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聲中,一艘蒸汽客船鼓輪西行,海面波光粼粼,平靜得如同陽光下的綢緞,幾隻海鳥翱翔在海面,更增添了幾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自由氣息。
這是一艘輪船招商局旗下的定期班輪,專跑南京至杭州航線,前段日子全國局勢動盪,班輪停航,聯合陣線入主中樞之後,這趟班輪才恢復了航線,這艘輪船也是恢復航線之後的第一班船。
船上的乘客不多,就那麼百十號人,除了浙江商幫的商人、夥計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軍人,爲了不致於虧損,這艘客船不得不充當起貨船的角色,底艙、甲板上都堆滿了大量散貨,即使是船頭的甲板上,也放着那麼幾十只柳編筐,裡頭裝着的卻不是普通貨物,而是新制的軍裝,就是原來湖北的共和軍的那種灰色軍裝。
其實,這艘客船上的貨物大多都是湖北軍政府託運的,不重要的貨物都放在客艙裡和甲板上,重要的貨物,比如軍火、軍餉等物資則放在底艙,而負責押運這批貨物的人不是別人,卻正是共和軍負責後勤的最高長官蔣方震。
按說運送軍用物資,應該儘量使用專用船隻,並避免閒雜人等上船,但是現在後勤壓力太大,也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
現在,蔣方震就站在船頭,迎風而立,望着那遼闊的海面,體會着這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從容與慷慨。
蔣方震此去杭州,除了押運這批軍火、軍裝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去接任聯合陣線“東路縱隊”參謀長之職,並協助東路縱隊司令許崇智對這支駐紮在杭州的聯合陣線部隊進行整編,將其統一納入國防軍序列,完成軍隊正規化、統一化的第一步。
“聯合陣線東路縱隊”組建於上次南北大戰之前,原來的縱隊參謀長是熊成基,但是南北大戰結束之後,熊成基就辭去了縱隊參謀長的職務,開始專心輔佐宋教仁整理聯合陣線黨務,後來宋教仁遇刺身亡,熊成基更是將這聯合陣線的黨務工作一肩擔起,根本不可能再去管理軍隊工作,於是,東路縱隊司令許崇智向中樞政府拍發電報,請示東路縱隊改編問題,並向中樞推薦了幾個合適的參謀長人選,但是最後中樞拍板定下來的參謀長卻是蔣方震。
一封電報,蔣方震就解除了後勤處長的職務,帶着一船軍用物資,也帶着那意氣風發踏上了東進杭州的征途,但是船行至南京時機器發生故障,只能在南京轉船,而就在這個時候,中樞又一封電報過來,於是,蔣參謀長又多了一個工作協助許崇智南征福建,以便策應中樞在廣東的平叛行動。
當時,“廣東事變”的消息尚未正式見報,蔣方震知道的內情也不多,但他也明白,此事不可掉以輕心,於是通過關係直接向輪船招商局施加壓力,迫使他們將班輪的日期提前了一天,以便使蔣方震和這批軍用物資儘快趕去杭州。
如果江防艦隊還在長江裡的話,蔣方震去杭州的速度可以更快一些,但是自從南北大戰結束之後,湯鄉銘就率領江防艦隊北上天津了,那之後,長江裡基本上就沒有大型軍艦了,蔣方震這纔不得不搭乘民船赴任杭州。
由於這一路是全速航行,這艘班輪走得很快,現在,客船已經駛入杭州灣,再用幾個小時就可以看見錢塘江了,杭州城也就不遠了。
“戊申革命”中,杭州一直是光復會的大本營,也是浙江軍政府的駐地,以前的浙江都督是光復會領袖陶成章,陶氏遇刺身亡之後,浙江軍政府和省議院本欲推舉立憲名士湯壽潛爲浙江都督,但卻遭到了光復會的強烈反對,雖然湯壽潛得到了袁世凱的支持,但是他無法上任辦公,因此,這個浙江都督一職是有名無實,後來南北對峙發展到戰爭,湯壽潛更呆不下去了,乾脆一走了之,於是,聯合陣線庶務委員會就順勢任命東路縱隊司令許崇智代理浙江都督一職,浙江省議院的議長則由李燮和擔任。
前段日子,山東都督王佔元、江西都督閻錫山受趙北指使,發起“撤消各省軍政府和都督運動”,許崇智也隨聲附和,主動辭去了浙江代理都督一職,並宣佈解散浙江軍政府,實行軍民分治,並推舉李燮和爲省長。
這就是現在的浙江基本情況,在諸多南方省份裡,浙江是局勢最平靜的,雖然杭州也差點成爲南北交鋒的戰場,但是到底沒有打起來,而且隨着北洋南進第一軍的倒向聯合陣線,浙江的局勢基本上是穩定下來了,再加上光復會在革命之後對浙江會黨的嚴厲彈壓,浙江被福建、江蘇等省視爲“模範省”也就不足爲奇了。
但是作爲局中人,蔣方震卻明白,浙江的平靜只是表面上的,在這平靜的表面之下隱藏着爭權奪利的鬥爭,這一方面是革命黨勢力與立憲派勢力之間的鬥爭,另一方面也表現爲同盟會勢力和光復會勢力的鬥爭,在上次的南北大戰中,隨着許崇智閩軍和李烈鈞贛軍的抵達,杭州出現了同盟會的部隊,雖然聯合陣線成立之後,無論是趙北還是宋教仁都在強調這個“團結”,但是作爲兩個有着齟齬和分歧的革命組織,同盟會和光復會的團結不是那麼容易維持的,更何況,這其中還夾雜了個人利益之間的激烈衝突,杭州,並不是世外桃源。
陶成章遇刺身亡之後,“浙江都督”的爭奪就是杭州三方勢力之間的角逐,一開始,同盟會聯合光復會,抵制了湯壽潛的上任,雖然同盟會人物許崇智署理了浙江都督一職,但是同盟會好景不長,等趙北取代徐世昌做了民國大總統之後,許崇智不得不“主動”辭去浙江都督一職,這表面上看是同盟會幹部高風亮節,但是實際上卻也是一場激烈的政治鬥爭的結果,只不過這一次,是光復會勢力聯合了立憲會勢力,而且還有中樞政府給他們撐腰,許崇智如果不主動辭職的話,他很可能被人灰頭土臉的趕下臺去。
雖然現在浙江軍政府撤消了,名義上實行了軍民分治,但是蔣方震很清楚,只要各方勢力不能整合起來,那麼,浙江的平靜局面也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實際上,前天中樞給他的那封密電上,就一再強調了團結各方力量的重要性,而這其中,又以團結閩軍司令許崇智爲第一要務。
許崇智字汝爲,廣東番禺人氏,曾入福建馬尾船政學堂,後赴日本,入士官學校,本是第一期步兵科,但因年齡不足改入第三期步兵科,與蔣方震、周道剛、曲同豐等人是同班同學,與蔡鍔、吳光新、張孝準等人是同期同學,此人並於1905年加入同盟會,回國後任福建武備學堂教習、幫辦等職,“戊申革命”中,此人積極響應同盟會發動了福州起義,福建光復之後,許崇智以二十二歲年紀擔任閩軍總司令,可謂意氣風發,少年得志。
許崇智能夠擔任閩軍總司令,與同盟會領袖孫先生的支持是分不開的,也正因此,他對孫先生很是忠誠,有些士爲知己者死的覺悟。
“廣東事變”爆發之後,許崇智的立場就變得非常微妙了,一方面,他反對在這個時候與中樞政府正面對抗,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陶成章之死與同盟會的領袖有直接關係,他個人堅持認爲,陶成章刺殺案是陳其美那幫激進派所爲,與同盟會無關,與領袖也無關。
正是在這種立場之下,許崇智既沒有響應同盟會高層的命令,在杭州有所動作,也沒有向中樞政府通風報信,相比另外幾位同盟會高級幹部,此人的態度可算是相當的“中庸”。
但是許崇智自己認爲自己是“中庸”之道,並不代表中樞也這麼看,蔣方震收到的那封密電裡,趙北就一再告誡他,如果那位許司令有什麼異動的話,總統授權蔣參謀長在必要時採取“果斷行動”,接管閩軍指揮權,而且,贛軍司令李烈鈞也收到了同樣內容的密電,兩人合作,可以輕易解除許崇智的兵權。
對於中樞的這個命令,蔣方震心裡有些無法接受,畢竟,他與許崇智不僅是同班同學,更是知交好友,對於許氏的性格,蔣方震較爲了解,他明白,許崇智之所以會在“廣東事變”的問題上採取“中庸之道”,主要原因還在於這個人太過年輕,看事情太表面化,對於過去的領袖也確實過於愚忠了些,對於政治鬥爭的殘酷性沒有切身體會。
說到底一句話:少不更事。
雖然蔣方震只比許崇智年長五歲,但是閱歷卻比他深厚許多,這不僅僅在於蔣方震當年在東三省軍界裡的遭遇,更在於蔣方震是跟着趙北一路走過來的,對於這位民國大總統的瞭解,蔣方震比許崇智清醒得多,在蔣方震看來,趙北的戰略眼光之深遠、政治手腕之詭詐、行事作風之果決、處事態度之靈活,都不是同盟會可以比的,跟這樣一個人玩心思,吃虧的肯定不會是趙大總統。
不然的話,趙北也不會以二十七歲年紀而主宰中樞了,試看天下,如今這個時代,比他做得更好的人能有幾位呢?
所以,蔣方震決定到杭州之後好好勸勸那位許司令,讓他開開竅,讓他看清楚,今後的中國是誰的中國,要想實現自己的軍事強國夢,跟着同盟會走是不切實際的,只有跟着趙大總統、趙總司令走,纔是軍人唯一正確的選擇。
如果說河南戰役打垮了北洋軍的自信的話,那麼,那場戰役的勝利同樣也增強了南方實力派軍人的信心,蔣方震、周道剛、蔡鍔、張孝準等等,這些人之所以選擇跟着趙北走到底,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希望許崇智也能看明白這一點,趙北已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能力,這個時代的中國太需要一個這樣的“全才”了,無論趙北今後會不會成爲這個國家的救星,至少現在,蔣方震、蔡鍔、周道剛、張孝準這幫青年才俊是打算爲趙總司令效犬馬之勞了。
上次有位記者詢問趙北,現在誰是他的左膀右臂,趙北笑着說出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黎元洪,一個就是蔣方震,就衝着總司令的這份信任,蔣方震也是鐵了心要做總司令的左膀右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