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箏的藥是藥酒, 需要封壇放上七天才能使用。
於是這七天裡,巫塗便陪她將這小城的大街小巷都逛了個遍,各種小玩意兒給她買了不少。
小城民風開放, 驟然一見一個白髮銀眸的少年帶着一隻大怪獸雖說是有些吃驚, 可當他們發現少年腰間佩劍後很快就釋然了, 紛紛猜想是哪位道長修煉了什麼奇特的功法所致。至於段箏, 早就被看成了小道長養的靈獸了。
只是這道長對靈獸也太好了吧?比方說那糖葫蘆雖說不貴, 可也沒見着誰想小道長這般一下子就把人家杆子上的全包了。那靈獸也是可氣,啃了七八根就吃不下了,還要勞煩小道長左邊肩頭扛糖葫蘆右邊肩頭扛胖靈獸辛辛苦苦帶回客棧去。
再比如城裡頂頂好的首飾鋪, 家境稍好的女孩都不一定捨得進去挑,而這道長卻抱着自家靈獸進去買了好幾個花樣, 他家靈獸搖頭擺尾非說不要都還不行, 一店的夥計看着溫和清俊的小道長追着他家滾圓的靈獸試首飾的場景簡直不要太啼笑皆非。
更神奇的是, 近幾日城主爲陶冶民衆情操、營造良好的人文風氣,特地舉辦了個繪畫大賽, 引得本地許多精於此道的老少畫師報名。看熱鬧的百姓們一看小道長也在排隊報名的人羣中,頓時精神一振,想看看修仙門派出來的人跟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有什麼不同。哪知輪到小道長時,他竟指着他懷裡的胖靈獸讓城主的師爺登記。師爺吹鬍子瞪眼表示這不比雜耍,他是拒絕給靈獸登記的。而小道長與他爭論了半天未果, 只得離去。
小道長的行事做派無不讓人感到新奇。
於是有人專門去打聽, 想知道小道長出自哪個師門, 爲何行事風格會如此與衆不同。
然而這位小道長卻道他已經與師門斷絕往來, 斷絕往來的理由則聽憑衆人猜測。
這還用猜嗎?
滿城的嘴碎的嗑瓜子的嚼瓜皮的羣衆們想起他對他那靈獸的詭異態度, 露出了了然的目光。
段箏與巫塗絲毫沒把這些人的好奇放在心上,他們一個是妖怪, 看待凡人的態度和凡人看待阿貓阿狗沒多大的區別;一個是巫師,拋開失去的那幾萬年的記憶,現在所能回憶的記憶中,自家小毛團子重重要,有閒工夫不哄好自家毛團子,去關注別人的做什麼?
於是每天該逛街逛街,該擼毛擼毛,七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到了藥酒開封的這一天,段箏抱着瓦罐哆哆嗦嗦不敢打開。
巫塗見她這模樣也明白了,遲疑片刻道:“若是喝不下去,不如……我們去萬靈谷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藥方?”
巫塗一直都隱隱覺得萬靈谷有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秘密,那個秘密很可能是他渡劫的關鍵。然而直覺又告訴他,最好不要去了解,最好不要去觸碰,因爲一旦碰了,下場或許會很慘。
可那終究不過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感覺罷了。他學劍的第一天,就曾看到劍譜上說勿信預感,勿信厄難,要信的,唯有自己,唯有手中的劍。前方有什麼,一劍劈開就夠了。
他對於這句話一直抱有懷疑,此刻卻不防相信一下。若是喝酒對他的小妖怪而言實在太過於痛苦,他不介意去爲他的小小妖怪闖一闖龍潭虎穴。
段箏不知他的想法,只是趕緊阻止他,道:“我能喝下去的,你千萬不要去萬靈谷,那裡危險得很呢!而且,而且冒然翻死者的東西不大好吧……”
眼一閉,心一橫,拍開封泥往嘴裡倒了一口,段箏像是受到了巨大驚嚇一樣,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整個糰子擴大了一倍有餘。
巫塗怕她難受,想要將她身上的毛給順一順,卻聽她大吼一聲:“別攔我,我還能喝!”
說罷腿一蹬頭一仰,還真就把藥酒給喝光了。
巫塗沉默着把手放下,心中暗歎一句妖中豪傑。
然而事實往往與想象相反,巫塗剛感慨完,段箏手一鬆,空空如也的瓦罐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段箏往後一靠,醉倒在牀鋪上。
巫塗搖頭嘆氣,正想說他的小妖怪太會逞能,腦海裡卻忽然冒出了一個畫面,畫面裡風清月無涯,一個比現在小了很多的糰子抱着一個竹筒踩着滿地落葉狂奔。忽然,小糰子停了下來,打開竹筒,小心翼翼抿了一口,也是被嗆得快要哭出來了。
巫塗勾脣輕笑,原來他失去記憶之前是見過她的。他真是可惡,沒有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幫助過她,也不曾完成在萬靈學宮等她的承諾。
這一路走來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而他沒有一路相隨。
巫塗想着,眼前漸漸模糊,他也倒在了段箏身邊。
次日,段箏醒後只覺全身說不出的清爽,彷彿整隻妖一夜之間瘦了十斤一樣。
段箏伸伸前爪,踢踢後爪,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同。她身體裡面的法力按着一定的經脈運轉着,卻不是她此前學習過了狐族功法,而是一種她從沒見過卻非常適合她的功法。
段箏趕緊打坐,如癡如醉地注意着法力運行的路徑,認真記錄下來。
而功法的運轉在她的注意下也越來越快,一開始只是流過五臟,漸漸流淌過四肢,漸漸衝上頭部。
段箏猛然睜眼,她隱隱感覺自己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於是扯了扯坐在身邊打着哈欠的巫塗:“我是不是更好看了?”
巫塗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裡寫滿期待。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的絨毛上,讓她看起來明豔又乖巧。
她在他身邊,而昨夜夢中的腥風血雨已經遠去。
“你一直都好看。”
巫塗誠心道。
段箏嘿嘿一笑,又道:“那我和以前有沒有什麼不同?”
巫塗認真地看了看她,道:“除了比以前更蠢了,沒什麼不同。”
段箏不服氣:“我明明覺得我比以前更厲害了。”
“那是自然,畢竟喝了我配的藥。”
段箏氣得跳過去咬他。
巫塗避過她的牙,慢條斯理道:“你筋脈沒問題的話都可以化作人形了,做人可不比做妖怪,隨便咬人是不行的。”
“我纔不會隨便咬人呢!”段箏糾正,“我明明看準是你才咬。”
“咬我也不行,你這樣會嚇到別人的。”
“左右也沒別人,我就想咬你。”段箏撲到巫塗懷裡揪住他的領子,一副不給咬她就耍賴的模樣。
巫塗嘆氣:“哪有大姑娘家家這麼不知羞恥的。”
天見可憐,他只想從妖怪嘴下逃脫。
“我是大妖怪,纔不是凡人的大姑娘家呢。”
段箏眯了眯眼,找到某人的胳膊張開血盆大口比了比,最後輕輕咬了上去。
巫塗摸摸她的腦袋:“這哪裡是大妖怪?分明還是個貪玩的小妖怪嘛。”
段箏點頭:“對呀對呀,反正我是妖怪,不是姑娘。”
巫塗:……
算了,他的小毛團開心就好。
忽然間,外面鑼鼓聲震響。
段箏放開巫塗,一躍而起,趴在窗邊看着外面人潮聚集之處,目光閃閃:“那裡是在做什麼呀?”
巫塗道:“前段時間報名的繪畫大賽好像是今日開始,小毛團,要不要去看看?”
段箏躍躍欲試:“當然要去!”
“想參賽嗎?”
“雖然我確實很想,但報名時間不是都過了嗎?”
巫塗道:“我看那告示上說直到比賽開始,來自各方的畫師都可以踊躍參與。小毛團,要不要試試?”
“當然要!”段箏迫不及待地變成人形,相貌與經脈受損時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變,然而整個人都氣質卻大不一樣了。
若說此前的她眼睛沒有半絲神采,渾身上下都是不敢抗拒、聽憑命運發落的自卑的姿態,如今的她大大的眼睛卻是異常的靈動,舉手投足之間恣意而張揚,自信得令人目眩。
巫塗不曾見過她此前的模樣,一時有些發愣。
段箏叉腰道:“得了得了,我都知道我很好看了。”
巫塗深以爲然地點點頭:“不錯,和我想的一樣。”
段箏:……
“那可以走了吧?”
“不急。”巫塗拉着她到鏡臺前坐下,拿起梳子,順着她蓬軟如毛的長髮梳下去,很快給她綰了個漂亮的髮髻。
段箏見他綰好了,腳底抹油又要溜。
再次被巫塗一把拽住,給她戴上此前買的各種飾品。
段箏眼睜睜看着自己光芒四射得能晃瞎別人眼。
她弱弱道:“戴這麼多,不安全。”
“堂堂大妖,難道連這點首飾都不敢戴嗎?”
段箏扭了扭:“我不習慣。”
“多戴戴就好了。”
“可是這些又不能畫畫又不能打架,有什麼用?”
“你不覺得這樣的你很漂亮嗎?我聽凡人說這樣戴會很漂亮。”
段箏眼淚汪汪,凡人好可怕,她再也不要變成人形了,她只想要做一大團毛絨絨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