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天被抓了。
在何幼霖趕來醫院上班的路上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此刻,她抵達醫院,路過走廊聽聞小護士竊竊私語,說的都是成玉天入室仇殺院長一家的消息。院長逃跑後,不僅沒有找警方求助,反而消失匿跡,讓人懷疑她可能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而副院長黃慧雅也在住院治療。
她沉默地,事不關己地走進了院長辦公室,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站在窗邊看風景,不由想起了五年前瀕死的一幕。那麼的血跡斑斑,以至於她最初幾年做夢都是血紅色的。
她心心念念地要復仇,要那些傷害過她的人感受到她當年的痛苦。可是,她從沒想過要什麼司法公正,靠什麼法律制裁。五年過去,所有的事情從頭抓起,要找證據並不是那麼容易。
比起讓他們坐牢,她覺得奪走他們最愛的東西,讓他們名譽掃地,一窮二白,衆叛親離也是可以的。
可現在,他被抓了,僅僅是因爲槍擊蕭一情,又入室傷人……歸根究底只因爲他和白昕媛在隆起製藥的合作項目上引發的私人恩怨!連白昕媛這個人都還跑了!從頭到尾,她所受的委屈依舊被埋沒在過去,沒有得到真正正義聲張!
這,不是她所要的。
篤篤篤,三聲敲門聲傳來。
“請進。”
“院長,有病人家屬拿着你的名片要見你,說和你有約的。”一個護士推門而入。
“是的。麻煩你帶他們過來。”
在B市有這一面之緣的夫妻在護士的帶路下,走了進來。
何幼霖給他們泡了杯茶,笑道,“你們有什麼想說的嗎?”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男人,在看見這個醫生竟然是信任院長的時候,也就不再遲疑了,拿出自己帶來的病歷,兒子住院期間拍的片,還有吃的藥,陸陸續續的說了一遍。
何幼霖不是內科醫師,但大概也是看得懂的。
這個病人最早發現有腎癌的時候,明顯是單側腎癌,只是不知道是早期,還是晚期,而最近的片子竟然是雙側腎癌,醫生的建議都是放棄治療。
她不知道慕澤醫院的醫生裡,有哪些人是白昕媛的人。所以,她一邊整理有用的文件記錄,發給她美國的內科朋友,一邊故作嚴肅地說,“白昕媛,也就是之前承諾你們有好處的白院長現在下落不明。當然,你們如果放心我的話,可以和我談談她和你們的約定。在適當的範圍內,我會酌情處理。”
“其實……”男人慾言又止,面色泛紅,似乎難以啓齒。
“哎,還是我來說吧。”妻子望着何幼霖,“其實,我們兒子捐獻器官是真的。他受過的教育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對死無全屍的說法也不在乎。所以,病重的時候,他就主動說要捐獻了。本來,慕澤醫院裡也有個病人缺他的眼角膜。那個病人家屬還親自上門道謝,送了不少水果。本來事情也都定了。結果,白院長突然找上我們,勸我們……勸我們轉院到分院去。”
“她說,分院有個病人,更年輕有爲,對社會貢獻很大,眼睛看不見,是國家的損失。這些大道理,我們也不懂的。只是她說,那家人願意給我們二十萬做謝禮。我們琢磨着,給誰不一樣?就同意了。爲了安撫之前的病人家屬,我們的說辭也是兒子的病情好轉,分院有個專家能救治,所以不捐了……”
何幼霖靜靜地聽着,纖指不斷地按着筆帽,按下去又彈上來,細細思索片刻後,才道,“這是變相的器官買賣。你們知道嗎?”
夫妻面色一白,顫抖道,“不,不是的啊。我們是簽字捐贈的……對方不給我們錢,我們也告不了什麼。我們是老實人……有謝禮,我們也不能往外推啊。送水果,送錢又有什麼區別呢?對那戶人家來說,20萬不過是毛毛雨。”
“你們的兒子,知道嗎?”
妻子搖了搖頭,“這事,就白院長和我們夫妻兩個說過。”
何幼霖點點頭,“好的。我會幫你們去了解下,被捐助的病人是什麼情況。具體怎麼處理,我需要想想。”
丈夫聽她口風的意思是不僅不給錢,還要揭發他們,不禁急了,“醫生同志,我們是相信你才告訴你這些事情的。你要舉報我們,害我們吃官司,我們是不會認的!反正,我們一毛錢沒拿。你也沒證據。”
何幼霖手中的筆帽最後一次彈上來,小臉淡然如常,“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你們利益受損的。”
送走了夫妻兩個人,她再次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有雨點悉悉索索地打在窗戶上,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冬雨。
何幼霖仰頭望天,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既然,一切都在查了。
她又有什麼好患得患失的?
不管有沒有證據,最後如何,該控訴的罪名,一個都不能少!
她推出院辦公室的門,走進雨裡,讓雨水從頭澆灌下了——接受洗禮,告別過去。
突然,頭頂的雨滴不再低落。
她睜開眼,看到了頭頂的黑色大傘,看到爲她遮風擋雨的那個懷抱,一如當初!
她渾身一個激靈,身側小手下意識地握住了他打傘的手,轉身看向譚少慕。他一身與傘同色的墨色風衣,第一次讓她覺得不那麼的壓抑,有着淺淺的,少見的溫柔。
“怎麼了?”她凝神問,總覺得他哪裡不太一樣,像是隱忍着什麼,又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矛盾極了。
“你在做什麼?”他啞聲開口,看着她棉服,長髮都被雨水打溼。因爲她自虐,他的眉頭皺得十分厲害。
何幼霖想到他這幾天的早出晚歸,想到白昕媛和成玉天不等她出手,就突然垮臺,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個男人,在用他的方式,替她報仇。只因爲她的話,這個男人就沒有問題也要創造問題,讓白昕媛和成玉天狗咬狗,沒有證據也要捏造出證據,把他們繩之以法!
她和他殊途同歸的在做同一件事。
她小臉上浮起一抹笑,“少慕,謝謝你。”
不。不要謝。
她的“謝”字除了讓他更心痛,更愧疚,他並不能得到一絲的安穩和救贖。
當年她的解釋、哭喊,委屈,他都自私地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聽而不聞,甚至自大地以爲放手後,她就知道她失去了什麼,會乖乖回他身邊。
譚少慕緩步走上前,微顫的長臂將她身子圈進了懷裡!她衣服微溼,髮絲裡都是微冷的冬意。他心疼地把她抱了又抱,抱得很緊很緊。
“傻瓜,這麼冷的天,你還淋雨,你當你拍電視劇?”
“……”她微囧,小手撐住他胸膛,想告訴他,她此刻的想法。那些她逃避的,過去所遭遇的事情,在這一刻,她突然想和他說了。
可還沒等她說出一句話,瞬間的天旋地轉,譚少慕已經裹緊她,一下子將她抱起,朝停靠在路邊黑色邁巴赫大步走去。
“砰”的一聲,車門被關上了。
窗外的雨聲都消失了,而她已經在這個男人炙熱的懷抱裡!
何幼霖清淺地呼吸,擡起頭,“你……”
“對不起,幼霖……對不起!”譚少慕健碩的長臂緊緊抱着她,不肯放手。青白色的俊臉上,透着濃濃的懊惱與絕望!
“怎麼了?你?”何幼霖突然有些無措,不知道他怎麼突然發瘋了。但是想到成雲天被抓……她恍然明白了什麼,抓住他的大手,“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他擁緊她削瘦的身子,輕撫她臉龐,眸子赤紅,“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告訴我她是怎麼對你的,怎麼……把你逼得跳海,差點帶着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掉!你就那麼討厭我,不信任我了嗎?”
何幼霖悽苦一笑,笑得那樣蒼涼,“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她害我。可是,你說了什麼?”
“對不起……”譚少慕身體一僵,低啞的聲音從胸肺深處發出來,撕裂雨幕一般。
對不起……
當時的他,問她,證據呢?
幼霖,對不起!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蠢到極點了,對不對?”他粗糙的指腹在她光潔溼滑的臉上劃過,“你那時候很失望,對不對?幼霖,你好傻。我那麼的壞,那麼的不可救藥,你怎麼還會原諒我的?”
“我不原諒。”何幼霖搖了搖頭,“少慕,那樣的你,我這輩子都不原諒。”
聞言,他放在她臉上的手鬆開了,心裡一痛,卻痛的無比清楚,自己是有多麼沒有資格碰觸這個女人!
“可是,不原諒你,我就忘不了你。忘不了你,我的心裡就一直被你霸佔着,再也沒人進的來。”何幼霖摸上他的臉,輕輕地抹開他眼睛的溼潤。
是雨水吧?
譚少慕,怎麼能哭呢……
感受她指尖的溫柔,他閉眸,深深吻上她眉心。他渾身劇顫,冰涼的嘴脣輾轉在她的額頭上,聲音帶着嘶啞的鼻音。
“不要原諒我,也不要忘記我……以後,你在上,我在下,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只要你不痛,只要你開心,你說什麼,我都去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