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謙再一次爽朗地笑了,揮了揮手,說:“走吧,回營。孝宇那小子敢說什麼,由二哥擔着。”
不知怎的,慕容筱雲跟在他身側一步一步往營地走的時候,總覺得胸口不順,太堵了。原來杜雲謙是一個心胸如此寬廣的人,他怎麼就偏偏撞上她了呢?
回到營中,等東方孝宇以及杜雲謙處理好軍中事務,已經是丑時了。午夜已過,夜深人靜,正是人們睡意正濃的時候。
可慕容筱雲一直候在東方孝宇的將帥營外,細細微微地聽見裡面的談話。好像說是陸國大軍雖然被擊退,可不得不妨,他們打算在這營地再駐紮上半把個月,等邊境的局勢穩定了,再搬師回朝。
她在外面站久了,只覺得薄薄的布靴根本不能抵禦寒冷入侵,她的腳快要被凍斷了。那腳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只感覺自己根本就是赤着腳踩在雪地裡,冰冷入骨,疼痛鑽心。
慕容筱雲周身都在哆嗦。
雪,一波又一波斷斷續續地飄着,半空中雪花四散,美得如同是一幅虛幻的風景畫。
她好久不眨眼,睫羽上便沾上了厚厚的雪花。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個白眉老人。
室外的溫度,應該在零下吧。
慕容筱雲只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爲了能多一點暖意,她只好在帳外不停地跺腳,以運動來抵禦寒冷。
倏地,帳內傳出一聲冰冷的聲音,乾脆利落,沒有半點感QS彩,“進來。”
那是東方孝宇的聲音。
她在雪地裡停了下來,不再跺腳,躍躍欲試地站在門口,猶豫着自己要不要這樣冒失地走進去,寫在她臉上的無辜表情頓時僵化了。
在她猶豫的片刻時間裡,帳簾被輕輕掀開,探出東方孝宇鎧甲裹身的一身身影,背後是一片明亮的燭光照耀。
慕容筱雲一眼望去,眼裡的無辜頓時被染化。
她頓時鮮活了起來,欣慰而舒心地笑了,嘴角彎出了滿意的弧度,明亮似水的眼晴裡跳躍着閃閃的眸光。
可是太冷了,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全身一下哆嗦。
東方孝宇沉着氣,一手掀着帳簾,靜靜的望着滿頭白雪,眉毛與睫羽上撲滿了雪霜的她。那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情不自禁地擡起來,本想替她擦拭掉那些雪霜,卻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他僵在半空的手又垂下去,硬生生地說:“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夠了,足夠了,不必他替她拍去身上的雪霜,不必他過多地關心她,只爲他這一句話,慕容筱雲就心滿意足了。她拍了拍狐裘上的雪霜,抖了抖撲在青絲上的厚重雪花,這纔跟着他走進帳營裡。
一進帳裡,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撲鼻而來。慕容筱雲再細細望去,那羅漢牀榻上的茶几上,依舊擺着三足的青銅香爐,小篆字體的輕煙嫋嫋升騰。
杜雲謙與上官英士各自盤座在左右兩側離羅漢牀榻最近的那兩張四角梅花雕桌前。
東方孝宇踏到羅漢牀榻前坐下,與他們正面而對。
慕容筱雲從來不是一個拘謹的人,自己找了一張離火盆最
近的梅花雕桌盤腿坐下。身側的杜雲謙回頭衝她會心一笑,卻在見到她滿身雪霜後,眸光不由一黯。他將身側的火盆推向她,輕聲說:“暖一暖手吧。”
慕容筱雲客套起來,回笑說:“謝謝二哥。”
東方孝宇的餘光瞥見這一幕,心頓時一酸。那個替她暖手的人,本應該是他呀?可是,在他沒有完成大業之前,又怎能兒女情長?而且,她還是自己殺父仇人的女兒?
他趕緊從那一幕中抽離了自己的目光,從懷中掏出那一方羊皮捲來,輕輕展開,眸光一聚,別有深意地說:“上官將軍,此戰能成功擊退陸國大軍,全仗着你配合本王裡應外和。因此,本王說話算數,回朝奪位後,在登基大典上,即刻封令愛楚楚小姐爲後。”
聞言,上官英士精光一閃,立刻從梅花雕桌前起身,走到帳營中央的紅地毯上,單膝跪地,叩拜道:“末將謝過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方孝宇起身,兩步邁到上官英士身前,輕輕扶着他起身,滿眼盛着勝而不驕的笑意,“上官將軍,我不是個喜歡阿諛奉承的人。這還沒登基,將軍你如此稱謂爲之過早。起來吧,未來的國仗大人,我希望您老人家把小婿放在心裡,不要搞一出又一出冠冕堂皇的事出來。只要國仗大人日後精忠報國,權利與榮華皆是你的囊中之物。”
上官英士雙手握拳,拜謝道:“末將必定忠於尊王,誓死追隨。”
然而,東方孝宇心知肚明,上官英士的這一番“誓死追隨”的話,不過是表面功夫。他與他之間,存在着巨大的利益關係,而這利益關係一旦失效,所謂的“誓死追隨”就得變成“兵戎相見”。
東方孝宇違心一笑,“上官將軍客氣了。歷來,改朝換代的新君登基,其帝后的位置都是由其原配充當。爲了能讓上官將軍安心,我決定休了原配,以方便楚楚能名正言順的封爲開國皇后。”
說罷,他三兩步走到慕容筱雲身前,從懷裡掏出一張白紙黑字的宣紙,折成疊,遞到她身前,“東方慕容氏,接下這張休書,從此以後你就與我東方孝宇沒有任何瓜葛了。”
慕容筱雲登時一驚,整個臉一片蒼白。她盤坐在梅花雕桌前,仰望着東方孝宇手中的那張摺疊成形的宣紙,緩緩起身,腦袋已經一片空白了。
“東方孝宇,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
杜雲謙倏地從地上蹭起身來,冷冷地甩出一句話,鞭子一樣劈頭抽打在東方孝宇的臉上,讓他面頰頓時火辣辣地燒痛。東方孝宇壓着一口氣,周身的惡氣四處亂竄。他用一抹僞裝過後平靜無波的目色望向杜雲謙,“二哥,我自有分寸。”
燭光燃起的光火,忽而不安地晃動起來,照應在兩個人身上,投下兩束扭曲的影子,幾乎看不出形狀。
慕容筱雲終於鼓起勇氣,從東方孝宇頎長的手指間接過那方宣紙,她滿是傷痕的手掌開始瑟瑟發抖。
東方孝宇望着她手背上的那方血肉模糊的傷疤,心頓時抽痛。他目光刺痛,胸膛像是被重物猛地一撞,讓他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偌大的疼痛襲擊。那股疼痛竄向四肢
,寧他全身的肌肉一陣緊繃,緊到快要將身上的鎧甲給震破。
他迅速地違心地移開視線,轉向上官英士,微微一笑,“上官將軍,如今你該放心了。”
上官英士面露尷尬,心卻僥倖得很,早早地就在爲他們家上官楚楚鋪着一條寬廣的後宮之路。慕容筱雲如此精明的女人,被東方孝宇休了倒是一件好事。日後他家楚楚就少了一個聰明的競爭對手。雖說他家上官楚楚直接被封爲皇后,可後宮女人的鬥爭是最可怕的。這個慕容筱雲對楚楚構成了不一般的威脅。他心裡暗幸,卻違心地說:“尊王,四小姐可是陪你同甘共苦過來的,您不能……”
東方孝宇背對着上官英士輕輕揮了揮手,“慕容四小姐已經接了這休書。上官將軍奔波數日,該回營好好歇息了。”
說罷,東方孝宇輕吼一聲,“來人,伺候上官將軍好生休息。”
等上官英士走後,杜雲謙的怒火終於爆發,他滿臉鼓着青筋,通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瞪着自己的胞弟,胸膛激烈起伏,全身的肌肉緊繃,“東方孝宇,你非得要這麼做嗎?筱雲她到底有什麼錯?投胎到慕容家並非是她自己能選擇的。就像你,無法選擇自己的悲慘身世一樣。你到底是爲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對她。”
樑柱上的燭火躍躍地跳動,映下暗沉的光火,讓帳內的氣氛越來越僵硬。
連空氣,也變得稀薄,越來越窒息。
東方孝宇轉身,不再看一眼滿臉蒼白的慕容筱雲,眸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復而冷哼道:“這不正是二哥你所期望的嗎?”
杜雲謙一把揪住東方孝宇胸前的鎧甲,滿眼腥紅地瞪着他,咬牙道:“筱雲她一心一意愛的人是你。”
東方孝宇甩開杜雲謙的手,整了整衣裝,漆黑的眼仁裡深沉得看不見任何破綻。然而,那顆心卻像紙一般輕薄,這麼輕而易舉的就碎了。他強裝冷漠,哀矜道:“自古紅顏乃禍水,在我東方孝宇眼中,沒有所謂的癡情人。一旦失去利用價值的人,都是一文不值。所以,我把她讓給你,不正好合了二哥您的心意。”
杜雲謙伸出拾指,筆直地指向東方孝宇,一身血氣方剛,怒不可遏地說:“好,既然你這麼說,二哥帶筱雲走,你別後悔。”
二人身後的慕容筱雲一聲怒吼,“夠了。”彷彿驚雷,驚破了東方孝宇與杜雲謙的言語對峙。她攤開那紙休書,看也不看一眼書中的內容,那樣三兩下將它撕成碎片,輕輕撒向地面。因爲她撒得很無力,碎片很快重重疊疊地從她的裙襬旁落了下去。她的視線從二人身上掃過,幽幽地說:“你們倆把我當什麼了?當球一樣踢來踢去嗎?東方孝宇,我告訴你,不是你休了我,這休書我不接受,而是我自己要離開你。從此之前的種種,我說過的話,我做過的事,你都當做是一場遊戲吧。這個遊戲太不好玩了,我走。沒有山無棱,沒有天地合,從此以後,你我陌路。”
她的話,像是一把雙刃的劍,割在了她自己的心裡,也割在了東方孝宇的心裡。
她最後一眼滿眼迷醉地望着他,檀口輕吐,“東方孝宇,此生永不相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