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之中,丫環婆子進進出出,呈進來的必是慕容筱雲的妝飾用品。
每個人進了慕容筱雲的閨房,先是恭恭敬敬的施禮,然後齊刷刷一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隨後佟姿身後的婦人便會遞上賞銀打賞。
慕容府的丫環魚貫而入,魚貫而出,個個臉上喜氣洋洋,好不歡喜。
終於清靜了,倆丫環侍侯今日的花蕊夫人梳理紅妝。且看她椎髻高束,花絲鳳冠當頭,點翠玉珠,冠前垂步搖。
她只管端裝地坐在鏡前,看丫環們細緻地在她頭上擺弄,臉上盈着幸福的笑意,心卻忍痛割愛地糾結着。這美滿的笑意,不過是呈給身後的杜雲君所見的。她若不笑顏如花,又怎能讓雲君知對她放鬆戒備呢?
杜雲君在她身後靜靜地看着鏡前的花蕊夫人,目光迷離,差一點就被她的美貌懾了魂。羨煞的目光當中,甚至帶着酸楚。她的皇帝哥哥什麼時候也能把她當作是一個女人,而不是所謂的護國公主。
佟姿望着女兒,不禁彎着眉眼笑道:“雲兒,這已是皇上第二次迎娶你,頭一次你是他的王妃,這一次承蒙皇上厚愛,冊立你爲花蕊夫人。娘用這琺琅梳爲你梳理青絲,一梳祝你同皇上夫妻恩愛,二梳祝你早日爲皇上誕下龍子,三梳祝你與皇上白頭偕老。”
多麼美好的祝福呀。
她也想與他白頭偕老,可是殘酷的後宮生活當中,他對她的愛能延續到共白頭的時候嗎?
她唯一的願望就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而那個人,必定不是帝王。
慕容筱雲對着鏡子盈盈地笑着,濯濯眸光下,是她那片酸楚的心,誰人能懂,誰人能知?
杜雲君莞爾道:“雲姐姐,你必是這天下最美最美的新娘。”
慕容筱雲對着鏡中映下的雲君的笑臉,回笑道:“等雲君出嫁的時候,你也是最美最美的新娘。”
杜雲君強裝笑意,默不作聲,心下已是波濤洶涌。
而滿臉幸福的慕容筱雲亦是如此,盈盈的笑意在她臉上不過是一張面具。面具下,她心中鈍痛,希望和失望都是那麼刻骨銘心地盤繞在心。
曾幾何時,她看着已爲天子的他身陷痛苦當中,她是多麼想用她真摯的愛來感化他溫暖他。
可是她錯了,真正佔據在他心裡的不是這愛情,而是權勢,而是江山,而是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若然不是,一月前他在福船上拒絕他賜封時,他怎不會哄一鬨她說,他願意和她去雲遊四海?他明明是知道,她有這麼一個天真而又渺小的願望呀。
他明明知道。
哪怕只是哄着她說一說,她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可是,他沒有。
慕容筱雲對着鏡子孤芳自賞,身後的佟姿輕輕說道:“好了,雲兒妝容已畢,你們都退下吧。”
衆丫環魚貫而出,佟姿又對杜雲君說:“
杜姑娘,雲兒今日就要入宮了,這宮門不比府院,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老身想跟雲兒說幾句掏心的話,你看是不是……”
杜雲君見佟姿無比哀求地望向自己,眸光中盡是母親對女兒的擔憂與CAO勞,於是點頭輕笑,“那好,你們好好話別,我在院子裡恭候,不過別太久,怕誤了吉時。”
雲君走後,慕容筱雲急忙起身,還朝拱門外不停張望,“娘,快點。你出府採辦嫁妝的時候,馬車都安排好了嗎?”
佟姿見女兒正說着,已經將身上的金縷玉衣一把拉開。隨即,金絲美玉撞出清脆的繞耳聲音。佟姿接過女兒的金縷玉衣,急忙說:“都準備好了,待迎親的隊伍一走遠,那馬車就會悄悄在後門等我們。
慕容筱雲一邊取着頭上的髮飾,一邊張望,“那藥呢,藥在哪。”繞過分隔其間的雲母屏風,一手腳被捆的粉衣丫環倒撲在地上,不能動彈,不能言語。
早上的時候,雲君還沒有來梨園,慕容筱雲就和佟姿把這粉衣丫環綁捆在此。怕她又喊又叫,所以慕容筱雲拿布團堵住了她的嘴。這丫環是她觀察了好幾日,才從大夫人那裡調到她梨園來侍侯的。看她身形身材與自己七分相似,所以就義無反顧地留用了。
慕容筱雲取下粉衣丫環嘴裡的布團,捏着她的嘴,語氣誠懇地道:“妹子,對不住了。他們發現了不會把你怎樣的。你的大恩大德,我慕容筱雲會牢記在心。我已經差人往你家裡送了錢財,就當是報恩吧。”說罷,就從佟姿手裡取過黑乎乎的藥丸,灌進粉衣丫環的嘴裡。
那丫環吞了藥丸,嗯嗯了幾聲,目光就陷入一片呆滯狀態。
慕容筱雲隨口說道:“起來吧。”
粉衣丫環依言而行,從地上爬起身,目光呆滯,看似神志不清。慕容筱雲欣慰一笑“娘,這藥真管用。但願一個時辰後她醒來,不要被重罰。”
“雲兒,扶她坐到梳妝鏡前,快點換衣上妝。”
佟姿與女兒折騰一翻後,粉衣丫環已經出落得楚楚動人。都說人靠衣裝,果然不假,這丫環的身材與慕容筱雲幾乎相當,換上這件金縷玉衣頭戴鳳冠過後,還真有那麼幾分妃嬪之氣。
慕容筱雲滿意地扶丫環起身,“娘,把蓋頭拿來。你扶她出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佟姿點點頭,輕蹙眉頭,難免擔憂,“雲兒,不會被發覺吧。”
“娘,你相信我吧。雲君對我的戒備已經完全鬆懈了。再說,你看看這丫環穿上這身衣服,蓋上蓋頭,簡直就是和我一模一樣。你別擔心,快扶她出去吧,免得雲君進來催。”
佟姿這才點點頭,扶着調包後的花蕊夫人儀態端裝地走出去。
雲君笑意迎上來,隨佟姿及慕容府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將花蕊夫人送到府院大門,九遊乘輿已備妥當。很快便有身着喜服的宮人迎上來,扶着花蕊夫人上了青羽鴛輅。
佟姿假意擠了兩
滴淚水,滿眼濛濛地望着女兒離開。
梨園的慕容筱雲已經換好輕裝,握着玉管在一方宣紙下斟酌片刻,終不知該寫些什麼,見母親匆步走來,這才擡起頭聽佟姿急忙說道:“雲兒,迎親的隊伍已經走了。我們快從後門走吧。這是欺君之罪,若然被發現,必定大禍臨頭。”
慕容筱雲應聲說好,無比忍痛地在宣紙上寫下兩字--“珍重”。
想來想去,她只有這兩個字要留給已爲天子的東方孝宇。
也只有這兩字,才能讓這段看不見任何希望的愛情畫上句號。
佟姿的催促下,她拿出那方半透明的玳瑁令壓在宣紙上,臨行前情不自禁地落了兩滴淚水,心裡默唸,“珍重,永不相見。”
佟姿拉着女兒離開,府裡的人都在慶祝,後門無人看守。
車伕恰是時候將一輛普通的安車徐徐停在後門處,瞧見母女二人走出來,急忙迎上來幫忙拿行李,安妥穩當後,揚着馬鞭說道:“夫人,小姐,坐穩了。”
馬車一路向南,急速而行。
顛簸的馬車內,慕容筱雲的心混亂無緒,不由垂視着身前,不言不語,眸光渙散。
此時此刻,她心似大海,波濤洶涌。
畢竟付諸了真心,不管東方孝宇如何高高在上,如何後宮云云,他始終是她一心一意所愛的男人。
只怪她心眼太小,容不下一點的沙子。
慕容筱雲暗自冥思,心裡已是急風急雨,不禁覺得自己悽楚無比。不禁又想,怎又是她心眼太小呢?她只是希望有一個男子一心一意地待她。
這樣的願望算奢求嗎?
呵!
是她太過奢求了吧。
這世間的男子,誰又能一心一意呢?
佟姿見女兒臉上掛着嘲諷的笑意,那般悽迷,不禁痛心,“雲兒,你若是難過就哭出來吧。”
慕容筱雲含首輕笑,眸光像一縷緩緩墜落的螢光,輕得那般刺痛人心,喃喃道:“娘……我不難過。從此以後,我們自由了。”
說是不哭,可她怎麼覺得心裡淌滿了淚,已經痛得讓她沒有辦法再呼吸了。輕喘一口氣,只覺吸進去的不是清新的空氣,而是長滿倒勾的刺。她屏住呼吸,嚥了一口氣,胸口一堵,卻強裝鎮靜,滿眼悽迷地笑道:“娘,我已經想好了,我們離開金鬱城後就去彌都。聽說,那裡聚集了許多商販,到時候,女兒再想想要做什麼生意,日後女兒一定不會讓你受苦的。”
佟姿見女兒強裝笑意,心裡自是尤如煎熬,點點頭順着女兒的話寬慰道,“娘知道,娘都知道。雲兒是全天下最孝順的孩子,雲兒自幼聰明,總是讓人出奇不窮。”
最後流淚的,倒是佟姿,眼淚雙雙而落,如東海鮫珠。慕容筱雲趕緊替母親擦拭,心疼道:“娘,不哭……我知道你替我難過。女兒都不難過,你哭什麼呢。我們自由了,不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