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宏偉怒不可遏,卻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咬緊牙,憤怒地道:“你……你……”
東方孝宇的眼裡映着盎然的神彩,得意一笑,“我卑鄙,我小人,我陰險。可是,想要爭奪這江山的人,哪個不是陰險小人呢?”
慕容筱雲再也看不下去,從羅漢牀上爬起身,大腦神經努力地召集着自己已然失覺的四肢神經,緩緩地,艱難地下了牀,邁着不穩的步子朝着白瓷甕走去。胸腔處,是她起伏不平的劇烈心跳,明顯的一上一下,那顆心簡直就要從肚子裡跳出來了。
她怕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卻又不忍心看着生養她的爹爹遭受到如此折磨。她在東方孝宇身後苦苦哀求道:“你殺了他吧,別再折磨他了,求求你……”
見狀,慕容宏偉憤怒地望向自己的女兒,模模糊糊地從嘴裡擠出幾個字,“雲兒……慕容家是有骨氣的人……不必……求他……”那幾個字,斷斷續續地從慕容宏偉的嘴裡擠出來,雖然蒼白無力,連在一起卻突顯了他的骨氣。
然而,東方孝宇卻仰天長笑,笑得連淚水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骨氣?呵呵,這麼說你還算是熱血男兒了,只可惜你做的都是些卑鄙之事。你若是連舌頭都沒有了,你還怎麼狡辯,你根本不配骨氣二字。來人,把他的舌頭給我割下來,看他如何巧舌如簧。”
身側的黑衣人迅速點頭,畢恭畢敬地道:“是,副門主。”
說罷,就見一把雪亮的匕首緊緊地攥在黑衣人的手掌之中。他走到白瓷甕前,捏起慕容宏偉的下鄂,欲伸手扯出慕容宏偉的舌頭,卻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黑衣人緊緊蹙眉,眼露殺念,不耐煩地捏起他的下鄂。只聽咯咯一聲,慕容宏偉的牙齒便全部碎了,一一從嘴裡落了出來,一同滲出的還有那汩汩的鮮血。那融在血水中的牙齒,一顆一顆地往下掉,白與紅相交在一起,萬分刺目。
慕容筱雲趕緊給東方孝宇跪下,聲聲哀求道:“求你了,別再折磨他了,殺了他吧,求你了……”
慕容宏偉見到自己的女兒如此無骨氣,便甕聲甕氣地叫起來,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黑衣人一把捏住他的舌頭,狠狠地割了半截下來。
濃稠的血液一涌而出,所有的疼痛都從慕容宏偉那雙如同宇宙爆發的瞳仁裡體現而出。
東方孝宇滿意地笑了,“很好……你大勢已去。接下來,我要想想該怎麼樣折磨你的女兒。”
他復又轉過身,滿目零星地望向慕容筱雲,“到底誰纔是最可憐,最孤獨的人?等我攻回皇城,我要讓你慕容府上上下下都爲我死去的親人陪葬。你說,到時候誰纔是最孤獨的人?”
甕中的慕容宏偉不停地哼哈着,痛苦明顯地從他的五觀中表現出來。他不能說,不能罵,只能低沉地哀叫,每一聲都疼痛地在慕容筱雲的心裡響起。
慕容筱雲拉緊東方孝宇熠熠生輝的鎧甲,雙目希冀地望向他,視線裡頭,他那雙眼睛太過美麗,乾乾淨淨,明亮如天上的星子。那麼美的一雙眼睛,本來應該是個單純善良的人。然而,這雙美目之下,卻有一顆黑暗如毒蠍的心,“東方孝宇,我求求你,我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的身分求求你,一刀殺了我爹爹,給他一個痛快吧。”
東方孝宇明淨如湖水的雙眸輕輕一蕩,笑意由此盪開。他輕笑道,“好,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現在應該告訴我,到底誰纔是最可憐的人了?”
慕容筱雲驀地一退,身子輕輕往後一仰,望着他那雙美目,她萬萬想不到,他可可以這般咄咄bi人。真是可笑,誰是可憐之人,他如此在意嗎?她的嘴角輕輕地旋出了一抹笑意,淺如一朵淺淺的山茶花,她輕笑說:“舉世渾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
跪着退出兩步之後,她緩緩站起身,笑靨如花地望着他,腮邊的酒窩深深地陷在她的笑容裡,簡直寧人迷醉,“呵呵……是我太過可憐,我不該相信,只要我一如既往地愛着你,就能感化你,讓你也有一顆正常人的心。是我可憐,不該單純地認爲你也會相信愛情。是我可憐,明明已經被你折磨得體無完膚,確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着你,是我可憐……”
東方孝宇俯視着慕容筱雲蒼白的笑臉,那雙容納着她慘淡笑容的眼睛裡,斑斕地跳動着點點散落的零星。
他的胸口驀地一痛,連呼吸也變得堵堵的,似乎有一口很不順暢的惡氣堵在胸口處,他一聲輕吼,“夠了……”
誰纔是可憐的人,昭然若揭。
他自己又是何苦,如此咄咄bi人呢?
東方孝宇垂下頭,從黑衣人的手上奪下一把軟劍,沉沉地往地上一甩,沉吟道:“若是怕他太痛苦,就送他上路吧。”
慕容宏偉怒不可遏地望着東方孝宇,血流從他的嘴裡緩緩地流出來。都說,十指連心,僅僅只是往手指上紮上一針,就能讓人疼得驀地一驚。更何況,他被黑衣人砍了手腳,拔了牙齒,割了舌頭,真正的疼痛,也只有他自己在生不如死地體會着。
也許是骨肉相連,從慕容宏偉怒不可遏的目光之中,她讀懂了他的絕望,他的悲憤,他的不甘,他的仇恨,他的生不如死。他猛地一仰脖子,死死地含住了東方孝宇的鎧甲。
鐵鑄的衣,肉做的脣,分明就是雞蛋碰卵石。
可慕容宏偉死死地咬着,硬是不鬆
口。
東方孝宇輕而易舉地往前邁開一大步,就將他甩開,但見他嘴裡的血涌更加洶涌不止。
看着爹爹如此痛苦,慕容筱雲紙薄的心已經被千穿萬孔。她彎起身,顫抖地拾起那把軟劍,火雕的怪獸在劍柄上躍然其上,劍刃薄如一張紙片,它雪亮地發着光,光暈之中泛着刺目的猩紅。
拾起這把軟劍,慕容筱雲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噤若寒蟬,一步一步地走向慕容宏偉。她的眼裡,暗沉無光,無可奈何。她束手無策,只好一劍刺下去,才能給他一個痛快。
走到白瓷甕前,慕容宏偉反倒安靜了,靜靜地望着自己的女兒,眼神異常地平靜安詳。他從來沒有這樣觀望過慕容筱雲,生她十六年,從來都是目光犀利,嚴峻肅殺。也許,這一刻,他最想感謝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兒。如此活着,真的太過痛苦,他安詳地看着她,竟然笑了,佈滿皺紋的眼角閃着絲絲寧靜的笑容,似死如歸地望着她。
那一刻,慕容筱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父愛。十三年了,她覺得慕容宏偉從來都沒有資格做她的父親。可是這一刻,親情無聲無息地,像毒草一樣地佔據了她的身心。她突然覺得恐慌,是不是自己這一劍下去,她在這個異世,就永遠沒有爹了?
越是如此想,握劍的雙手越是抖得厲害。
身後,東方孝宇的聲音冰冷地響起,“若是不快快動手,小心我反悔。”
慕容筱雲心中一橫,本想閉上雙眼一刀封喉,卻在下手前,全身都軟得沒有一絲的力氣了,她的聲音脆透柔軟地響起,“爹……”
十三年來,這一聲爹,怕是她叫得最用情的。
慕容宏偉輕輕眨了眨泛着血淚的睫毛,溫和地笑了,然後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本想在死前,給女兒一留下一個美好的映象,卻不料疼痛鑽心,他實在忍不住,含在嘴裡的血並沒有咽回肚子裡,反而失聲地噴了出來。
慕容筱雲握緊劍柄,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一揮,一劍抹在了慕容宏偉的脖子上。
頓時,血浪四濺。
由此,慕容宏偉身經百戰、戰功無數的戎馬一生,就此終結。多少刀光劍影,多少恩怨情仇,多少英姿事蹟,都由此,煙消雲散。
人死了,什麼也帶不走。
衆人終歸要走這麼一條路,爲何活着的時候,不好好活着呢?
慕容筱雲看不清,猜不透。她好累,好累,軟軟地跌坐在了淌滿了父親鮮血的地面。
冷風捲起營帳的帳簾,晨光從縫隙中穿插進來。
閉眼前,她恍惚看見一道霞光衝破了這個黑暗的世界,好美好美,美得有些刺目眩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