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上次不歡而散的離開了陸家,但何幼霖依舊還是每天抽出一點時間探望陸老爺子,風雨無阻。
此刻,她來到老爺子的臥室門口,她正要推門而入,忽然聽見不遠處書房傳來說話聲。
“昨天的戲,是你和譚江淮竄通好的?”陸平涼聲音很冰冷,手裡大概在把玩着核桃,有很細碎的碰撞輕響。
對方沒有迴應,但明顯書房裡另一個人是譚少慕。沉默,也是一種默認。
少慕沒去公司,也來陸家看老爺子了?
何幼霖這麼想着,不由自主朝書房門口走去,只聽陸平涼冷漠的聲音再次從門縫裡傳出.
“你不說話,是心虛,還是羞愧?我們陸家對你怎麼樣,你最清楚不過。我念你早年喪母,又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脈,就是再恨你父親,我對你的教導也比我對自己三個兒子都要用心百倍!你舅母和你外公對你的寵愛,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可你呢?你是怎麼回報我們的?你居然同意讓害死你母親的小三遷入譚家的祖墳裡?這次,你能和她生的野種聯手合作?下次,是不是你們就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了?”
“我媽若有在天之靈,也會同意我這麼做的。”
“同意?你媽那麼個活要面子死受罪的性格,我比你清楚!當年,我勸她多少次,叫她離婚,她不聽。非要死守着那個人男人,那個譚太太的身份!你倒好,把你媽墳給遷出來,挪位置給小三!你媽要是有你一半看得開,也不會寧可自殺,也不離婚離開譚家了!”陸平涼諷刺完,見譚少慕無話可說,沉默半響後,悠悠地嘆了口氣,“罷了,你媽走的早,你對她的記憶,感情不深,怪不了你。”
“舅舅,這個事情,我很抱歉。”譚少慕的聲音前所未有的低迷。
“我找你談話,不是要你的抱歉,而是理由。”
“……”
“是爲了何幼霖?”
門外的何幼霖聽到自己的名字,一怔,卻是良久沒有聽見譚少慕的回話,她的心裡頓時被貓抓似的,奇癢無比。
“你不說,我大概也猜到。那野種是拿沈月珊的案子做文章,威脅了你,對不對?”
譚少慕依舊沒有回答。
但何幼霖知道陸平涼的話應該是沒說錯,想到譚少慕爲了自己,默默做了這麼多,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愧疚。這一刻,她真的就覺得哪怕是現在就死了,她這輩子也是值了。
何幼霖又悄悄靠近了幾步,忍不住看一眼他。
三指寬的縫隙裡,譚少慕坐在沙發上,穿着墨綠色的襯衫,袖口的鈕釦扣得一絲不苟,手肘撐着沙發扶手上,正偏頭看向門外。
她和他的視線,就這麼剛好的對上了。
一時間,她的呼吸都停了下來。
他看見她,似乎有疑慮,也有擔憂,卻沒有表現出異樣。他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只微微停頓就轉向別處,沒讓陸平涼發現門外有人。
“舅舅,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媽的墳,我已經選好地方了。下午,我還要去一趟城西的皇覺寺,已經約了主持給我媽祈福唸經。時間有點晚了,我現在要趕過去。下次有空,我再找舅舅聊天。”
何幼霖聽到這裡,趕緊往樓下跑了去。
傭人奇怪她怎麼才上樓就下來了,問道,“是陸上將有什麼情況?出什麼事了?”
何幼霖搖了搖頭,“外公很好,不用擔心。是我臨時接了個電話,有事情要忙,下次再來探望他。”
說完,她就跑出陸家,別墅區的停車位裡找到譚少慕的車,堵在那裡等他。
可能陸司令又留了譚少慕說了一會話,何幼霖在車邊硬是等了二十分鐘纔看見他走來的身影,抱怨道,“你動作真慢!”
“能和你這個屬兔子的比?跑的倒是快。”譚少慕笑了笑,用車鑰匙解鎖。
何幼霖不和他爭,拉開車門坐進去後,就問,“乾爹說的是真的嗎?江淮真是拿沈月珊的事情和你談條件的?”
“是啊。怎麼,感激的是不是要以身相許?”譚少慕說完,不忘損了情敵一句,“現在,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了吧?那小子,裝模作樣,也就你這種智商不高的女人才會相信他多情深似海。”
“是是是,慕少威武霸氣!”何幼霖討好道,又問了句,“能帶我一起去皇覺寺嗎?我覺得最近晦氣的很,也想燒燒香。”
她這麼一說,正在開車的譚少慕這才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不用上班?”
何幼霖面色一暗,故作歡脫輕快地說道,“我現在是自由之身了。張澤川良心發現,和我解約了。”
譚少慕蹙眉,“什麼時候的事情?”
“嗯,三天前。”
“這麼大的事情,你現在說?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說了?”
“你不問的事情,我說了幹嘛?給你添堵?”
“何幼霖,你現在越來越拽了啊?”
“你寵的!”
“少貧嘴!原因呢?突然解僱你,總有個原因吧?”
“大概是發現,我確實超越不了薛彩寧,不想繼續浪費彼此的時間了。”何幼霖隨意扯謊。
“那你明天還去臺灣?”
“這個……看情況吧。”何幼霖煩躁的抓了抓頭,轉移話題道,“對了,你新買的薰香挺好聞的啊。在哪裡買的?”
譚少慕發現她情緒明顯低落,有些不想談工作的事情,便不再問了,順着她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的扯開。
皇覺寺是A市規模最大的一家寺廟,坐落在山頂。
車子剛剛開到山腳下,就能瞻仰到它的神采。黃牆琉璃瓦,屋檐上雕刻着各種祥瑞之獸,在陽光下璀璨發光,雄渾又壯麗。
每年來這裡的遊客香客都很多,政府出資修築了一條寬闊水泥石路,可以開車直達寺廟。但何幼霖喊着太久沒有運動了,硬是拉着譚少慕下車,兩個人一起走山道上去。
還好,今天是個陰天,陽光都躲在烏雲後頭。山林裡又有微風吹拂,兩人一路走來,十分舒適。
只是越到上面,人羣就越多。到達寺廟門口時,遠遠就看見那裡人頭攢動,烏壓壓的一片。
原以爲擠進寺廟,就海闊天空了,誰知裡面更是寸步難行,幾乎到達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好幾次,何幼霖差點被人羣撞開,若不是譚少慕牽得很牢,兩人早就失散了。
“譚少慕,你說說你,好歹也是A城一霸,走出去,誰不尊稱你一聲慕少。居然都沒特權!約了主持,都沒有VIP通道給你!差評!”
譚少慕眉頭一蹙,把她的嘴捏成了鴨子嘴的形狀,像爸爸教育女兒一樣,一臉嚴肅,“佛家講究,衆生平等。哪裡來的特權,淨胡說!佛門清淨地,別造口舌之孽。”
何幼霖被捏着嘴,不能反駁。兩眼望着面前一本正經的男人,面容祥和,配合他身上慣有的檀香味,還真有幾分出世的淡然。一個混過黑,道的慕黑狼,居然信佛?
此刻,除了用一種“原來你是這樣的慕少”眼光表達她心中的澎湃,何幼霖再無他法。
等快到主持的禪房前,譚少慕已經熱的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挽在手上。額頭和兩家有着不明顯的汗珠。何幼霖拉着他的腳步,不讓他動,自己跑到第二個臺階上,纔夠着他的額頭,幫他擦汗。
他心一暖,罵了句,“小矮子!”
何幼霖一聽,曬得通紅的小臉瞬間黑成一坨,把紙巾粘着汗往他額頭一拍,想定住殭屍的黃符一樣黏在了上面。
譚少慕微挑了一下眉,拿下礙眼的紙巾捏在手心裡,語氣裡帶了幾分寵溺,“幾歲了,還長不大呢?”
她低頭笑盈盈地看着他,雙眸燦若星辰,眉眼彎彎的樣子,想了想,又調皮地往更高的樓階上蹦躂,“寶寶永遠十八歲,你個老牛吃嫩草!”
“吃你,天經地義!”譚少慕一笑,尾隨追了過去。
此時,嘈雜的人羣背景裡,人聲在這一刻全部靜了下來,就連行人的背影都模糊淡化。她像麻雀一樣的身影,在他的心頭掠過,留下了一個永恆的剪影。
這個臺階明明就只有四十九階,卻是那麼的長,像是走不到盡頭。
而當她真走上最後一階了,她又偏生出捨不得走完它的溫柔。
她停下腳步,望着高階下行走的芸芸衆生。
他追了上來,從後把她擁在懷裡,咬着她的耳朵問,“怎麼不跑了,小嫩草?”
她的放在胸前的手恰好被他勒住,慌亂的抽出手,垂在身側。因爲害羞,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兩隻小巧瑩潤的耳朵都不能倖免,緋紅的像一塊緋玉,瑩潤剔透。
“佛門清淨地,注意形象!拉拉扯扯的,像什麼?”她低低而語,把他說的話還了回去。
譚少慕下意識地低頭看她,見她羞得不行,笑哈哈道,“你是我老婆,又不是尼姑,佛祖管不了那麼寬。”
她抿着脣,突然有些羞惱,踩了他一腳,“你羞不羞?”
譚少慕正要再說什麼,近在眼前的禪房內就走來了一個身影,一臉普度衆生。
來人身形高瘦,袈裟披在他身上毫無違和,在陽光下金燦燦的。把何幼霖看得眼暈,只覺得這人光亮的腦袋上彷彿自帶了一圈佛光,讓她忍不住想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