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麗的正午,氣溫已是很高。
雖然最熱的季節已經過去,但是現在這北京城的氣溫還沒到讓人感到愜意的時候,尤其是正午的時候出行,這出汗是免不了的。
坐在那輛國產的“鐵騾,小轎車裡,楊度熱得是滿頭大汗,主要原因是他怕路上的灰塵使他灰頭土腦,不敢開車窗透風,次要原因則是那身長衫,這個季節,街上許多人都還穿着短衣短褲,可是楊度偏要擺出副文士的派頭,這長衫基本上就是他出門時最常穿的衣服,裡頭自然也免不了穿條長褲,這麼一搭配,想不熱都不行。
唯一可以用來解暑的東西就是拿在手裡的那把摺扇,這扇面還是請丹青國手畫的,古樸至雅,倒是很配楊度的身份,現在的楊度不僅是國會參議員,而且也是,“中華諸子百家研究會。小的會長,自從政委員會解散之後,楊度多半的心思都花在了這諸子百家的研究上頭,國會那邊倒是去得少了。
按照楊度的想法,他本來是想改造儒學的,但是後來教育總長的一句“中華之大,豈儒學一門可以包羅萬象乎?”這本是一句譏諷,可是楊度卻受到啓發,於是乎,楊度乾脆就將中國古代諸子百家的學問一股腦的都研究起來,他試圖從中找出可以用來對抗西方信仰的中華信仰,現在楊度可不是單幹,在他手下有一大幫國學家,衆人不僅在文獻中引經據典,而且也試圖利用考古學證據來支撐他們的新觀點,現在。在河南、陝西等地區都有這個,“中華諸子百家研究會”的分會,不僅負責研究學問,也負責組織人對當地的上古時代、中古時代的古蹟進行發掘和研究,相應的,他們也通過立法部門制訂了新的法律,對文物買賣進行了進一步的規範,以防止盜墓賊對古蹟肆無忌憚的破壞,並保證在第一時間得到最可靠的文獻。
這是一個大工程,用楊度的話講,這就是舊瓶裝新酒,披着復古的幌子向國民灌輸一整套新的理念和信仰,現在世界各國都在着迷於這個。信仰,蘇俄人有信仰,意大利人有信仰,就連美國人、英國人也有信仰,相比之下,中國人的信仰似乎跟不上時代發展,所以,楊度試圖在這上頭搞些名堂。
本來,楊度是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樹的,但是問題在於,他是一個文人,只能依附於政治上的強者,當強者決心退出政治時,楊度也只能跟着退出,心裡再不舒坦也必須退出,文人,還真不是玩政治的料。
自從趙北結束政並果斷下野爲民之後,楊度的政治前途就幾乎立刻畫上了一個句號,雖然黎元洪有意請他出任幕僚長,但是楊度對黎元洪的治國能力毫無信心,所以也就拒絕了黎元洪的邀請,轉而將精力放在了信仰的發明上。楊度自認爲學貫東西,對於發明新的現代化的信仰體系充滿信心,這幾年裡,他也頗有心得,他決心將儒家學說、墨家學說、法家學說、道家學說”這些上古學說通通籽合起來,創造一種新的理念。
這可不容易,所以到目前爲止,楊度還沒有拿出一個草案,爭論還在繼續,可是這手頭的研究經費已經告蔡,迫不得已,楊度只好再次出門化緣,趕去西山,找“趙大財主”化緣。
“趙大財主。就是趙北,自從下野之後,趙北一直通過他的那位大舅子在金融市場上搞投機買賣,在政治上他很有手段,經濟上也很有能耐,短短几年工夫,就利用當年國會獎勵給他的那筆特殊獎金將自己變成了大富翁,並利用那場經濟大蕭條將名下的實業又迅速擴充了好幾倍,用極廉價的方式組建起了一個相當有規模的商業帝國,別的金融投機客多半在這場經濟大蕭條中賠得找不到方向,只有趙北和少數商界奇才能夠在危機中抓住機遇,並利用機遇賺取利潤。
趙北同時也扮演着“趙大善人”的角色,別的財主對窮人幾乎是一毛不拔,但是趙北卻對窮人非常慷慨,經濟大蕭條之後,各地的慈善組織都得到了大筆捐款,雖然捐款人最初是匿名的,但是在執著的記者的追蹤之下,最終,這些捐款的捐贈人都指向了這位曾經的“狂人總統。的大舅子,而根據保守的估計,大舅子的捐款足以養活數百萬失業者,雖然捐款人是大舅子,但是許多人都猜測,“指使者”就是大舅子的妹夫趙北。
雖然趙北一直在西讓。“隱居”幾乎不過問政治,但是對社會公益事業是很熱心的,這一點,楊度也看到了,所以,他也向趙大善人伸出了求援之手,要求趙大善人爲他的這個。“中華諸子百家研究會”提供經費。
起初趙北對楊度的想法不是很樂觀,但是孔度軟磨硬泡,最後訃是拿出禁錢資助了楊度的衆個後盯雙明工程,現在,楊度的研究工作又出現了經費短缺情況,於是,他首先就想到了這位隱居西山的趙大善人。
現在,楊度就在趕去西止“宅廬”的路上,所謂“西山宅廬”就是趙北寓居的那所別墅,本來那別墅另有各稱的,叫做“西山莊園”可是趙北在那裡住了段日子之後,就將別墅改名爲“宅廬”了。
說句實話,對於“宅廬”這個名稱,楊度是很有些不以爲然的,而對趙北自號“宅廬主人”的行爲,楊度起初也是很不理解的,在他看來,趙北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卻突然激流勇退,這行動確實讓人很是困惑,不過在嘔,年危機之後,楊度豁然開朗,他終於明白,趙北眼光到底是遠超常人,或許正是因爲看到了即將到來的世界經濟危機,趙北纔會激流勇退,讓別人去接這燙手山芋。
雖然對於楊度的試探,趙北不置可否,但是楊度卻堅信,趙北現在只是在蟄伏,他很快就會復出的小所以,現在的宅廬就是“潛邸”常往潛邸走走,對於楊度將來的仕途發展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也正是楊度經常往宅廬跑。而每次卻只要一點研究經費的主要原因,他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去宅廬。跟這位雄心不減當年的“遠東狂人”加強交往,聯絡感情,以爲將來政壇復起做準備。
今天趕去宅廬,楊度除了化緣之外,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與趙北討論目前的國內形勢,前幾天,他聽說幾座大城市先後爆發了大規模的民衆示威與請願行動,這代表着什麼?楊度確實需要跟趙北好好的研究研究。
就在楊度坐在轎車裡,一邊搖着摺扇。一邊琢磨着怎麼向趙北套話的時候,這輛“鐵騾”牌轎車卻突然停了車。
“老爺,前頭過不去了。路堵住了。”司機回頭說了一句。
楊度擡頭一望,好傢伙,前頭黑壓壓一片,都是看熱鬧的人,其中不少還是揹着行李的外地旅客。
這裡是北京北郊,在這裡有一座“北站”是爲了分流火車站客流而新設的一個小火車站,專門用來停靠從東三省和察哈爾、綏遠、熱河這些北方省份過來的客車,平時在這裡上下車的乘客數量雖然不少,但是也不太多,從來也不會出現這麼擁擠的情況。
“怎麼回事?你去問問。”
楊度吩咐司機下車過去詢問究竟,而他依舊坐在車裡,搖着摺扇,而且仍然不肯打開車窗。
片刻之後,司機匆匆趕回,進了車裡,就對楊度說了番話。
“老爺,我問清楚了。原來是從東三省過來了兩輛客車,車上都裝滿了退伍兵,不僅有國防軍的小還有革命衛隊的,許多人拖家帶口的,手裡還都拿着飯碗,說是要去北京見黎元洪大總統。聽說那兩列火車是他們在半道上劫的,他們也沒錢買車票,索性就做了回劫匪。”
“他們爲什麼要上京?”楊度問道。
“說是在家鄉活不下去了,要去首都見黎大總統,求黎大總統賞碗飯吃。這幾年,各地百姓過得都艱難,鄉下的還好說,好歹可以啃地皮,城裡的貧民就苦多了。聽說這些退伍軍人中不少都參加過當年的中日之戰,退伍之後在城裡找了工作,原本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可是經濟危機之後,許多工廠到閉了,他們也就沒了工作,可是又沒有土地和積蓄,有些積蓄的人,也都在證券所虧了本錢,活不下去了,於是經人一攛掇,就這麼到了這裡。”司機說道。
“啊?原來如此。”
楊度愕然,琢磨了片刻,總覺得這裡頭有蹊蹺,但是他現在也沒心思再往深了琢磨,還是準時趕去西山宅廬最要緊,畢竟,趙北做事一向守時,在電話裡,趙北說過,下午兩點鐘他還要跟人上山打靶,到時候任何客人都不見,所以,楊度要想跟趙北說上話,必須趕在下午兩點鐘之前趕到西山宅廬。
“繞過去,繞過去。”
看到一隊騎兵正從南邊趕來,楊度急忙吩咐司機調轉車頭,從鄉間的小路上繞過去。
等楊度的汽車好不容易從那鄉間的小路上拐回馬路的時候,他聽見了幾聲槍響,正是從北站那邊傳過來的,不過之後,又沉寂下去。“但願不會發生衝突,不然的話,黎黃陸可就成了萬夫所指的罪人了,只怕國民同盟也是要利用一下這個局面的。”
楊度如此琢磨着,吩咐司機加快車速,徑直奔向西山宅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