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大海石內突然一聲轟然巨響,蓋過了雷電聲,與此同時鯨魚的腸子、脂塊、血肉如炸彈般紛飛四散。大家來不及跑太遠,爆炸聲將每個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響,想要和對方說話,卻覺得聲音只回蕩在頭部中。李狂藥頭暈目眩,一股極臭的味道鑽入鼻腔內,噁心到想吐。儘管夜裡的狂風暴雨未停歇,雨水不停洗刷他們身上的鯨魚血肉,但那股惡臭仍除不掉。
鯨魚爆炸後,再也沒有動靜。李狂藥爬起來,看到地上被血水滲透,泥土變成了紅色,而黑松上也掛滿了血肉,比起黃沙屍地更加陰森。驚魂稍定,大家纔想起來要清理身上的污穢,並大聲地問鯨魚肚子裡是不是有炸彈。李狂藥搞不懂,鯨魚爆炸是頭一回見到,隱約地聽到有人問起,他也答不出來。
丁細細爬起來,望向身邊的劉付狼,問道:“野狼,剛纔你叫我們跑,是不是已經知道鯨魚會爆炸了?”
“我也是後來纔想起來的!鯨魚死了很多天了,它的身體在動,其實這就是要爆炸的徵兆。”劉付狼對大家說,然後趁着清洗污穢的功夫,給大家講了一個鯨魚爆炸的故事。
在蘇聯成立不久後,俄羅斯境內曾擱淺了一頭抹香鯨,死後多日才被人們發現。當地的研究機構想要運去做標本,可在運送的過程中,鯨魚屍體發生爆炸,情況和大海石上的差不多。究其原因,是因爲鯨魚腐爛多日,內部鬱積了能燃燒的氣體,當屍體受到撞擊,而屍體內的氣體也達到極限,鯨魚的屍體就會發生爆炸。
船老大替洪喜鵲掃去身上的污穢時,聽到這個故事,便問:“你們只是摸了鯨魚屍體,又沒人撞上去,怎麼會爆炸呢?”
“是不是氣體太多了,不撞也能爆炸?”洪喜鵲朝劉付狼問。
劉付狼沒有搭理,只是奇怪地望了洪喜鵲一眼,然後就轉身去問丁細細是否受了傷。丁細細搖頭表示沒事,可她還是弄不明白,鯨魚怎麼來到大海石上面。李狂藥見這裡臭氣熏天,便問要不要先離開這裡,別管鯨魚怎麼爬到島上來了。船老大很擔心洪連海聽到爆炸聲,會跑過來,於是就建議先回去。
丁細細儘管好奇,但更愛乾淨,她可不願意長時間在這裡嗅屍臭,其他人也是一樣。於是,他們就按着來時的路返回,可奇怪的是,回去的路上又見到一個粗糙的棕色酒罈,和船老大懷裡抱的一模一樣。這一次,李狂藥及時地攔住了船老大,因爲他很肯定走的路是同一條路,可那時候並沒有發現第二壇酒。
“難道有問題?可我看酒罈的封口沒問題啊?不像是後來重新封上的。”船老大迷糊道。
洪喜鵲望了一眼,有點不放心:“算了吧,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要喝。”
“我們現在被困在這裡,吃什麼喝什麼?有東西就先拿着嘛。”船老大還是不肯放手。
“不管有沒有問題,先拿回去再說。”李狂藥不想多費脣舌,一切等坐下了再計較。
洪喜鵲替船老大抱起酒罈,隔着酒罈聞了聞,卻聞不出什麼味道。李狂藥看那動作,有點像李狐嗅酒的樣子,不像是外行聞香的笨拙動作。內行人聞酒時,會先俯頭,再將鼻子壓低,然後迅速地把頭擡去來。如果不懂酒道,會直接用鼻子靠近,鼻子還會有明顯的抽動。內行的方法有一定的道理,因爲那樣能夠保持酒體的純淨,不會因爲呼吸污染了酒體,而酒氣進入鼻腔後也能產生回味的效果。
李狂藥在廣東見過很多酒鬼,大多都是粗獷地亂聞,然後大聲論酒。少數人有點道行,就會用內行的方法聞酒,一遇到這樣的人,酒家就會看情況上好酒。所以,有的酒館都會準備兩種酒,普通的酒水都讓不懂門道的酒鬼喝,好酒留着給內行人喝,而價錢卻都是一樣的。在夜裡,李狂藥看得不夠仔細,但洪喜鵲就在不遠處,他總覺得她不像是漁民的女兒。忽然,李狂藥想起碼頭上的老漁民提過,曾有幾個人詢問黑漁船和灣洞的事,莫非就是洪喜鵲一行人?
不過,洪喜鵲嗅了酒罈後,再沒有明顯的動作了。李狂藥暗暗記着,沒有驚動其他人,至於丁細細有沒有發現這個異常,他就不清楚了。大家一路走回去時,沒再遇到奇怪的事,風雨也漸漸停了下來。回到搭好的小木棚處時,洪連海還坐在原地,聽到大爆炸的聲音,卻一點兒也不着急,根本沒想過去找人。李狂藥見了就心說,好你個臭小子,老子還以爲你跑去找我們,擔心你出事,現在才知道擔心是多餘的。
洪連海見大家回來了,便坐着擡頭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看見一頭鯨魚,它死了很多天了,身體裡氣體太多,所以爆炸了。”洪喜鵲解釋。
船老大一屁股坐下,然後對洪喜鵲說:“把酒罈放下,讓連海聞一下,是不是有問題?沒問題的話,我們就拿來暖身。”
丁細細眉毛一揚,問道:“你們不是捕魚的嗎?怎麼聞一聞就知道有沒有問題?”
此話一出,洪連海就怔住了,並尷尬地笑了笑:“那你們覺得酒能喝嗎?”
李狂藥望了酒罈一眼,雖然味道很香,但還是懷疑道:“這酒出現的方式太奇怪了,還是不要喝了,等天亮了,我們再找找島上有沒有淡水吧。”
“可是……”船老大不甘心。
“你先喝吧,如果半小時後沒什麼事,我們再喝。”洪連海用命令的口氣說,而船老大並無半點違背的意思,竟真的要抱起罈子喝進肚子裡。丁細細看在眼裡,淡淡地觀望,毫不奇怪船老大一家人的關係。劉付狼也不去阻止,以他的閱歷,必定能識破酒裡的詭計。可丁細細沒出聲,劉付狼也跟着沉默。
李狂藥肯定酒有問題,但又說不出具體的原因,見到船老大真要喝下去,他就攔下來:“喝什麼喝?要喝也應該讓做兒子的先喝,怎麼能讓當長輩送死?”
可李狂藥的話不起作用,船老大沒有聽,舉起罈子後就猛地灌了一大口。那酒的香氣隨着夜裡的海風擴散開來,李狂藥不由自主地嗅了嗅,覺得那味道芳香沁心,忽然間也有喝一口的念頭。只見,船老大飲了兩三口,沒有半點中毒的跡象,只不過醉意涌上頭來,很快就沒力氣站穩了。過了約摸20分鐘,洪連海仔細觀察船老大,見他還沒死,便舉起酒罈也飲了兩三口。洪喜鵲渴得厲害,打開她抱來的酒罈,小小地啜了一口,接着就遞給劉付狼,想讓他也解乏解渴。
劉付狼沒有接住酒罈,洪喜鵲臉蛋一熱,便把罈子放下了。然後,丁細細終於說話了:“你們先在這裡歇一會兒,我們到海邊洗一洗身上的髒東西。”
“你們……”洪連海想站起來,卻搖搖晃晃,身體發軟。
“我們先走了,你們醉了就睡一會兒吧。”丁細細開心一笑,隨即叫上李狂藥和劉付狼一同到海邊。
在去的路上,李狂藥忙問那兩壇酒是不是有古怪,船老大一家會不會中毒死了。丁細細當真跑到海邊,把身上的污穢洗去,還笑着說船老大一家人現在死不了,酒裡的東西毒不死人的。丁細細沒心思解釋,反叫李狂藥也到海里洗一洗,全然不顧水裡會不會有不明生物衝上來。李狂藥本想解掉上衣,放到海水裡沖刷,可看見劉付狼默默地脫了衣衫,露出健壯的肌肉在搓洗衣服,他就不好意思了。雖然李狂藥這幾年在醉龍隊練了幾年,但也不及劉付狼那般壯悍。
李狂藥只好背過身來,讓海水自然沖刷,然後又擔心地問那兩壇酒是不是真的沒毒。丁細細輕輕地吐了口氣,頓了頓才告訴李狂藥,酒有了雜醇油,所以喝不得。一般,酒精發酵過程中會形成微量的高級醇,由於它像油狀物質,所以叫雜醇油。白酒香味中需要一定的高級醇,它有苦味、澀味和辣味。可雜醇油有很大的毒性,其毒性和麻醉力比乙醇(酒精)大幾十倍。如果人飲用含雜醇油過多的酒類,那就會引起劇烈頭痛,還會使人酩酊大醉。現在很多國家都有規定,每100毫升的酒中,雜醇油一般不能超過0.15克。
“你是說,那些酒在釀造的時候就有問題了?”李狂藥站在海邊問。
“那當然了,釀酒的人都會一次釀幾十壇,成功的其實只有十多壇,很多都是會有這問題、那問題。”丁細細講道,“不過你放心好了,那些酒毒不死他們,只會讓他們睡一天,醒來覺得很頭疼而已。”
李狂藥覺得丁細細有點邪,大家同是落難人,爲什麼她卻不警告船老大一家人?這事憋在李狂藥心裡很久了,丁細細好幾次不救人,他便忍不住問:“你怎麼不早說?怎麼只跟我一個人講?我看船老大不像要取我們性命的人,你這樣也狠心了!你這樣跟我叔叔有什麼區別?”
丁細細正在洗袖子,冷不防聽到李狂藥這麼罵她,隨即氣道:“我就是狠心,怎麼樣?”
“你……”李狂藥語結了。
“你什麼你?我要是像你叔叔那樣惡毒,纔不會警告你,讓你一起喝死算了!”丁細細說罷就將臉扭到一旁。
李狂藥心知丁細細多次幫他,落海時也先關心他的安慰,而不顧她自己的,所以就認真地說:“我也是心急嘛。如果你不懂得酒裡有毒,船老大一家人知道卻不說,我肯定也會替你擔心。這島上又沒有醫生,萬一你喝出毛病來,怎麼辦?”
丁細細本來很窩火,可聽到李狂藥這麼說,心就軟下來:“好啦。我知道你善良,第一天認識你就遇到你救了那隻黑猿,現在要救幾個萍水相逢的人也很正常。我沒有一早說出來,那是有原因的。”
“怎麼說?”李狂藥洗乾淨身子後,就跟丁細細一起上岸,而劉付狼還在海水裡洗着。
丁細細上來就小聲說:“島上肯定還有其他人,或者什麼東西,這點你也知道。那幾壇酒莫名其妙地擺出來,就是想讓我們喝得不省人事。你想想看,那羣英軍戰俘爲什麼一起死在這裡?會不會和那些有雜醇油的酒有關?反正那些酒喝了死不了,不如讓船老大他們先喝,我們暗中觀察。如果我沒猜錯,再過一會兒,島上的人一定會悄悄摸到船老大他們身邊,我們到時候再……”
李狂藥不等丁細細說完,馬上佩服道:“你真是太聰明瞭!不過下次還是選別的辦法,萬一船老大他們喝死了就不好了。”
“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丁細細宛然一笑,然後朝劉付狼輕喊一聲,“野狼,快上岸,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
風雨停下後,大海石上只有海浪聲,大家無須踮腳走路,不怕被人聽見腳步聲。等李狂藥他們走到木棚那邊時,果真看見船老大一家人呼呼大睡,雷都劈不醒。不久,一個黑影從黑松林裡鑽出來,接着就飛快地跑向木棚。
烏雲散去,月光傾斜,李狂藥瞪大了眼睛,大吃一驚,心說:“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