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過後,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像往常一樣,在吃過午飯之後,趙北依舊躺在那張躺椅上,吹着電風扇,瀏覽着最新的報紙。
尤其是最近幾天,他看報紙看得更勤,不爲別的,就是爲了掌握國內、國際的輿論趨勢,現在中日開戰在即,“民意”確實很重要,雖然他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操縱這個“民意”,可是效果如何,還是需要通過這民間出版的報紙看一看的。
書房裡很是幽靜,除了偶爾翻動報紙的聲響之外,聽不到別的什麼聲音,衛隊長秦四虎站在門外,來回踱着步子,偶爾在走廊拐角的那張凳子上坐坐,直到下午兩點半鐘,趙北準時離開了書房,秦四虎這才帶上幾名衛兵,前頭領路,趕回了二樓的一號辦公室。
秘書已經將辦公室收拾得乾乾淨淨,涼茶、開水也像往常那樣準備周全,就等總統過來辦公了。
但是趙北進了辦公室後卻沒有呆多久,很快又帶着秦四虎離開了辦公室,趕去電報室,在電報室一呆就是差不多半個小時,這期間沒幹別的,就是與各地駐軍、前線駐軍的電臺進行聯絡,測試通訊是否暢通,沒等所有部隊的電臺測試完畢,一名侍從室副官就從值班室打來電話,財政部的幾名要員已趕到會客室,正等候總統召見。
趙北吩咐副官將那幾名財政官員帶到會議室,然後他離開了電報室,帶着秦四虎趕去地下室二層,在那間小會議室裡見到了那幾名財政部官員。
這幾名財政部官員中,以財政總長熊希齡職務最高,其次就是鹽業銀行總辦樑士詒,另外幾人分別是他們兩位的隨員,還有一位來自工商部的顧問,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金融、工業專家,不少都曾在美國、英國等金融大國鍍過金,這幾年中樞辦理工業、金融,沒少仰仗他們,現在總統召他們過來說話,主要目的還是這個金融問題。
現在中日開戰在即,這打仗就需要軍費,這不比和平時期,戰爭時期軍費所需浩大,而且屬於“計劃外政府財政支出”,以目前中國的財政狀況,在不影響經濟發展的前提下,這場戰爭可以支撐多長時間,這就需要金融專家們給出意見,熊希齡和樑士詒目前的主要任務也正在於此。
見了總統,熊希齡和樑士詒也沒羅嗦,很快切入正題,由熊希齡將這幾天的工作成果拿給總統看。
“總統鈞鑒。根據財政部和鹽業銀行連日計算與統計,如果我國與日本之間爆發一場大規模局部戰爭的話,假如不想對我國經濟造成嚴重影響,則戰爭持續時間不宜超過兩個月,如果戰爭持續時間超過兩個月,那麼我國工業將出現畸形發展,與軍火、後勤關係密切之工業必將嚴重擠佔其它工業之原料、人工,而鐵路、水運之運力也將因爲戰爭而出現梗阻,進一步影響其它工業之發展。
至於具體之戰費,目前仍在計算之中,據初步估算,如果需要發行戰爭公債的話,則中樞政府至少要用五年的中樞財政收入作爲公債抵押,考慮到目前情況之下,對外發行戰爭公債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只能對國內發行戰爭公債,至於到底能募集多少公債,這是一個未知數,卑職不敢妄做揣測,能否完成戰爭公債發行任務,卑職心裡確實也沒有底,如果公債發行任務無法完成,則中樞或許有必要考慮向民間金融業進行借貸,這也需要抵押,民間資本看好鐵路,如果中樞將控制在手中的鐵路股權進行抵押的話,則中樞對鐵路的控制權將出現動搖。”
熊希齡的彙報一板一眼,趙北也聽得非常認真,至於其他人,都是正襟危坐,他們都明白,此事關係重大,財政部的工作將對中樞的決策造成直接影響。
等熊希齡彙報完畢,趙北沉默良久,然後點了點頭。
“財政部現在就可以準備發行戰爭公債了,不過在接到中樞正式命令之前,這個消息必須絕對保密,而一旦接到中樞命令,你們務必保證在最短時間內將公債發行消息透露到各金融市場,至於國民購買公債的積極性,這一點你們不必擔心,現在‘六二六事變’一出,國民愛國情緒高漲,只要中樞發出號召,舉國共赴國難絕非難事,我相信,只要我們一起努力,中樞是不需要向私人金融機構借貸的,這是國戰,哪有國戰軍費借高利貸的道理呢?”
熊希齡和樑士詒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心中都明白,趙北這是下定決心要對日本開戰了,實際上這種猜測並不限於財政部高層人物,自從“六二六事變”發生之後,短短兩天裡,股票市場裡所有與軍火、軍工搭邊的工業股票就一路看漲,鋼鐵、煤炭、汽車業、造船業,甚至連棉花交易所股票也都跟着水漲船高,成爲股票市場裡的熱門,至於那些在戰爭中得不到好處的工業股票,則一路看跌,東三省那幾座私人鍊鋼廠的股票已經跌破股本了,股東因此而損失慘重,因爲按照常理,一旦中國與日本開戰,東三省幾乎肯定要成爲戰場,相應的,那些沿海地區工業企業的股票價值也在縮水,股票投資者都擔心沿海成爲戰場。
不過目前國民們也只能用投機的心態看待目前股票市場的波動,畢竟,中樞沒有明確表態,到底中國與日本未來的關係何去何從,仍是一個未知數,只要列強還在調停,那麼就不能放棄最後的和平希望。
但是列強能調停成功麼?對此,熊希齡和樑士詒是持懷疑立場的,他們很清楚這位總統先生的性格與做事風格,其他人或許認爲“六二六事變”之後,日本政府將採取主動,但是他們卻知道,在事變發生之後,採取主動的是趙北,如果中國與日本真的爆發戰爭的話,打響第一槍的應該不是日本政府。
這也是國家機密,誰也不能說,心裡明白就行了,作爲財政部的高官,兩人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並利用對內幕的掌握儘快拋售那些燙手的股票和資產,誰也不知道這場仗到底會打多久,雖然中樞和總統都認爲速戰速決最好,但是他們也都承認,目前的情況下,一旦戰爭開始,什麼時候結束戰爭、恢復和平,這主動權並不完全掌握在中國手裡,日本畢竟是一個列強,雖然是列強中實力最弱的一個,但是國力還是擺在那裡的,中國畢竟是一個後進國家,太多的牽絆都會對這個國家的一切對外行動造成影響。
既然財政部已完成了大部分工作,那麼趙北也就適時結束了這次會談,送走了熊希齡和樑士詒,他又返回了一號辦公室,並在那裡處理公務,直到下午四點鐘,隨着田勁夫的趕到,總統才得以從那案牘的文字工作中解脫出來。
田勁夫是剛剛從武漢返回北京的,此次“六二六事變”,軍事情報局起了關鍵作用,現在,田局長就是來向總統彙報工作的,並將武漢目前的形勢做一番詳細的介紹。
隨着報告放到總統辦公桌上的還有厚厚一摞照片,這都是“六二六事變”中由中國隨軍記者拍攝的新聞照片,其中的多數目前仍未公開見報,國民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就連趙北中午看的報紙上,也沒有登載這些照片,現在,趙北對“六二六事變”的慘烈程度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
從照片上看,半個漢口日租界基本上變成了廢墟,日本人的抵抗似乎非常激烈,戰鬥雖然持續時間不長,可是戰鬥的慘烈程度確實不是以前那些內戰可以相比的,這似乎要歸咎於噴火器,而且考慮到日本風格的房屋多半以木頭建造,在噴火器面前,便如同紙糊的一般。
與其它列強國家不同,日本在華租界聚居着大量僑民,這些人多數來自於日本的社會底層,日本政府完全是以經營殖民地的心態經營着租界,所以,在“六二六事變”中,日本僑民承受了很大損失,根據軍方初步統計結果,在整個鎮暴行動中,共擊斃日本暴徒五百餘名,抓捕一千餘人,嫌疑分子目前仍在甄別中,經過這一戰,整個華中地區的日本僑民如同驚弓之鳥,紛紛逃往長江下游,很多人甚至去了臺灣,顯然,這一仗的震懾力相當驚人,雖然使日本政府警惕起來,但是考慮到國防動員體制,日本如果想完成國防動員,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而在這期間,中日戰爭已經打響了,趙北不會給日本政府留下充裕的反應時間。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開戰日期就定在最近幾天了,至於到底是哪一天,還是需要等待總參謀部決定,這要考慮到很多方面,比如說部隊的集結、天氣的可能變化等等,現代戰爭就像一部精確的鐘表,任何一點小小失誤都可能造成戰場上的劣勢,在戰爭中,哪一方的錯誤少,哪一方贏得最終勝利的可能性就越大,這就對軍事指揮員的素質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趙北可以在戰略上拿拿主意,但是具體到戰術層面,就要依靠那幫軍校出身的職業軍官了。
田勁夫用了半個小時將武漢的形勢介紹了一遍,然後話鋒一轉,提出一個讓他有些擔心的話題。
“根據目前我方得到的情報,英國駐漢領事正在組織一幫外國記者蒐集‘六二六事變’的材料,準備對我發起一場輿論戰,對此,中樞不可大意,那幫記者都是來自英國、法國、俄國,他們對我國與德國接近很是反感,考慮到國際形象問題,我認爲,我方應及早準備,進行輿論反擊。”
趙北點了點頭,輿論戰的事情他早就在準備,目前尚未正式實行而已,其實在他看來,輿論戰只是一個次要方面,關鍵還是接下來的戰爭結局,哪一方贏得戰爭,哪一方就是“國際正義”與“國際公理”的化身,歷史由勝利者書寫,套用某位歷史名人的話,“勝利者不受譴責”。
這時,一名侍從室副官急匆匆走進辦公室,面色有些古怪。
“總統先生,剛纔接到外務部電話,德國駐華公使雷克斯先生緊急拜會總統,想與總統商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哦?昨天德國公使不是剛剛來過麼?”
趙北有些驚訝,實際上,昨天德國公使就已經當着英國公使的面亮明瞭德國政府對“六二六事變”的立場,在這件事情上,德國政府堅定的站在中國一邊,嚴厲譴責日本暴民的暴行,支持中方堅決消滅“國際流氓”。
“外務部的人在電話裡說,今天奧匈帝國的皇太子殿下在薩拉熱窩遇刺身亡,德國公使就是爲了這件事情而來的。”副官小聲說道。
“奧匈帝國皇儲遇刺身亡?”
田勁夫顯然非常驚訝,他看了眼趙北,卻發現總統先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或許是看出田勁夫的疑問,趙北站起身,整理着桌上那些照片,淡淡的說了幾句。
“義仁,現在我們可以鬆一口氣了,奧國皇儲遇刺身亡,這纔是歐洲人關心的國際大事,相比之下,‘六二六事變’反倒不顯眼了,所以啊,英國領事先生策劃的那場輿論戰看樣子是打不起來了,至少在外國是打不起來了。”
“奧國皇太子遇刺身亡,德國公使卻如此心急火燎的趕來拜會總統,莫非,德國想借此事做做文章?”田勁夫眼珠子轉了轉。
趙北很是讚許的看了眼這名情報頭子,此人確實有非同一般的領悟力和想象力,只是若論起對歷史的把握,卻是遠遠比不上他這個穿越者了。
“奧國皇儲一死,必然引起一場紛爭,考慮到歐洲目前的局勢,說不好就是一場大戰了。義仁,還記得我幾年前的預測麼?當時,我就說過,歐洲必將有一場大戰,現在,這場大戰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趙北深深的嘆了口氣,作爲那隻歷史的蝴蝶,他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影響歷史前進的大方向,他所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利用這個歷史大勢爲這個國家爭取崛起的機會,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