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冷笑一聲, 卻也不跟段箏硬碰硬,拋下巫塗,轉身離開。
段箏心下一緊, 知是幽冥之中的怨氣又侵蝕了巫塗的身體, 連忙往外飛奔。
段凌見他們追了上來, 還以爲是來追他的。
他冷笑一聲, 轉過身, 揮動手上剛剛取得的大刀一樣的法寶朝段箏劈去,帶起陣陣風雷。
他還不是大妖,然而妖盟收集到的魂魄之力一大半都被他所吸取, 累積出來的法力也是相當可觀的。
更何況還有法寶的加成。
段箏猝不及防之下被風雷之力掃到,右爪傷痕深可見骨。
鮮血噴涌, 段箏倒抽一口涼氣, 控制不住道法, 重重摔在岸上。
段凌看了看手中的刀,只覺效果好得有些出乎意料。
他得意道:“就算你成了大妖又如何?擁有猙族血脈的賤種, 有什麼資格活着?原想趁你出嫁的時候了結你,想不到你如此頑強,竟然能逃脫,還有擁有如此機緣——不過也到此爲止了。”
說着又舉起大刀,朝段箏劈來。
段箏用左爪畫大道法痕, 險險擋住了這一擊。
段凌下巴一揚, 又是一刀砍過去。
段箏只得盡力維持道法。
她的右爪依然在流血, 鮮血濡溼了她的絨毛, 沿着她的肘子一點一點往下滴, 不一會在地上匯聚成小小的一灘。
三隻巫族乾着急。
巫木風不停得翻着自己的口袋,最後絕望地發現自己沒有帶療傷藥。
巫哈楚念着療傷的咒語, 念道一半被巫依臺捂住嘴巴:“你念的是召喚洪水的咒語呀有沒有搞錯?”
“那你有什麼辦法?”
“我有什麼辦法呀,我在治療方面是一個還在學動物解剖的學渣。”
段箏:……
似乎有點明白了鬼魂對他們的感受。
大刀與道法的碰撞響徹幽冥河水兩岸。
碰撞的聲響之下,一點聲音如同蝶翼震動般微小,幾乎沒人注意到。
很快,聲音停了。段箏腳下的血也停止了向外擴散。
巫塗想要稍微喘口氣,可他沒有力氣了。他想要看着段箏打敗那隻自高自大的狐狸,更是做不到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黑暗之中一個念想如閃電般劃過:要是他還是大巫就好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受傷。
於他而言,緊接着一切又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又一道風雷撲面而來。
段箏氣喘吁吁,要如往常那般阻擋。
一連串的魔族不知從哪裡跳出來,替她擋下這一擊。
段箏愣了愣。
段凌暴喝道:“是誰在裝神弄鬼?”
一隻巨大的白骨鳥從遠處滑翔而至,斂翼道:“既然閣下已經拿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就請你趕緊離開。再大吵大鬧,別怪在下不客氣。”
“趕緊離開?你開什麼玩笑?”段凌摸了摸刀背,輕聲道:“這不也是你們不死族想到的東西嗎?”
“不死族想不想要,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手持利刃欺負一隻百來歲的小妖怪,你就不覺得羞恥嗎?”
段凌只覺得想笑:“你若知道我三千年前的惡名,便知道欺負一個猙族後裔對我而言實在不算什麼。”
“那麼,沒什麼好說的。”白骨鳥站到段箏面前,用巨大的身軀擋住還沒他小腿骨高的小妖怪,道:“我的名字是肅尋,你若是知道我族三千年前的忠名,便知道守護一個猙族後裔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段凌臉色變了,他咬牙切齒道:“原來是九目天鵬一族,肅氏。你都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仍然放不下這個流着我族一半血脈的所謂‘主子‘嗎?”
“我這一生都在迷霧之中度過,事到如今,才尋得答案。”肅尋輕輕搖頭,“爲何我族有忠名?我族所追隨的,是猙族的名譽嗎?是猙族的強悍嗎?是猙族的血脈嗎?我也纔想清楚,原來都不是。我族所追隨的不是猙族,而是我族心中的正道。九目天鵬一族自古以來,與志同道合的猙族一起鏟奸懲惡,後來因爲能力的差距逐漸成爲猙族的追隨者。即便如此,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們心中的正道。”
段凌畢竟不是大妖,連續跟真正的大妖拼了那麼多刀也是累得夠嗆。他靠着刀一邊調息一邊聽完了肅尋的回答,露出嘲諷的笑:“你這理由騙騙你身後的小妖怪就算了,還來騙我?也不看看你自己長什麼樣。”
“這是對我所犯過錯的懲罰,我甘願承受。”肅尋幽幽開口道,“我曾走上歧途,死亡的那一刻,於我而言亦是重生,今日於我而言,是第二次重生。”
段凌越聽心裡越發毛,試問還有什麼比一具白森森的架子口口聲聲說着重生更恐怖的事情?
他冷笑一聲,拿起大刀虛晃一下,轉身離去。
肅尋轉身,朝段箏低下頭:“謝謝你。”
段箏連連搖頭,沒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傷已經好了,左邊爪子抓起巫塗道:“他受到了怨氣的侵蝕,我們現在要馬上出去……”
肅尋身上九盞鬼火熠熠生輝,一個符號從鬼火中飛出,印到巫塗額頭上。
“這是我在不死族學到的保護靈魂的方法,可以讓他慢慢好起來。”
段子長吁口氣:“謝謝你。”
肅尋道:“不用謝我。我第一次迷失,以爲爲了變強可以不擇手段時,是你打敗了我,讓我悔過。第二次迷失,以爲要對誰效忠才能實現我的價值時,是你的父親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內心。這點不入流的小技法,不足以償還你對我的恩情。”
段箏呆了呆,道:“你這番話,像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才說得出來的。”
“誰是俗人,誰又是高人?”肅尋失笑,“不過是人人都有心障,破除心障,看什麼都不一樣了。”
段箏嗯了一聲,點點頭。
“大妖,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也是。我將永生鎮守於幽冥,盡我之力消除惡念與怨氣,以贖我生時所犯下的罪孽。保重。”肅尋展翅而去。
段箏有些發愣,輕輕嘆了口氣,轉頭對三隻巫族道:“走了。”
幽冥第三層,一衆狐狸都做了魔族的俘虜。
拼高端戰力,狐族實力最強大的是狐姥姥,然而論修爲,魔尊高了她一大截,白幕虛與她相差無幾。拼人數,狐族翻個倍都沒有魔族多。因而這個結果毫無懸念。
然而詭異的是,贏的一方毫不開心,敗的一方毫不氣餒。
魔尊臉色難看:“小白,你師兄呢?”
白幕虛也急,轉身問狐族道:“你們把我師兄藏哪裡去了?”
狐姥姥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幕虛頓時發現了不對:“那個很囂張的妖怪去了哪裡?”
狐狸羣裡傳了一聲聲嘲諷的笑,卻依然沒有誰迴應他。
白幕虛額角溢出一縷冷汗,轉身就朝幽冥深處飛去。
正好遇到持刀而來的段凌。
段凌大笑道:“我把他丟在九幽了,若是你去得快,他說不定還活着。”
白幕虛一聽,也沒心情與他糾纏,隻身往前飛。
段凌見狀,更是猖狂。飛到魔族上空時也不避閃,扛着大刀直往前飛。
魔尊欲出手,卻見段凌一揮大刀,剎那間,半片天際的雲層都彙集過來,雷聲隆隆。
魔尊便收了手,無所謂道:“原來是風雷引。”
浮笛若有所思:“風雷引?這把刀我也曾聽說過,據說若是實力足夠,一擊之下,可以召喚出天下罡雷。看來,巫塗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徒弟了。”
魔尊攤手:“巫師的腦子都不大正常。”
浮笛點頭附和:“都是我們教得好。”
魔尊:……
上樑不正下樑歪,原來是根本原因是巫族的圖騰不怎麼正常。
浮歌道:“爲什麼放他走?”
“風雷引老危險了。”魔尊笑盈盈道,“當年巫塗給他打造風雷引的時候他多厲害?現在他又多厲害?你猜猜,以他現在的修爲,是他玩轉風雷引,還是風雷引玩死他?”
“說得好有道理。”浮笛無所事事地轉笛子,“可爲什麼我占卜的結果是我們巫族大凶呢?”
“那三個熊孩子就不要指望了嘛……”
“巫塗也是大凶。”
魔尊面色一僵。
說話間的功夫,段箏飛過了魔族上空,朝段凌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越是往前飛,幽冥之地的怨氣就要淡一些,巫塗臉上的紋路消失得就要快速一些。
不多時,他們便觸到了一層無形的膜,穿過去,涼風拂面,怨氣消失一空。
巫塗睜開眼睛,銀白的瞳孔倒影着晴天白雲。
忽然,雲層朝這邊聚攏而來,雷聲滾滾。
段凌持着刀,眼睛裡是止不住的興奮。
“我發現一個好玩的事情。在幽冥之地,刀的力量會被削弱。越深,受到的影響越大。現在出了幽冥,你們可要好好嚐嚐這雷霆的滋味。”
雲層越積越厚,一望無際,昏黑得像是飄在天上的玄鐵,無數細微的霹靂在雲層之中游走。
段箏擡起爪子,又無力放下。
浩浩天威,該如何抵禦?
一道紅色的霹靂在遙遠的天邊亮起,像是一條張牙舞爪的狂龍。
段箏咬緊牙關,閉上眼睛,擡起前爪。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心底卻更加通透。
她知道,那道霹靂沒有消失。很快,有更多的霹靂亮起,紛紛扭曲着,一道接一道,朝最初的那道霹靂匯聚而去。
那道霹靂發生變化,漸如煙囪,漸如古樹,漸漸如同一眼望不到邊的滔天巨浪。
段箏差不多想要放下爪子。她想不出以她的道法功底,如何能抗衡這浩瀚的雷霆之海。
那道霹靂動了,緩緩朝她逼過來。
排山倒海,不可抗拒。
段箏全身都被冷汗浸透,緩緩朝後退去。
段凌嘲諷的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傳來:“你以爲能退嗎?爲了對付你,我特地選這個能出不能進的出口,你該榮幸了。”
段箏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霹靂越來越近。
忽然,一個人影風一樣從她背後衝出。
段箏睜大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人影回眸一笑,銀白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漆黑的劍狠狠刺出,與霹靂撞在一起。
剎那間,天地間只剩下一片銀白。
卻不再倒映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