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太監埋頭彎腰,捧着一卷棕黃的聖詣恭敬地呈上前,平坦地鋪展在天子的白玉書桌前。
卷內雙龍橫空,中央處一片空白。
天子滿意地垂了眼,太監立馬機靈地將狼毫玉管呈上來遞到天子手中,速又拿起青玉硯石在雪玉墨盤內磨着墨汁。
空白聖詣內,緩緩呈現出蒼勁有力的字跡,雲:“慕容門庭有女筱雲,溫柔婉順,資質賢明,行合禮經,貴而不恃,謙而以光,朕特冊其爲一品夫人,喚‘花蕊’,與皇后平座。宜令所司,擇日冊命,於建封三百八十六年四月十五入宮受封,進居承乾宮。”
滿滿地書寫完這道聖詣,天子的臉上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光無比希冀地遊覽在自己的字跡當中。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終於吐出心中鬱結的情緒,笑道:“除公公,明ri你親自領着朕的聖詣去一躺慕容府。”
想想,又立即搖頭,“明日怕是太倉促。這道旨意要與昏禮一起下達。除公公,明ri你出宮採辦花蕊夫人的昏禮。半月前,朕令針工局連夜縫製的金縷玉衣該完工了。你親自去取,同花蕊人的昏禮一起送達。”
天子說着,興奮不己,忽又蹙眉,心想,“雲兒到底是願不願意做朕的花蕊夫人?她若一意固執,非要離開,我一道聖詣又怎能奈何她?難道,真要囚禁她一生一世?她曾對我說情說愛,是真?是幻?”
短短時間內,總管見天子的面部表情風起雲涌,忽笑忽愁,立即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更猜不透天子的心思,只好偷偷地瞧了瞧玉桌上的那道聖詣。乍一看,原來是皇帝要封慕容家的女兒進宮爲妃。
總管太監不禁對這個慕容筱雲萬分好奇,什麼樣的女子,能讓皇帝在與皇后大婚之日,拋開楚楚動人的楚皇后,自顧自地對着一道聖詣樂不思蜀?
尤其讓總管太監停駐目光的是那幾個字:“朕特冊其爲一品夫人,喚‘花蕊’,與皇后平座。”
與皇后平座!
天啦,這慕容筱雲真是一步登天,平步青雲呀!這太監不禁在心裡想,他可得把這個花蕊夫人侍侯好了。
“皇上,今兒開國大典,各國使節呈送了諸多奇珍異寶。不如讓奴才選些珍貴的做昏禮送到慕容府。出宮採辦的器物,都不如使節送來的寶物珍貴。既然花蕊夫人是皇上心愛的女人,就應該送她全天下最好的。”
天子眼中精光一閃,笑道:“還是徐公公想得周到,賞。”
那總管太監哈腰謝恩時,門庭處忽而走進來一光彩照人的少女。天子迎頭一看,原來是杜雲君,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出自內心的笑容,“雲君,入夜已久了,你怎麼還沒休息。”
杜雲君習慣在腳踝處環佩鈴鐺,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傳到天子耳裡無比歡暢。幾步邁近天子,頰邊不由地泛出一朵笑容來,“皇帝哥哥,你還說呢,爲了你和雲姐姐的事,我能睡得安心嗎?”
天子的面容忽而一滯,沉聲問道:“怎麼,她還是鬧着要走?”
杜雲君搖了搖頭,垂下眼視見白玉書桌上攤開的那道聖詣,一目掃過,復又說:“雲姐姐她巴不得你這道聖詣快點宣讀呢。”
天子挑了挑眉,疑惑不解,“她哪有巴不得,她巴不得早點離開罷了。”
“皇帝哥哥,說你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吧,你還不承認。雲姐姐這是跟你賭氣呢,你浩浩蕩蕩地把楚皇后接進宮,多風光呀。雲姐姐在茶樓上看了,不知道有多心酸呢。這麼些天了,你也沒去府上看過雲姐姐一次,你說她能不跟你賭氣嗎?我實話跟你說吧,今晚我來,就是替雲姐姐查崗傳話的。”
聽聞到此,天子的臉上立馬春風滿面,眼中閃着灼灼的笑意,精神十足地說道:“她讓你替她來給朕傳話?”
“雲姐姐說好些日子沒見着你了,問你可不可以在百忙中抽空去一趟慕容府。她想見你。”
天子聽了,心中喜悅無比,目光希冀地望向杜雲君,一時竟說不出話。他星目之中閃爍着杜雲君從未見過快樂,像極了夜明珠的灼灼華光,竟可以驅趕她心中所有的黑暗。也一併驅逐了這些年來,在他心中堆積如山的陰鬱。
杜雲君莞爾一笑,“雲沐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只可惜,只有一個女人可以讓他笑得這般燦爛迷人。而那個女人,並非是她。
天子正了正自己的儀表,輕笑道:“除公公,明日領着朕的這道聖詣隨朕一同擺駕慕容府。”心中實在歡喜,笑意盈盈地與雲君對視,復又說:“雲君,擇日朕親自爲你準備一場盛宴,封你爲護國大公主。”
聞言,杜雲君立即輕蹙雙眉,頰面忽然一沉,垂了眼簾不悅道:“我不要做什麼護國公主。”
天子卻說,“由不得你,一切由朕替你做主。”
杜雲君正要駁回他的話,忽又聽他說:“好了,雲君,朕還有事要與徐公公吩咐,你先回去。”
杜雲君心中一冷,施了禮悶悶不樂地離開。天子興奮不已地朝徐公公吩咐道:“徐公公,備轎前往針工局,朕要親自取回雲兒的金樓玉衣。”
翌日午食後,天空一直飄着濛濛細雨,飄飄灑灑,洋洋溢溢,正映襯了慕容筱雲此時此刻的低迷心情。
辰時見到雲君的時候,她還聽她說東方孝宇答應來府裡見她,眼見午時都過了,也沒見着他的人影。
瞧她,又給忘了,他這會兒不再是東方孝宇了,改名杜雲沐。不,是光明正大地用回原來的名字,家仇國恨一併報了,當上皇帝了,該有多忙呢?
慕容筱雲站在堂前靜看細雨潤物,心思飄遠,遠遠的就有丫環頂着雨水匆匆忙忙地跑上前,也忘了禮數,邊跑邊喊,“夫人,四小姐,宮裡的謁者傳來一道聖詣,宣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去前院正廳接詣呢。”
慕容筱雲急忙問她,“是接詣呢,還是接駕?”
那丫環滿面蒙着細雨珠,急忙又說:“是接詣,沒見着皇上。”
慕容筱雲的心不由地跌落千丈,雲君不是說他會來看她嗎?怎麼聖駕換成了聖詣?她正了妝容,攜着佟姿隨丫環去了前院正廳。
此時,慕容府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齊刷刷地跪在堂下,堂上的徐公公一身紅緞錦袍,手執聖卷,尖銳着嗓音,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慕容門庭有女筱雲,溫柔婉順,資質賢明,行合禮經,貴而不恃,謙而以光,朕特冊其爲一品夫人,喚‘花蕊’,與皇后平座。宜令所司,擇日冊命,於建封三百八十六年四月十五入宮受封,進居承乾宮。”
堂下的慕容筱雲跪在軟軟的地毯上,心中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慶,低眉垂眼,無比平靜地凝視着膝蓋下的地毯繡圖。
堂上的除公公收起畫卷,擡頭道:“欽此!”
全府人跟着齊刷刷地說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筱雲正要起身接過聖卷,那除公公立即哈着腰,雙手捧着聖卷滿臉奴才樣地迎上來,“喲,花蕊夫人,您可小心點。”趕緊把聖卷呈上去,撫着慕容筱雲的袖卷笑道:“娘娘上坐,奴才徐培釗,在皇上跟前做事,以後還勞你多多關照。”
慕容筱雲心中排斥,輕揮開除公公的手,坐在他安排的軟橙上,尷尬一笑,“徐公公過獎了,你都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了,應該我煩勞你多多關照纔是。”
徐公公急忙垂下頭,“娘娘,您這是折奴才的壽呀,奴才不敢當。”說罷,轉過身吆喝道:“來人,把皇上賜給花蕊夫人的昏禮都呈上來。”
堂下慕容家的僕人急忙讓開道,幾十個衣着鮮麗的宮女手捧着雕花托盤魚貫而入地緩緩走進來。
徐公公趕緊似嗔還喜地一一介紹道:“娘娘,這是一對錘胎琺琅神器,擺在寢宮可驅邪避魔。”
慕容筱雲趣味寡然地望過去,但見兩宮女手中託着一對金光閃閃的雕飾,上狹下廣,半鏤空狀,雕飾中的主題物不知是什麼奇禽怪獸,一眼望去,登時讓她覺得無比威懾。
待她看清,徐公公擺了擺手,下一個宮女蓮步邁來,滿臉恭卑。她又聽徐公公介紹道:“娘娘,這是鴛鴦連體芙蓉玉,據說這玉本是ru色,乃上古寶物,上古帝怕寶物被盜,將其含在喉中,這玉就變成了今日這般的血紅色。”
除公公揮揮手,又見一宮女迎上來,“娘娘,這是一套玉製首飾,釵,鐲,鏈,墜無一不全。還有這塊玳瑁令,皇上親自吩咐奴才交到您手裡,還說這塊令牌算是娘娘與皇上的定情之物。”
慕容筱雲伸手從盤中取出這塊玳瑁令,緩緩問道:“皇上說這是與我的定情之物?”
“回娘娘,皇上的原話是說他還沒有送過你定情之物。這塊令牌意義特殊,以它當定情之物,最爲合適。”
慕容筱雲望着掌心裡半透明的玳瑁令,金薄繆龍鏤空其中。正是這一塊令牌讓她知道了他的真心,知道他可以不顧性命地去陸國救她。握着這塊令牌,她的心無比鈍痛,不禁在心裡嘲笑,再堅定的情也比不過他的大好江山。今日他可以有上官楚楚,明日還可以有各種姿色的云云嬪妃。
她累了,不想再跟這些女人同爭一個男人。
一種矛盾的情愫在她心裡激烈地對博,明明愛他,卻又酸溜溜的充滿了恨意。
徐公公望着堂下兩例宮女,個個手中端着寶物,正要繼續介紹,卻聽慕容筱雲揮手說道:“好了,不用一件一件地呈上來了,都擱下吧。徐公公聖詣也宣讀完了,回宮侍侯皇上吧,我乏了。”
徐公公面容一急,皺眉應道:“娘娘,這些個金銀玉器可以不一一讓你過目。可是有一樣,奴才必須親自呈到你手中。”
慕容筱雲心中酸楚,撫着額頭睏乏道:“不必了。”
“娘娘,這是可皇上親自令針工局爲您縫製的金縷玉衣。這件嫁賞昨晚還沒完工,皇上在針工局守了一夜,親自監督繡娘們連夜趕出來,就爲今日博得娘娘一笑。本來皇上想今日親自送來的,又突遇政事,所以才千叮嚀萬囑咐奴才給您送來。娘娘可不能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心意呀。”
徐公公話還沒說完,三名宮女就呈着金縷玉衣跪在慕容筱雲身前,“娘娘,您看,皇上說了,四月十五就讓您穿着這身嫁賞入宮爲妃。連昨兒楚皇后的嫁賞也沒您這件華貴,由此可窺皇上對娘娘是真心一片呀。”
太監苦口婆心,卻讓慕容筱雲聽後不苟言笑,“徐公公,我都知道了,嫁衣也看過了,你可以回去覆命了。就同皇上說,四月十五,我一定會穿着它莊端得體地嫁進皇宮。”
徐公公的面容忽而一滯,心中無法揣測主子是何心思,竟然對着這件華貴的金縷玉衣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怏怏不樂,竟對他下起了驅逐令。
堂下慕容府的婦人奴婢們個個沾沾自得,滿臉喜氣,不知道佔了她多少的光。
且看這嫁裳由金絲織成,裡罩裙,外霞帔,繁紛華貴,和田美玉鑲綴其中,直叫人嘆觀止矣,擊節歎賞。可慕容筱雲卻看也不看它一眼,起身不苟言笑道:“徐公公,請吧。”
金縷玉衣也罷,奇珍異寶也罷,它們再珍貴,再稀有,都不如杜雲沐分給她的小片刻時間來得珍貴。
昨兒她還滿懷希望地自以爲他一定會抽空來一趟慕容府,以解她相思之愁。看來,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杜雲沐,杜雲沐,蕭國的真命天子,他有忙不完的政事。即使是他日日得空,還得照顧三宮六院各妃嬪的感受,又怎麼可能天天陪着她一人呢?
慕容筱雲自己承認,她很自私,總希望她的男人可以待她一心一意,經常陪着他。
可是,身爲一國天子的杜雲沐,他給得了她所想要的一心一意嗎?
她不想用自己下半輩子的光陰去證實這已經昭然若揭的答案,待到她真正傷痕累累的時候,她就不能如現在一般,還可以趁自己沒有泥足沉陷的時候而全身而退。
東方孝宇,對不起!你去做你的杜雲沐,做你的天子吧。我意已決!
徐公公走後不久,大夫人二夫人總是爭論着由誰來替慕容筱雲採辦嫁妝,吵得她頭都疼了,一聲低吼,“好了,大娘二孃,我的嫁妝當然得由我孃親自CAO辦。也省得你們累心累神,就這麼定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總是陰雨綿綿,時晴時雨。
四月十五那一日,陽光異常嬌好,和風習習,初夏的的味道濃濃的漫溢在每一絲空氣當中。
這一日,慕容府裡忙得不亦樂乎,府院各處張燈吉彩,燙金的雙喜紅字讓人刺目耀眼。全府的人都在爲四小姐要正式成爲與皇后平座的花蕊夫人而高興無比。
【作者題外話】:今後更新時間改在每日零點哈,通知一下下各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