小姑娘呢!”
客人善意地鬨笑起來,先前點菜的客人顯然是熟客,也不拘束,笑着打趣老闆娘:“這是看什麼呢,叫了你幾聲都沒聽到?”
老闆娘指着電視讓他看:“新劇,裡面有許晨呢!他在裡面演一個劍客,可帥了!”
聽了這話別人尚可,林修遠卻突然變了臉色,放在桌子邊的酒杯倒了都不知道,直接灑了他一身,白蘇本來是要提醒他的,只是叫了一聲卻沒得到迴應,擡頭去看,就見林修遠臉色怔然,雙目緊緊盯着不遠處的電視。
白蘇好奇心起,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電視裡白衣玉冠的俠士身影如電,動作迅捷瀟灑,電光火石間幾個宵小全都負傷,倒在地上哀哀而叫,越發襯得站在中間的白衣俠士長身玉立身姿飄逸。
“這不是許晨嗎?”白蘇驚詫。
林修遠此時回過神來,剛好聽到白蘇這句話,勾脣而笑:“你知道他?”
白蘇點頭:“人家是明星嘛,何況他又長得那麼帥,我聽別人說過,怎麼了?”
“長得帥?”林修遠嗤笑一聲,臉色難看,語氣有些刻薄,“可不就是長得帥嘛,否則當初……”至於當初究竟怎麼樣卻是沒有再說下去。
白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這語氣似乎有些不對勁啊,怎麼聽着像是兩人相識,而且還有宿怨的樣子,可是林修遠是怎麼認識許晨的?而許晨在原書中又是什麼定位呢,炮灰攻?路人甲?還是正牌攻?
“許晨會畫畫嗎?”白蘇咬着筷子問道。
林修遠被他這神來一筆給弄懵了,怔愣了一下才下意識地回答:“會一點,怎麼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果然關係匪淺啊,連人家會不會畫畫都知道,可是林修遠語氣裡好像帶着很深的怨懟,難道這次的劇情走得是相愛相殺模式?
白蘇微笑:“我很喜歡許晨,所以好奇多問一些嘛,體諒一下我們這些追星族的心情啦。”
林修遠頗有深意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聊到後來,天已經很晚了,林修遠執意要先送白蘇回家。白蘇喝了點就酒,坐在車上有些頭暈,偏首抵在玻璃上,腦海中想着一些有的沒的,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以免真的吐在人家車上。
旁邊的林修遠目光幽幽地看了他好久,微微俯身湊近,聲音極輕地說道:“你知道那天我去給尹先生整理遺容時發現了什麼嗎?
聽到尹先生三個字,白蘇本來飄蕩的思緒一下子集中起來,他看向林修遠,這一轉頭才發現兩人靠得極近,呼吸可聞,對方帶着酒氣的氣息噴灑在他臉上,這讓白蘇有些不舒服,下意識仰頭躲避,嘴裡卻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一件很有趣的事。”林修遠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魔力,直直穿透阻隔,抵達心底,“我發現,尹珏的身體很輕。”
白蘇忍無可忍地將他推開,臉上帶着被人愚弄後的羞惱,“這還用你說,師兄一向消瘦,自然比正常人要輕。”
“不,不,不是這樣!”大概是因爲酒精的關係,林修遠有些興奮,還有些激動,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隱秘一樣,再次湊到白蘇耳邊,聲音詭秘地低語:“噓,別說話,我告訴你哦,尹珏他……”
車子突然停止下來,輪胎和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後座的兩人身體不受控制地磕到前面的靠背上,頓時疼得低呼出聲。
林修遠捂着額頭怒瞪司機:“你怎麼開車的?!”
司機卻根本不理他,縮在寬鬆的鼠灰色風衣中,整個人存在感十分低微,垂着頭看着自己腳背,聲音模糊沙啞地像是從嗓子眼裡硬擠出來的,低低地道:“到了。”
不遠處就是白家,白蘇也無心難爲司機,還想抓着林修遠追問尹珏的事,對方卻先一步打開車門,示意白蘇下去,“回去早點休息。”
白蘇即將出口的話又被堵了回來,感覺真是糟心極了,他捂着被撞疼的額頭擺擺手,下車離開。
因爲在外面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回到家時天已經很晚了。
如果是在平時的話,這個時間點白蘇早已經上牀睡覺了,因此整個人有些困頓,疲倦地睜着眼睛,大腦被酒精薰得暈暈乎乎的,他迷迷糊糊地擡起頭,恰看到天上那輪殘月,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酒精作祟,出現了幻覺的緣故,他隱隱覺得今晚的月色似乎有些不大一樣,猛然一看竟然是猩紅色的,就像是原本淡黃色的月亮被什麼東西蒙住了一樣。
朦朧而詭秘的月色下,白家花園小別墅也變得神秘起來,黑洞洞的入口像是未知的洞穴,彷彿下一秒就會有野獸嘶吼着狂奔而出。
白蘇捂着額頭,微微皺眉,以往若是他晚歸的話程叔肯定會等到他回來才睡,他也勸過對方,說他一把年紀了不必如此,程叔雖然答應了,但每逢白蘇不在家的日子,也總是不放心地給他留着燈,今晚這般的情景倒還是第一次出現。
難道是程叔忘記了?白蘇這樣想着,也沒將這個問題放在心上,反正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需要大人處處爲他操心。
白蘇輸入自己的指紋,等到叮的一聲輕響後,才伸手去推門,木質的大門上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夜深露重,觸感冰涼。
吱呀一聲輕響,在暗夜之中顯得格外清晰,飄蕩在空曠的客廳中,便變得悠長起來。
家裡的擺設還算熟悉,白蘇摸索着去按門後牆壁處的開關,燈沒亮。
再按,燈還是不亮。
咦,家裡的燈壞掉了?一直按不開客廳裡的燈,白蘇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心想這些東西可真是不禁用,明明不久前纔剛換過的,竟然這麼快就壞了。
就在此時,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模糊的笑聲,聲音很輕,像是在刻意壓制着,音質清越,聽起來有些熟悉。
“誰,誰在那裡?”白蘇嚇了一跳,仔細辨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瞪大了雙眼看過去,昏黃的月色從窗臺間灑進來,客廳裡能見度很低,根本看不清東西。
白蘇不敢輕舉妄動,站在原地屏住呼吸等了半晌,四周靜悄悄的,空曠而安靜,遠處時不時有車輛呼嘯而過,車頭燈的燈光打在窗上,下一秒又快速消散,不停變換着的燈光經過層層折射落在地上,最終組合成千奇百怪的圖案。
客廳裡一直很安靜,白蘇側耳仔細聽了一下,除了他自己似乎並沒有別人的呼吸聲,灌進身體內的酒精漸漸發揮作用,頭腦變得越來越沉重,長久的站立使白蘇雙腿僵硬,他終是失了耐心,索性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打算去開靠近樓梯的另一組吊燈。
一步,兩步,白蘇掂着腳尖走路,步子踏實之前必定要左右觀察一番,及至察覺到四周並無異樣,才悄悄鬆了口氣,暗想大概是自己太過緊張聽錯了也不一定。
放下心來後,白蘇的動作也不自覺加快,稍稍邁大了些步子,卻不料腳下突然絆到了什麼東西,措不及防之下狠狠朝前摔去。
白蘇驚呼一聲,下意識閉起眼睛,心裡慶幸家裡鋪着地毯,應該不會太疼,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未到來,迎接他的是一個帶着陰冷氣息的懷抱。
“程叔,是你嗎?”下意識地抓住那人的手臂,白蘇鬆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抱住他的人似乎比他高一些,只是體溫低得嚇人,隔着兩層衣物都能感受到那冷冰冰的觸覺,而且整個人消瘦得厲害,手臂下的胳膊竟似毫無一點肉,硬邦邦的有些膈人。
白蘇的話落地,四周便恢復寂靜狀態,半晌過後,仍然等不到迴應,兩人之間的距離本是極近的,那人不可能沒聽見,卻不知爲何始終不肯開口。
時間一點點流逝,白蘇漸漸意識到不對勁,那人的手落在他腰間,姿勢中透出一股濃濃的佔有慾,而且,最令他心驚的是,這種姿勢隱隱帶着一股熟悉感,只是白蘇一時有些想不起來究竟是誰曾這麼抱過他……
這人到底是誰呢,難道是入室行竊,白蘇心底一哆嗦,想到此處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他在心底悄悄唸了幾聲阿彌陀佛,暗道不要自己嚇自己,說不定只是家裡的其他傭人呢。
白蘇拼命找着藉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儘管他心底十分清楚家裡的傭人除了程叔外都是女性,體形上根本對不上,他抖着手試探着去推那人,卻發現根本撼動不了,想要起身離開,腰間細如枯竹的手卻像是蘊含着無窮的力氣。
白蘇逃脫不開,心一橫,抖着嘴脣問道:“你是誰,究竟想要做什麼,如果是要錢的話那好商量,家裡值錢的東西都在二樓的書房裡,有卡,還有幾件名貴的瓷器,都是古物……”求求你快去搬啊!
他覺得自己可以被評定爲年度最配合的屋主了,可惜那人卻不想當最佳劫匪,他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很久不動,也不說話。
利誘不成,白蘇又開始威逼,但對方依然惜字如金,他心裡還是犯嘀咕了,這人難道是啞巴,可那啞巴也不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啊,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對方是如何將自己攬入過去,他簡直以爲自己是摔到一尊雕塑懷中了。
長久的靜默耗費了白蘇的耐心,他試探着叫程叔的名字,聲音由低到高,劫匪沒反應,程叔也一直沒來。
直到嗓子都喊啞,白蘇纔不得不相信一個詭異的事實,眼前這人竟然不會阻止他任何呼救的舉動,可惜剛纔摔倒時手機掉了出去,不知道落在那裡,他伸出了胳膊摸了半天也沒任何發現,否則就能報警了。
雖然知道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眼前的情景很難讓人開心,鬼使神差地,白蘇伸手去摸那人的臉,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那麼做,只是心底有道聲音一直在誘惑着他,讓他去揭開謎底。
距離越來越近,堪堪只剩下幾釐米時,一隻冷冰冰的大手突然將他的手握住——用一種白蘇十分熟悉的姿勢,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只是太纖瘦了些。
等等,這隻手不是……不是尹師兄的嗎?
一張蒼白死氣的臉突然闖入眼簾,脣畔的笑一如既往的邪氣恣意,像是之前無數次發生過的那樣,低低地叫他:“阿蘇,過來。”
“——啊!”白蘇終於崩潰了,慘叫着坐起身,頂着一腦門的冷汗。
“小少爺,你怎麼了?”程叔滿含擔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等了一會,沒聽到白蘇的聲音,終究是有些不放心,直接推門進來,看了白蘇一眼,頓時大驚失色:“少爺,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做噩夢了?”
白蘇明顯有些精神恍惚,呆呆地看他:“程叔,昨晚是誰抱我上來的?”
程叔心驚,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小少爺,昨晚你喝了酒,醉醺醺的自己上了樓,我擔心你要扶你,結果少爺一直說不用,還讓我去煮杏仁奶茶給你喝,少爺都忘記了?”
白蘇藏在被子下的手顫了一下,他單手撐着額頭,藉以遮掩自己的表情:“哦,大概是我記錯了,好了,沒什麼事你先去忙吧,我有點頭疼,想再睡一會。”
程叔點頭,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直到程叔的腳步聲消失在樓下,白蘇纔再次睜開眼睛,心驚膽戰地起牀照鏡子,左看右瞧,似乎除了有點萎靡外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可是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那冷冰冰的觸感,那恐怖陰森的氛圍,怎麼會是夢呢?夢又怎麼會如此真實。
而且,他其實並不太喜歡杏仁奶茶,覺得它有些膩,因此從未讓家裡傭人做過。倒是師兄尹珏,因爲是南方人的緣故,很喜歡這些甜食,杏仁奶茶是他的最愛,也是他唯一會做的吃食,之前常常親手做給白蘇喝。
白蘇看尹珏一番好意,自己雖然不喜歡,但也不太討厭,偶爾喝幾杯也沒什麼,便一直沒有拒絕,結果尹珏竟真的因爲他很喜歡杏仁奶茶,做的越發勤了,白蘇原本是有些受不了的,但當時尹珏幾乎已經病入膏肓,一副骨瘦如柴的樣子,如此,白蘇又怎麼忍心說出口,如此這件事竟然就這麼一直瞞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