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公公扶着慕容筱雲起身,見主子面色沉靜,卻極爲擔憂主子的傷勢。太后的一百杖打在主子的身上,她又站了一個上午,怎麼可能不疼。可慕容筱雲卻始終裝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擡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同樣沉靜的天子,心中更是冰雪交加。
楚皇后硬要慕容筱雲躺下歇息,可她卻硬撐着站在他們身前,若無其事地說道:“皇后,臣妾身子骨硬朗。這點傷勢,算不得什麼。”
天子站在二人身側一言不發,沉默如金。楚皇后苦口婆心地說道:“雲妹妹,姐姐我並不是想訓斥你。這場景讓姐姐看了倒是沒什麼,可是傳出去對你影響不好。你堂堂一品夫人,怎麼能和奴才們一起用膳呢。姐姐如此說你,你可別不高興,姐姐也是爲你好。”
慕容筱雲點點頭,“臣妾知錯,下次一定謹遵皇后的懿詣,決不再犯。”
楚皇后滿意地撫起她的右掌,握在掌心中,笑了笑說,“那就好。”垂眸時發現她手背上的幾道深深的爪印,不禁皺眉,“雲妹妹,你的手這是怎麼了?”
慕容筱雲趕緊把手縮回來,心中百感交集卻強自笑道:“沒事,傷口已經癒合了。沒事......”
“這疤痕太過突出,回頭本宮讓宮女給你送一瓶羊胎膏來,那羊胎膏的祛疤效果很好。”
慕容筱雲強自苦笑,“娘娘,不必了。臣妾已經習慣了,沒有這塊疤臣妾還真的不習慣。”這句話像是專門說給某人聽的,擡頭看向天子時,天子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楚皇后正要說什麼,慕容筱雲卻搶先道:“娘娘,臣妾還要換藥。不想在娘娘和皇上的尊身前失禮,所以請娘娘和皇上回宮吧。今兒天氣甚好,娘娘可以陪皇上去御花園下下棋或者彈彈琴。小時候妹妹就景仰皇后的才情,等妹妹的身子養好了,還希望皇后能賞臉彈首天籟給妹妹聽呢。”
楚皇后一聽,滿面笑意,卻拒絕道:“雲妹妹,皇上在御花園下着棋都心繫着妹妹你,連輸了好幾盤。還是姐姐先回宮,讓皇上陪一會你。”說着,就朝天子施禮道:“皇上,臣妾失陪了。”
天子睨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慕容筱雲,卻道:“皇后,我們的棋還沒下完。你還是陪朕回到御花園繼續下棋。花蕊夫人需要靜養,朕還是不打擾她是好。走吧,陪朕把剩下的棋下完。”
楚皇后聽了,心中十分高興,以爲皇上是真的喜歡她陪着他下棋,不由地在心裡淌着蜜糖,卻強裝尷尬地勸道:“皇上,您還是再陪會雲妹妹吧。”
天子本是發自內心,卻面色沉靜地說道:“不必了,她需要休息。我們走吧。”
慕容筱雲始終不露生色,領着一羣宮女太監朝皇上皇后行禮恭送。她始終隱忍着着心中的酸楚,絲毫不發作,待皇后隨同天子走後,她望着殿外的方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心裡默唸道:“東方孝宇,杜雲沐,你這是在考驗我的忍耐力嗎?你忽冷忽熱,真是猜不透你的心。我以爲我的內心足夠強大,可以適應宮中的生活。然而,我錯了。這纔是第二日,我怎麼覺得已經是傷痕累累了?”
杜雲沐,會不會有一天,我真的會不愛你了?
慕容筱雲在心裡強自苦笑,卻不表露在臉上讓宮女太監們看見了。
呵!不愛也罷,至少那樣心不會那麼痛。
許公公即刻迎上身來扶着慕容筱雲,心疼道:“娘娘,我扶您回牀上歇息吧,您都站了一上午了。”
慕容筱雲露着一張乾淨的笑臉,點點頭說道:“謝謝!”
許公公爲了慕容筱雲的這句話,心中即刻暖暖的,被其感動得全身一顫。從來沒有人這般真誠地待他,他不由撫穩了慕容筱雲,急忙說道:“娘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奴才侍候娘娘,那是天經地義。您這麼說,簡直是折煞奴才呀。”
慕容筱雲緩步向前,輕笑着說:“我說過了,沒有外人在,我們承乾宮不分主僕。倒是我大意了,方纔讓皇上與皇后撞見了,害你捱了皇后一頓罵。”
許公公不禁眼圈一紅,泣聲道:“娘娘......奴才......奴才一定會肝腦塗地地侍候着你,絕不讓外人欺負娘娘。皇上他剛迎娶娘娘進宮的時候擺了那麼大的場面,還在太和殿舉行了盛大的冊封大典。奴才們都以爲皇上他對你寵愛有加,沒想到這股新鮮勁這麼快就過了。娘娘你放心,奴才們一定會想辦法讓皇上回心轉意的。”
慕容筱雲聽了,安慰無比,卻說:“由着他吧。男人的心思就如這冬去春來,四季無常。我有些累了,不想再討他的歡心。以後,這承乾宮,他愛來不來。”
許公公不由一緊張
,急忙勸道:“娘娘,奴才知道您這說的都是氣話。等你的傷養好了,奴才保證皇上會常來咱們承乾宮。說不定您還能幸運地懷上龍子,有一天還能攀上後位呢。”
慕容筱雲急忙說:“許公公,這話可不許在外頭亂說。小心性命。我不貪圖那些虛名。不管他的心在不在我這裡,不管他的人來不來我這裡,我始終會在承乾殿候着他。如果有一天,我實在沒有力氣等了,我會放棄的。榮華富貴,名利地位都是過眼雲煙。真正讓人暖心窩的,只有那一顆待你真待你誠的心。”
這麼說,許公公似是懂了。慕容筱雲嘴裡所說的那顆待她真待她誠的心,就好比是她自己的那顆心一樣。雖然是懂,卻極爲不明白。這花蕊夫人不過才十六七歲,怎麼能看得如此透徹,看得如此明白。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真理一般讓許公公不由覺得心隨所動。
許公公摻着慕容筱雲走到牀前,扶着她趴在牀上,“娘娘,你好生歇着。奴才就在外頭,你若有什麼事喊一聲奴才就進來了。”從殿裡走出來,六個宮女四太監都候在外頭,許公公見了,招呼着這些奴才圍成圈,目色凌厲地望着衆人,語氣裡帶着警告之意,“你們都聽好了,以後誰敢在私底下議論娘娘的不是,小心我許小勝收拾你們。誰要是敢吃裡爬外,憑着我小勝子在宮中十幾年的關係,我定饒不了你們。主子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看見了,主子待我們真心,我們不能有二心,明白嗎?”
衆人點頭應道:“明白。”尤其是以順兒爲首的,聽着許公公的這番話,心中不禁覺得十分澎湃,恨不得把慕容筱雲侍侯得妥妥貼貼的,恨不得主子那身上的傷都在自己身上。
只是,人心隔肚皮,其他的人是否一心,許公公無法斷定。只是警告在先,先給了衆人一個下馬威。
晚上用過晚膳,天色黑了。
順兒正在爲慕容筱雲敷着藥,外頭的徐公公就揚聲喊道:“皇上駕到。”
承乾宮裡裡外外十一個奴才都跪在地上接駕,手中捧着藥的順兒也跪在牀榻前,頭也不敢擡一下。只是六尺大牀上的慕容筱雲一動不動,依舊安安穩穩地趴着,看也沒有看一眼已經臨近榻前的天子。
天子喊了平身,不由坐到榻前,叫順兒把藥給了他,就把衆奴才都轟了出去。
慕容筱雲始終不搭理他,將頭埋在睡枕裡,一句話也不說。
杜雲沐抹着藥膏小心翼翼地塗在慕容筱雲的傷口上,頓時激起她一陣嘶嘶直叫。疼是疼了,可她還是不理她,又把頭埋下去,聽天子說:“雲兒,生氣了?我是見你不太自在,這才和皇后一起走了。皇后在場,我若是待你太好,她會嫉妒的。”
慕容筱雲依舊對他不理不睬。
杜雲沐俯着滿臉都埋進睡枕裡的她,輕聲問道:“雲兒,真生氣了?”
慕容筱雲埋在睡枕裡,模糊不清地喊着:“誰生你的氣了?”
越想越不服氣,索性猛地擡起頭來,大聲說:“現在外面月色正美,你怎麼不去陪皇后繼續下棋撫琴,多雅興呀。跑到我這裡來看我一屁/股的傷,多掃興,你走吧,我這裡不歡迎你。”
杜雲沐滿眼溫和地望着她,輕聲喚道:“雲兒......”嘆了一口氣又說:“我這都是爲你好。母后說得對,我越是對你好,越把你推向了衆矢之地。我都是爲了保護你。你以爲我見你傷成這樣,不心疼嗎?楚皇后還有上官老兒替她撐着腰。若是讓她瞧見我百般寵你,她心生嫉妒,不知道還會怎麼對付你呢。等時局再穩一些,我必定會好好陪你的。”
慕容筱雲側着仰起頭來,滿眼迷離地望着他,輕聲問道:“真的?”
杜雲沐溫和地眨眨眼,莊重地說道:“真的,如若我有半點假話,就讓我天打......”
慕容筱雲連忙伸手捂住杜雲沐的嘴,嘟嘴說道:“不許你胡說,快點給我擦藥。我屁/股疼。”
杜雲沐歡心一笑,急忙說道:“遵命。”
慕容筱雲也笑了,“皇上,以後若是沒有外人,我們不要君臣相稱好嗎?我叫你雲沐,你叫我雲兒。你看好嗎?”
杜雲沐一邊抹着藥,一邊壞笑着問她,“你這是強制xingbi我呢,還是徵求我的意見?”
慕容筱雲反過來仰望着他,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杜雲沐正了正聲,“別動,我在擦藥呢。我的意思是說,你若是徵求我的意思,那麼就免談。你若是強制xing呢,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杜雲沐,你真討厭。同意就是同意,還分什麼徵求與強制。”
“你不是也沒徵求我
的意思,就直接喊我名字了嗎?”
慕容筱雲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又說:“那好,我再來一條強制xing的規定。日後沒有外人在,你都必須聽本姑娘的。本姑娘因爲你受了這麼多的苦,也該享享清福了。”
杜雲沐拉長了聲氣說了一聲遵命,不由地俯下身在她臉上啄了一口,附在她耳前無比曖昧地說道:“你是我的,等你的傷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慕容筱雲卻不高興了,拉長了臉說:“這麼說,我身子沒好的時候,你都去找楚皇后陪你了。日後你再封些個美貌如花的妃子,就更輪也輪不到我了。”
杜雲沐滿眼歡喜,有種勝利的快感,故意問道:“這麼說,我們家雲兒是在吃我的醋了?”
“誰吃你的醋。哪代帝王不是風流成xing?我若是吃醋,吃得過來嗎?”她忽又皺眉,“嘶,你輕點。你若是這樣敷藥,我這傷能好嗎,你是故意的吧?”
杜雲沐絲毫沒有帝王的架子,哀聲求饒道:“主子,小沐子錯了。”
慕容筱雲高興壞了,樂呵呵地說:“唉,這就對了。”
其實,她要的就只有這麼多,杜雲沐偶爾能抽空陪陪她,同她說說笑,不要拿着帝王的架子擺在她面前。像是夫妻一樣同她相處。即使是他不會每天都來,偶爾來一次就行了。只要他待她是真心的,說清楚他們之間的誤會,一切的一切,也都無所謂了。
杜雲沐慎重地說:“雲兒,其實上官楚楚嫁進皇宮一個多月了,我一次也沒招幸過她。我心裡想的全都是你,其實我早該知道這宮中險惡。我越是寵你,越會將你推向衆矢之地。所以,有時候我若是冷落了你,你別往心裡去。我也是bi不得已。如果有一天,這時局已經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誰也不敢欺負你。你明白嗎?給我一些時間,相信我。”
慕容筱雲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話,反轉着頭挑起眉疑問,“真的假的?”
杜雲沐又舉起了手,“我對天發誓......”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我都信,你說什麼我都信。只是,你若是做了什麼,事後一定要向我解釋清楚。你若是隻讓我一個人來猜你的心,我會很累的。”
“好,我答應你,我都會向你解釋清楚的。如果我真的做了什麼,會讓你難過,那都是bi不得已的。雲兒,這皇宮若大,人心叵測。我只願向你一人傾訴,只願你一個人懂我,信我,我就知足了。”
慕容筱雲只覺得心中十分欣慰,所有的壞心情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有他這句話,受再多的委屈,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她不怕!
敷完藥,慕容筱雲趴起來滿眼迷離地望着他,輕柔地喊道:“雲沐,今晚留下來陪我好嗎。我們多說會兒話。”
杜雲沐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好,今晚我留下來好好陪陪你。”
菱花格紋的窗牖外頭,許公公側耳傾聽,不由一陣欣喜,小聲地對着身旁的宮女太監歡喜地說道:“皇上今晚留在承乾宮就寢了。皇上今晚留下來了。還是主子魅力大。主子這般真心待皇上,皇上肯定爲之感動的。”
陪同的宮女太監聽後,滿臉歡喜。
慕容筱雲見杜雲沐如此高興,想了想,終於還是難爲地開口道:“雲沐,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可不可以答應我?”
杜雲沐想也不用想,笑道:“你說,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答應。”
“我想......我想出宮看一下我娘......”她知道這是一個比較刁難的要求,可還是滿眼希冀地望着杜雲沐,只見杜雲沐臉色一沉,又強自苦笑道:“雲兒,我已經派御醫每天都去替慕容夫人看病了。你娘沒事的。”
慕容筱雲心中實在牽掛佟姿的傷勢,不由哀求道:“雲沐,你是皇上,你就答應我吧。我實在是擔憂我娘,一百杖棍打在她一個老人的身上,肯定傷得很重的。雲沐,我求你了!”
杜雲沐臉色一沉,免強擠的笑容也被這陣沉靜給淹沒了,“雲兒,別鬧了。太后已經因爲你抗詣逃婚的事怪罪下來了。你若又出宮去,她會真的生氣的。”
“可是我娘......”
杜雲沐灰着臉從榻上起身,沉聲道:“這件事不容商量,皇宮有皇宮的規矩。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生歇着。”
“雲沐......”
杜雲沐背過身去,沉聲說:“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慕容筱雲只覺心口一堵,連忙問道:“皇上,你這是要去哪?”
杜雲沐想了想,毫不猶豫地說:“坤寧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