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鳥的老農們離他們有近三十米的距離,他們並沒發現這裡的一切,只顧擡頭尋找着被他們驚起的鳥羣飛行的去向。
黃軍大衣手中的獵槍舉起又放下了,這個時候開槍無疑是想將這幾個網鳥的老農們的視線吸引過來,那麼,他們的搶劫行動就會提前暴露無遺。
“有人來了,”黃軍大衣向兩個同夥使個眼色,說,“快走!”
三名劫匪迅速跑向王利東還沒有熄火的出租車,小平頭坐在駕駛員的座位上,開車向齊河方向飛奔而去。
滾在溝底的王利東並不知道這三個劫匪爲什麼會突然跑掉了,他還真以爲他們遵守諾言,沒有開槍殺死他。他想爬起來,爬出溝底,手腳上的繩索卻叫他無能爲力。他幾次站起來,又跌倒,直到筋疲力盡。
那幾個網鳥的老農並沒有看到剛剛發生的這一幕,天上一羣羣飛來飛去的鳥兒們叫他們既興高采烈又心急如焚。鳥兒們成羣結隊地在天空中飛翔,可就是不落地,他們支起的黑色絲網形同虛設,鳥兒們看都不看一眼。好在他們早有心理準備,隨身攜帶着撲克,閒得無聊之時,便席地而坐,打撲克消磨光陰,等待着鳥兒們下落的時刻,因爲他們知道,再能的鳥也不會永遠飛在天上。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晚霞燒化在藍天裡,風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地颳起,忽輕忽重的風聲使黃河壩區顯得更加安謐。
鳥兒飛得再高,這個時候也要落枝棲息了。它們鳴叫着,在天空中交談着,然後振翅飛向有王利東躺着的大溝旁的樹林裡。
王利東並沒有發現鳥兒們的到來,鳥兒們歡快的啼鳴只能叫他的昏睡更加深沉。他掙扎累了就不再掙扎,口腔裡的手機將他的嘴撐得大大的,使他面部的肌肉幾近僵硬。他的呼吸還算通暢,兩隻鼻孔眼裡不斷有鼻水流淌出來,嘴巴的周圍已經沾滿了枯草,就像一個做工粗糙的燕窩。在他所有的努力失敗之後,他突然便睏乏至極,怒睜的雙眼頓失光澤,他昏睡過去。
網鳥的老農們終於等到了鳥兒們下落的時刻,他們收拾起撲克,順着鳥兒的去向,在大溝旁的樹林裡支起了網,並向大溝走來,準備以吼聲將鳥兒們轟起,撲向那張黑色絲網,以便使他們不至於空手而歸。
王利東嘴中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把他嚇醒了,他一個愣怔,想爬起來,卻再次沒能如願。手機嘀嘀嘀的鳴叫聲在寂靜的傍晚清脆而響亮,紅燈透過膠帶頻頻閃爍着,將他打扮成一個面目猙獰的魔鬼。
這是王利東的母親打來的電話,按照平時的約定,王利東每天的中午和晚上都要往家裡打個電話,報個平安,而今天卻沒有。王利東沒有回電話,他的母親頓時有一絲不祥之感涌上心頭,自從兒子開上出租車,她和老伴都在擔驚受怕中生存,報上每一條關於出租車被搶司機被殺的消息都會使他們幾天幾夜難以閤眼,他們天天都在面對蒼天真誠地祈禱兒子平平安安。十分鐘過去了,兒子還是沒回電話。這時,他的母親就把老伴也叫到電話機旁,等待着兒子遲遲不回的電話。又過了五分鐘,王利東的母親終於等不下去了,一連打了十幾遍,然後一腚坐進了沙發裡,看着掛在對面牆上的石英鐘愣神。
王利東嘴裡的手機拼命地鳴叫着,他好像戰士聽到了衝鋒的號角,再次鼓足勇氣掙扎起來,因爲他知道,這時天色已晚,如果他再不被人發現,他就會凍死在這條大深溝裡。
站在溝沿上正準備張嘴大喊的一個老農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聽到過好多鳥的叫聲,他甚至可以通過鳥的叫聲判斷出它是一隻什麼鳥。而這隻鳥的叫聲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奇怪的令人膽戰心驚。那麼,這是一隻什麼鳥?他擡頭看着樹枝,樹上卻沒有鳥。他穩了穩神,側耳聆聽,卻發現這聲音發自身後的大溝裡。他回過了頭,尋聲望去,便看到了一個被五花大綁拼命掙扎的人。他的抱頭鼠竄是可以理解的,他一氣跑出了十多米,才站下來,頭卻不敢回一下。
“怎麼,看見了狼?”另一個老農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就走過來,問。
“人!”他失聲地說道。
幾個老農馬上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這一帶發生的刑事案件他們早有耳聞,只是讓他們親自碰上還是第一次。他們手拉着手,向大溝走去,就像一羣剛剛放學的小學生。在大溝沿上,他們還停下了腳步,東看西望了一會兒,發現再沒有叫人的東西存在,才向溝底走去。
這時候的王利東已經成了泥猴兒,黃土將他的頭髮染成了時髦青年的金色,他的眼睛已經被泥沙眯得睜不開了。幾個老農戰戰兢兢地將他身上的繩子解開,撕掉了他嘴上的膠帶,他想站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四肢麻木的好像已經不屬於自己,屬於他自己的只有驚魂未定。
王利東得救了,在幾個老農的攙扶下,他來到最近的一處派出所報了案,並給父母回了電話,報了“平安”。他破財免災,大難不死,實屬萬幸。
三天以後,水城的公安就破了案,三個冒充大學生的外地劫匪悉數被擒,而他的出租車早已被他們賣掉,一時難以追回。無車可開,王利東失業了。經歷了這次劫難的王利東就像真的死過一回一樣,他的腦海裡始終有黃軍大衣手中的那杆獵槍閃現,驅之不去,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無論是王利東自己的父母還是女朋友娟,在看到死裡逃生的他時都是號啕大哭一場,然後跟着的就是責難。你爲什麼去?出了那麼多事你就一點兒不知道?你就不長個心眼?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你要是真是把命丟了還讓這些人怎麼過?這些你就沒想到?
一時間,王利東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只對酒感興趣,在醉意朦朧中,那杆獵槍便會緊握在他的手上,使他重新找回了自信與尊嚴。在他醒酒的時候,他甚至會產生一種奇特的想法,他要擁有這麼一杆槍。這樣,他就天下無敵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王利東的這隻破爛不堪的手機救了他的命,它成了他的護身符,清脆的鳴叫與閃爍的紅燈是他生命的旗幟。
現在,當馬大剛發來的短信的時候,王利東掏出這隻手機,用充滿酒氣的嘴深情地吻了它一下,然後給馬大剛回了電話。馬大剛告訴他,他正和幾個哥們在英雄山下吃羊肉串,讓他馬上過來,因爲有件事情求他幫忙。
王利東出現在馬大剛的眼前時,馬大剛都沒敢認他,他一副無精打采半死不活的神態,叫人想起了重霜打過的秧苗。
“怎麼了,哥們兒?”馬大剛拍打着王利東的肩膀,將他的幾個哥們介紹給王利東之後,說。
王利東在小馬紮上坐下來,端起馬大剛的啤酒杯子一飲而盡,說:“你說怎麼了?我操,倒黴!”
馬大剛想王利東能有什麼倒黴的事兒叫他如此萎靡不振呢?是不是那個叫娟的歌女又被別人撬走了呢?現在的女人多的是,還非要一個歌女娟嗎?
“倒什麼黴?王利東,告訴我。”馬大剛擡眼盯着王利東,手在腰部摸了下,說,“我幫你擺平。”
王利東發現馬大剛的腰部有個硬邦邦的東西別在那兒,他馬上意識到,槍,這是一把槍。
“叭!”王利東大喊一聲,做出射擊的手勢。
馬大剛被王利東的舉動嚇了一跳,他一把打掉王利東高舉的手,說:“王利東,別瞎鬧,先告訴我你倒的什麼黴?”
王利東向馬大剛要了一支菸,點上,猛吸一口,然後就把他差點送命的事說了。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你不是強盜就有強盜來欺負你。”馬大剛咬了口羊肉串,又擡手一指身邊的一個哥們兒,說,“他叫楊威,可現在是陽痿了。他跟你差不多,前天去德州一個地下賭場賭錢,叫人家敲詐了三萬塊,還捱了一頓胖打,這不找我來了。明天咱們帶上幾個哥們兒殺到德州去,給他把錢要回來,再捎點利息。我們沒會開車的,想起了你。”
“我的車不是叫人搶了嗎?”王利東一聽這種事情就緊張,說。
“我們有車,就是不會開,或者說,開不好,怕半路上出事,才讓你幫忙。”馬大剛齜齜牙,說。
儘管王利東產生了擁有一把槍的想法,但他只是一種想法而已,他並不想與馬大剛有什麼過多的交往,因爲他知道,馬大剛現在的名聲已經引起了公安部門的注意,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會栽進去。
“不,馬大剛,這種事我不想摻和。”王利東歉意地說。
“操,王利東,你嚇傻了是不是?只讓你開車,別的事不用你管。剛纔的話就算我沒說。我要到德州談個生意,僱你跑一趟,總行了吧?”馬大剛說。
“僱我?”王利東不明其意,說。
“對,僱你,跑一趟德州來回一千塊。你幹不幹?”馬大剛強調說。
一千塊?王利東再次被金錢所誘惑了,爲了錢而吃虧的人很少有接受教訓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多半是指這種事,所以纔有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的俗語。
“我只是開車,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管。”王利東彈掉菸蒂,說。
“對,你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管。來吧,爲了友好合作,乾杯!”馬大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