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遠東狂人
從北方吹來,寒意更濃,街卜的落葉也更多了小眼看愧及昨夥了。
唐紹儀將那頂黑色的大禮帽戴回了頭上,領着幾名助手走出英國駐華公使館,在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先生的目送下登上那輛民國外務部的四輪馬車。
車門關上之後,唐紹儀望着車窗外頭,舉起左手揮了揮,那站在公使館臺階上的朱爾典也面無表情的揮了揮手,然後,這輛外務部的公務馬車就緩緩啓動了,耕轉的碾過拍油馬路,向東交民巷的西頭駛去,速度不快也不慢,這也正是外交禮儀的講究。
唐紹儀放下窗簾,將身子向後靠了靠,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了,向坐在對面的一名助手看了一眼,然後指了指助手身邊放着的那隻公文包
“把那份外交備忘錄再給我看看。”
助手急忙將公文包裡的那份外交備忘錄拿了出來,雙手呈了過去,唐紹儀接過備忘錄,另一名助手遞過去一架玳瑁框的眼鏡。然後又將那車窗的窗簾挑了起來。以保證車廂裡擁有充足的光線。
車廂裡沒人說話,唐紹儀認真的閱讀着那份外交備忘錄,幾名助手則將目光投向車窗外頭。看着那些光禿禿的行道樹,各自轉着心思。
不多時,馬車到了東交民巷出口處,守衛在那裡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看也沒看,就讓馬車離開了使館區,出了使館區後,馬車就開始加速,很快拐上了東長安街,隨行護衛的內務部騎兵也走在了馬車前
。
從東長安街到外務部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等馬車趕到外務部的時候,唐紹儀也利用這段時間將那份外交備忘錄仔細看了一遍。
“英國政府提的條件到也不算苛刻,或許,歐州的局勢太微妙了吧。英國政府已不可能全力關注遠東了。”
收起眼鏡,唐紹儀嘆了口氣,將眼鏡放在備忘錄上,連同備忘錄一起交給了一各助手,不用吩咐,那助手就將兩樣東西裝進了公文包。
“總長,咱們是先回外務部,還是先去拜見大總統?”
名助手冉道,並推開車門,跳下車去。
“還是先去拜見總統吧,總統昨天還唸叨英國政府的立場呢。”
唐紹儀下了車,向街上望了一眼,這裡是政府公務區,民間車輛禁止通行,這街上是冷冷清清。
外務總長拜見民國大總統,也不是說去就去,這得先打電話知會總統府侍從室。
但是一個電話打過去。唐紹儀卻改了主意,因爲總統府侍從室告訴他,現在總統先生不在總統府裡,就在一個小時前,總統先生帶着陸軍部、海軍部的高級參謀去了南苑陸海軍聯合參謀處,要想拜見總統,最好直接去南苑。
唐紹儀琢磨了一下,決定還是等總統回來,再去總統府裡拜見,那樣顯得正式一些,畢竟,這外交無小事,而且此事也不宜讓太多人蔘與討論,軍人與外交官的想法總是有距離的,南苑那邊基本上都是軍人,和唐總長找不到什麼共同語言,北洋出身的軍官還算客氣點,如果碰到共和軍出身的軍官,幾句話不合對方心意,那麼這“國賊軟骨頭”之類的話就要從軍官們嘴裡蹦出來了,唐紹儀這些日子耳根子不太清淨,所以他也不想自討沒趣。
“咱們先斑外務部。總統那邊,等他回總統府了,咱們再去見
唐紹儀帶着助手們趕回外務部,本打算召集幕僚們商議一下與英國公使的磋商細節,但是回了辦公室後,他才得知有客來訪,於是便先與這位客人見面。
這位客人是熟人。就是那位伍廷芳先生,現在他是民國司法部總長,不過他今日趕到外務部並不是爲了司法事務,而是爲了外交事務,跟着他一起趕到外務部的還有他的兒子伍朝樞,前幾天伍朝樞已被總統任命爲中國駐智利、秘魯兩國公使,馬上就要乘船去智利赴任,伍廷芳今天帶着伍朝樞趕到外務部。就是命伍朝樞來向唐紹儀辭行的,同時也想讓伍朝樞聽聽頂頭上司的建議。
伍朝樞今年不過二十二歲,當年其父伍廷芳就任清廷駐美國公使的時候,伍朝樞隨父親一同赴美留學”臨年隨父親歸國,就任廣東農工實業局委員,而那一年。伍朝樞不過才十八歲,如此算來,他步入政壇已有四今年頭,這政治經驗也不是完全的空白,不過在唐紹儀看來,這位世侄還是嫩了點,伍廷芳也是這麼認爲的,但是既然總統刻意栽培,那麼,兩人確實也不好一力反對,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個鍛鍊的機會,對於伍朝樞的政界發展是有好處的。
其實唐紹儀也沒什麼好叮囑的,智利、秘魯都是南美洲小國,在國際政治舞臺上基本上不會發揮什麼重要作用,雖然這兩個小國都號稱“地區性小列強”可是在這樣一個。歐州列強稱雄世界的時代,這種“地區性小列強”確實很難讓人重視得起來,無論是商業貿易還是軍事結盟,這兩個南美洲小、國對於中國來講都無足輕重,只不過因爲兩國有不少華工,這才與兩國正式建立公使級外交關係,不過現在中樞財政困難,也只能因陋就簡,派駐兩國的公使就只能委屈一人兼任了。
對於這位由總統一手提拔的外交界後起之秀,唐紹儀倒是很說了些場面話,這讓伍氏父子心頭都是暖意融融,本來還對愛子失去到英國留學深造機會略有些惋惜的。但是現在,伍廷芳已不怎麼在意公費留學的事情了。
雙方略微聊了聊外交方面的事務,然後話題就轉入了最近的國內局勢。
伍廷芳拿出一份新出版的報紙,遞給坐在一邊的唐紹儀;說道:“少川,這是網出版的《順天時報》,看看日本人是怎麼評價前幾天你跟俄國公使簽訂的那個。“庫歸鐵路合作計劃”吧。他們是指着你的鼻子罵你呢,就差給你戴一頂“漢奸。的帽子了。”
“漢奸?即便唐某做法有失妥當,也輪不到日本人給我戴這頂帽子吧?”
唐紹儀苦笑,接過報紙,看了看,但是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完全沒有勃然大怒的意思,這讓一旁陪坐的伍朝樞有些詫異。
“唐世叔的涵養真好。若換了是我,我肯定要拍案而起的。”伍朝樞說道。
唐紹儀放下報紙,說道:“我這倒不是什麼涵養好,而是麻木了,被人罵得麻木了。”
“弱國無外交啊。朝樞,這句話你要記住,娜甘咱們國家大虛弱了,做外交官的就是要做好被人罵的準備,四皮薄的人做不了外交官,不會演戲的人也做不了外交官。你唐世叔這是在替人捱罵呢,真正做出決策的是中樞,簽訂協議的是你唐世叔,旁人不敢明目張膽的罵中樞,那麼,也只好委屈你唐世叔了。”
伍廷芳也是苦笑,連連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唐紹儀也是搖了搖頭,說道:“文爵兄,你的話說得也不全對,對於中樞的這個決策,我本人也是贊同的,現在東三省局勢太微妙了,“關外八旗。雖已被各國明令取飾,但是在日本人的庇護下他們仍在遼南上躥下跳。現在要想將一場大變亂消餌於無形之中,僅靠德國、美國的支持是不夠的,咱們還必須藉助更多的外力,鑑於俄國在東三省北部仍有相當之力量。那麼,中樞給些好處給俄國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則自從日俄戰後,日本小俄國已簽訂協約,而且據說還附加有秘密條約。如此局面之下,這驅虎吞狼之計只怕很難奏效啊。不知總統先生是否明白這一點?”伍廷芳說道。
“總統也是明白這一點的,不過他也告訴我,他覺得俄國跟日本是貌合神離,只要俄國還佔着東三省北部,那麼,日本跟俄國就做不到真正的信賴,關鍵還是一個,平衡,再說了,日俄戰爭的慘敗差點就使俄國一蹶不振,俄國人對日本軍隊之戰鬥力是刻骨銘心。豈會不提防日本?據我所知。日本一向對西伯利亞也是垂涎三尺的,現在只是因爲實力不夠,這才收斂了貪婪之心,這一點,想必俄國政客也是看得明白的,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日本鯨吞東三省。”
“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委屈少川背上了“賣國,的罵名了。前幾天報界還沒怎麼罵你。現在這日本人的《順天時報》一開罵,我看,國人辦的報紙也會跟着罵起來的。”
見伍廷芳搖頭嘆息,唐紹儀卻是淡淡一笑,指了指那份日本外務省在中國發行的華文報紙,說道:“文爵兄,你別看日本人上躥下跳,可是現在國人裡頭,真正罵我是“國賊。的確實沒幾個,除了少數南方報紙之外,多數報紙都持公正立場,說我是“功過相抵”算不上國賊。至於日本人麼,他們是受了氣,想找個。發泄的對象而已,總統他們招惹不起,只好來招惹我了。”
伍廷芳點了點頭,說道:“也是這麼個道理。多虧前幾日中樞與日本政府達成了妥協,“薪州事變。得以順利解決,日本駐華公使正式就此事向我國政府和國民道歉,咱們中國人這麼些年來。什麼時候看到外國公使給咱們道歉?現在國人覺得外務部這件交涉辦得不錯,如何評價少川,這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嶄州事變”少”是勞苦功高,連我也是佩服的。”
唐紹儀又搖了搖頭,說道:“文爵兄謬讚了。其實“薪州事變,交涉順利的原因不在於我,也不在於外務部,而在於總統府。這裡沒有外人,我也就跟你實話實說,此次日本人是被總統抓住了小辮子,總統又把這根小辮子拿給了英國政府看,英國人不樂意了,所以才向日本政府施加外交壓力。敦促其儘快結束交涉,結果,這日本公使才正式就“嶄州事變。向我國政府和我國國民道歉。”
“總統親自主持此事?”伍廷芳有些驚訝。
“說起來也不復雜,不過就是一個利益交換。總統保證,如果日本政府派人向我國政府就“薪州事變。一事正式進行道歉的話,那麼他就不揭露日本政府策利“廣東事變,的真相,不然的話,總統就要將這件事的真相大白於天下,讓國人都知道,是日本政府在阻撓中樞統一國家,總統將煽動民族和國家主義情緒,然後正式與日本斷絕一切外交關係,如果日本想打仗,總統也絕不會膽怯,總統將率領我國國民與日本侵略者戰鬥到底!”
唐紹儀簡單介紹了一下“廣東事變”與此次日本駐華公使就“薪州事變”向中國道歉之間的關係,對於趙北的這個“利益交換”他是非常佩服,“薪州事變”的交涉已僵持了小半年,從來就沒有人奢望過日本政府會就此事向中國道歉,但是現在,趙北做到了。僅此一點,就讓唐紹儀心服口服。
“什麼?”
“總統真是好手段!”
伍廷芳與伍朝樞這才明白“嶄州事變”交涉問題順利解決的真正原因,不過兩人對此的反應卻是大相徑庭,年長的那位驚訝於總統先生的狂傲。年少的那位則是一臉的仰慕。
“總統就不怕激怒日本政府?”伍廷芳橫了伍朝樞一眼。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有一件事是明擺着的,那就是,總統的這個利益交換可不是爲了激怒日本政府,而是爲了掩護與俄國的外交談判,先讓國民看到我國外務部是能夠爲國家主權和國民利益服務的,接下去再通過與俄國的鐵路合作計劃1告訴國民,這個國家還很虛弱,有的時候,不得不通過委屈求全來爭取喘息之機,明白了這一點小也就明白,爲什麼現在只有日本報紙在上躥下跳,罵我是中國的“國賊,
“難怪“嶄州事變,的談判趕在中樞公佈中俄庫典鐵路計劃之前結束,原來竟是如此用意。咱們這位總統先生如此深謀遠慮、策劃周詳,伍某確實佩服。”伍廷芳嘆道。
“庫歸鐵路計劃一公佈,中樞不僅擺脫了兩面是敵的狀態,而且也與俄國靠攏到一起。以後,如果東三省局勢有變,而俄國又無法從歐洲抽調力量的話,那麼,中俄兩國未必不能聯手維持東三省局面。這是四兩搏千斤的手段啊,沒點見識和魄力,這也是不敢使的。”
唐紹儀也是感慨,看了眼掛在牆上的一幅字。那是李鴻章的墨寶,當年他在李鴻章幕中效力時李鴻章給他的,上頭寫得不過就是幾句爲人處世的筏言。
“趙振華手段、魄力遠超常人,眼光也看得準。出手更是又快又狠,若是早幾十年出現這麼一位人物,咱們中國何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啊?”
這話悶在唐紹儀心裡,最後還是藏在了心底,沒有說出來,畢竟,歷史沒有假如。而且時勢造英雄,英雄若是早出現幾十年,說不定也是平庸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