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如果王利東和娟中的任何一個能像馬醫生一樣聰明的話,就能從馬醫生的話裡聽出破綻。什麼排尿正常嗎?排尿正常還來找你幹什麼?但是,人在心急又特別真誠的時候,智商往往就降低了,上當受騙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多。
“幾乎沒尿。”娟一臉焦慮的神色,說。
久病成醫,王利東現在也應該是半個腎臟病專家了,有關腎臟病的專業用語他已經掌握了許多,比方腎衰血液透析什麼的。
“已經血透好長時間了。”王利東直言不諱地說。
馬醫生好像是第一次聽說血透這個詞,就不禁有些茫然。當然,這也不能怪馬醫生的孤陋寡聞,血液透析在中國出現的時間不長,還沒有普及到鄉鎮,只在省城或者大一點的城市醫院裡有,而且王利東還用的是簡稱“血透”。再者,中醫和西醫畢竟是兩回事,一個治表一個治裡嘛。
血投?血頭?還是血偷?怎麼現代醫學的詞兒越來越怪了?馬醫生一時拿不定主意,就搖頭晃腦地若有所思,不說話。
馬醫生爲難的神情叫王利東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妙,他轉身看看娟,想從她那裡找到點信心。可是,這時的娟更一時沒有了主張,抱着熱罐子來了,母親還在家裡滿懷希望地等着,卻要空手而歸,這可如何是好?
“怎麼,馬醫生,不好治?”王利東終於打破沉默,眼裡充滿了乞求的目光,說,“您別爲難,還是給想想辦法吧,您總會有辦法的。”
應該說,王利東如此積極配合,幫着馬醫生解脫困境連馬醫生自己也沒想到。他的心裡不禁對王利東產生了感激之情,他想,過會兒收藥費的時候,就少收他一百塊錢吧。
“疑難病症呵。”馬醫生說,他向後仰着身子,將剛纔說的常見病變成了疑難病症。
王利東看到娟已經快急哭了,就把娟怎麼怎麼孝順,娟她媽怎麼怎麼不容易說給馬醫生聽,期望能喚起他的同情心,想出辦法來。
“馬醫生,娟她媽只有娟這麼一個親女兒,”王利東看着已經不動聲色的馬醫生,眼睛也紅紅的,說,“娟也只有這麼一個親媽呵。”
娟只有一個親媽?世界上有誰有兩個或者更多的親媽?馬醫生終於笑了,說:“小夥子,彆着急,我開個方子,也是祖傳秘方,試試吧。前些日子來過一個病人,跟這姑娘她媽的病症差不多,吃了很管用。不過,中藥的效果可是因人而異,同樣的病,吃同樣的藥,卻不一定能達到同樣效果呵。”
王利東和娟看到了希望,馬上鬆了口氣,相視笑笑,又把目光投向馬醫生。
馬醫生從座位上站起來,說:“你們等一會兒,我去配藥。”
王利東和娟看到,馬醫生走進了身後的一個小門,進去後又把門緊緊地關死,好像怕他們發現祖傳秘方的秘密似的。
十多分鐘後,馬醫生提着一大摞草藥袋出來了,說:“這是三個療程的藥,先吃吃看。每副三袋,每袋一天,每袋文火煎三回,然後三者合一,早午晚各一次。”
娟激動不已地從馬醫生手裡接過藥袋,連連感謝,就像要將母親的救星抱回家一樣。王利東等娟謝完了,連忙掏錢問一共需要多少錢。
“看起來,這姑娘是孝順孩子,”馬醫生想表達剛纔王利東爲他解困的恩情,卻把恩情送給了娟,說,“這樣吧,收八百吧。”
一摞中藥就要八百,這大大出乎了王利東和娟的意料。但是,治病要緊,錢就不重要了。王利東搜遍了全身才搜出四百多,娟身上的錢更可憐,不到三百,兩者相加也不夠這個數。他們把所有的錢都放在馬醫生的桌子上,然後就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馬醫生。
馬醫生一拍桌子,說:“算了吧,就這些吧,看起來你們兩個也不容易。”
王利東和娟差點給馬醫生磕了頭,一人鞠了一個大躬就退了出來。王利東和娟上了車,就往水城趕,到了娟的家已經快中午了。他們顧不上吃飯,就準備煎藥。可娟這裡沒有藥鍋,王利東又下樓到附近的中藥房買了藥鍋,終算把藥煎上了。
娟她媽端着熱氣升騰的大藥碗,眼淚就往藥碗裡掉,兩個孩子這麼用心,她不能不掉淚。藥苦得難以下嚥,她還是咬着牙一口氣喝了下去。
馬醫生的中藥起初一點兒效果也沒有,王利東和娟就想,中藥效果慢,得等着。後來,娟她媽就拉肚子,他們就又想,開始見效了,這是清除體內垃圾。到了第二天晚上近十二點鐘的樣子,問題就嚴重了,娟她媽全身浮腫,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噁心嘔吐。這時,娟才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馬上給王利東打了電話,把他叫了來,手忙腳亂地將母親送到了中心醫院腎臟病治療中心。
這時候,醫生們早就下班了,只留了一個醫生值班。在這裡進行正常血透的病人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值班醫生根據病情判斷是飲水過多所致,可王利東和娟都矢口否認。這幾天娟她媽也確實沒喝水,這是因爲一碗一碗的中藥能喝下去就不錯了。飲水不多,那是什麼原因呢?眼看着娟她媽快休克了,值班醫生不得不給劉文化教授打了手機,讓他馬上過來作診斷。
劉文化教授從家裡急匆匆地趕了來,讓娟她媽張嘴看舌笞的時候,就聞見了一股中藥味兒,忙問:“喝中藥了?”
王利東知道,西醫最忌諱他的病人瞞着他去找中醫,就又矢口否認。
劉教授無奈地笑了,說:“還沒喝呢,那中藥味兒是哪來的?喝了就是喝了,你不說實話,醫生怎麼對症下藥?”
娟連忙將他們求醫的事說了。
劉教授長嘆一口氣,對值班醫生說:“快,叫護士,馬上給病人進行血透,注意,脫水的速度不能太快。”
王利東和娟將娟她媽送到透析室裡,並看着護士爲娟她媽做上了血透,纔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來到劉文化的辦公室。
“劉教授,我們……”王利東吞吞吐吐地說。
劉教授深知他們這樣做的危險性,既爲他們的一片孝心所感動,又爲他們的無知所懊惱。
“這不是胡鬧嗎?先不說這藥有沒有效果,你讓病人連續喝了這麼多中藥,加起來是多少水?病人要控制飲水你們不知道?這麼多的水一滴也排不出去,全在身上能不出事兒?你們知道現在病人的心臟體積有多大嗎?有這麼大了!”劉教授伸手比劃着,說。
“劉教授,對不起,這麼晚了還打擾你。”娟不好意思地說。
“這倒沒什麼,以後可不能再胡來了。”劉教授擺擺手,說。
“劉教授,”王利東說,“正好有個事兒想問問您,阿姨老是血透也不是辦法,您看能不能做腎臟移植手術?”
“對呵,劉教授,腎臟移植手術行不行?”娟也附和道。
劉教授思考了一會兒,說:“病人的其他臟器都很正常,心臟的問題也能解決好,要不的話,這回讓你們一折騰都很難說怎麼樣了。不過,腎臟移植的費用你們考慮過沒有?”
王利東連忙問:“劉教授,這需要多少錢?”
劉教授說:“四萬元左右吧,再考慮以後要吃抗排異反應的藥物,你們最好準備十萬左右。”
這個數目是娟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的,她掙的那幾個錢維持血透也維持不了幾個月了。
王利東的一片好心卻險些要了娟她媽的命,娟對他的一陣發火就是正常的事了。王利東感到窩囊極了,他後悔的是,深更半夜水城的馬路上到處都有僻靜的地方可以方便,你爲什麼非要在省體育中心那裡方便?即使在那裡方便,爲什麼非要選在高架橋下?高架橋下有成千上萬根水泥柱子,你爲什麼非要選貼有油印廣告的那一根?偏方治大病,好心辦壞事,王利東怎能不窩囊?人也不會總是倒黴,好在沒過幾天,他又碰到了一個求之不得的肥差,才使他的心情有所好轉。
上個星期六的中午十二點左右,王利東開車送一位女士到了貴和購物中心,那位女士剛下了車,就有三個小夥子走過來,上了他的車。這種情形對出租車司機來說是最幸運的事了,一點冤枉路不用跑,多快好省。出租車的載客率是很奇怪的,就像今年水城春天的天氣,說不定哪塊雲彩會下雨。有時候,跑了一上午也是白跑,一個客也拉不着。有時候,則是下了這個上那個,絕不空車。王利東這天是第三次遇到這種情形了,心裡就特別高興,他想,今天肯定是順利而幸運的一天了。
“三位先生,去哪兒?”王利東按下計程器,踩上油門,說。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是一個二十冒頭的小夥子,戴着一副眼鏡,像個大學生似的,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齊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