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鈺青剛從人羣中認出一身盔甲的阿麥來,見她竟然也在船上不禁微微一怔,聽這軍士詢問,微微抿脣,略一思量後吩咐道:“讓後面的戰艦都退回吧,南蠻子的戰艦本就勝於我方,現在又有了準備,勝算太少的事情咱們不做。”
那軍士低低應一聲,手在背後對後面的船隻做出幾個手勢,那幾艘赤馬舟立刻散向四處,暗中變換了位置緩緩向後退去。
衛興雖然不懂水戰,但是看到北漠的幾艘赤馬舟突然無故變換位置,便猜是傳信之用,忍不住道:“韃子果然有詐。”
阿麥沉默不語,又默默退回到衆人之間。林敏慎緊緊跟在後面,一臉奉承地讚道:“若不是麥將軍心思敏捷,咱們非得中了韃子的奸計不可!麥將軍果然是……”
“林參軍謬讚!”阿麥打斷林敏慎的話,冷冷看他一眼,衝着衛興方向抱拳說道,“是大將軍果敢,柳將軍練兵有方,這才讓韃子奸計難成。”
衛興做殿前侍衛多年,這種官話聽得多了,見阿麥如此識趣,只是含笑不語。
誰知那林敏慎卻不識趣,見阿麥如此自謙,忍不住張了嘴又要說話,忽聽人叫道:“韃子要跑了!”
阿麥擡頭看去,果見常鈺青的船正快速向後退去。
常鈺青在船頭立着,高聲笑道:“南夏果然都是怯懦之輩,竟然無人敢與我一戰,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強人所難。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剛纔既然受了你們幾箭,我如今就還回去吧。”說着,從身旁軍士手中接過弓箭,彎弓向衛興射來。
衛興身形動都未動,手往身前一抄便已把那支箭抓入手中。常鈺青一箭快似一箭地向衛興射來,箭箭不離衛興周身要害之處。衛興雙手齊動,如同接暗器一般將箭一一納入手中。常鈺青箭射得迅疾無比,衛興接得更是精彩絕倫,一時之間,衆人均都瞧得呆了。
常鈺青挑着嘴角笑了一笑,突然一箭射向衛興身左,衛興怕傷到他人,身形向左一晃將箭攔下,誰知常鈺青下一支箭方向猛地一換,竟直奔着站在人羣右端的阿麥而來。
衛興心中一驚,想要回救已是不及。
船上的諸將都已然傻了,尤其是站在人羣右端的那幾位,見常鈺青突然引弓向自己射來,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也齊刷刷地做到了紋絲不動。唯有阿麥,卻是一直盯着常鈺青的,見到這箭突然奔自己而來倒是沒太過意外,瞳孔微收間,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避還是接?
正猶豫着,羽箭已經到了跟前,阿麥急忙側身,伸手迎向羽箭,尚不及觸到箭身,忽聞得“啊”的一聲慘叫,身後一股大力猛地向她撞來,阿麥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向前一撲,竟迎着箭頭就去了。一剎那,阿麥腦海中只冒出一句話來:“林敏慎,你個老母的!”
哐的一聲,阿麥被林敏慎整個地撲倒在地上。阿麥痛得悶哼一聲,只覺得渾身骨頭如同散了一般,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麥將軍!”
“林參軍!”
周圍有人驚呼出聲,衆人這才從震驚中驚醒過來,急忙握劍擋上前去。張副將湊過來彎下腰急切地問道:“林參軍,麥將軍,你們如何?”
阿麥還未答言,忽又聽得船舷處有人叫道:“韃子中箭了!大將軍射中常鈺青了!”
張副將再顧不上阿麥,急忙起身向江心望去,果見在箭雨之中,常鈺青所在的那艘赤馬舟正飛快地向江北退去,船上的軍士用盾擋住了船頭,原本立在船頭的常鈺青已不見了身影。
樓船上的將士歡呼起來,張副將極興奮地轉回身來,正欲和阿麥說上兩句,卻沒有看到阿麥身影,低頭一看,見阿麥和林敏慎俱還趴在甲板上。他這才記起兩人還不知生死如何,忙四下裡尋着血跡,急切地叫道:“你們誰傷了?傷到哪裡了?”
林敏慎緊閉着雙眼,嘴裡猶自“啊啊”地慘叫着。
阿麥忍住了痛,回頭看林敏慎,冷聲問道:“林參軍可還能起身?”
林敏慎這才睜開眼來,撐起身看一眼身下的阿麥,顫着嗓音問道:“麥將軍,我是不是要死了?”
阿麥嗤笑一聲並不答言,只用力撐起身體,把林敏慎從背上掀翻過去,將壓在身下的那支羽箭拾起來丟到林敏慎身上,這才默默地站起身來。
張副將先怔後笑,見阿麥起身困難,伸手拉了阿麥一把,哈哈笑道:“你小子運氣就是好,要不是林參軍這一撞,你非得被常鈺青射個透心涼不可!”
阿麥聽得似笑非笑,低頭看自己胸前,原本鋥亮的護心甲上被畫上了深深的一道劃痕,那支羽箭竟是擦着護心甲而過,如果林敏慎撞得再早片刻,那支箭還真得把自己穿個透心涼了。
正說着,林敏慎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張副將隨手又給了他肩膀一巴掌,拍得他一個趔趄,取笑道:“林參軍受累了,回頭讓麥將軍好好請你一頓,要不是你,麥將軍今天非得掛彩不可!不過你救人也便救人了,一個大老爺們兒,你慘叫什麼?嚇得咱們兄弟還以爲那箭射中你了。”
林敏慎乾笑兩聲,答道:“見箭向麥將軍射過來了,一時有些慌急,讓張將軍見笑了!”
衆人聽了均笑,林敏慎卻並不惱,只偷眼去瞧阿麥。
阿麥這次卻沒躲閃,略一思量,臉上帶着笑意衝林敏慎抱拳謝道:“多謝林參軍救命之恩!”
見阿麥如此爽快地致謝,林敏慎臉上的表情倒有些微滯,隨即又掩飾過去,只對着阿麥傻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那邊衛興已經收了強弓被人簇擁着過來,看到林敏慎好生生地在那站着,心中頓感一鬆,這才轉頭關切地問阿麥道:“可有受傷?”
阿麥連忙躬身答道:“末將無事,謝大將軍關心。”
衛興又看向林敏慎,不及他開口,林敏慎便嘿嘿笑了兩聲,大咧咧地說道:“沒事,沒事,就是摔了一下子。”
見林敏慎如此莽撞,衛興雖有意訓他幾句,但當着這許多人又不好說什麼,只淡淡點了點頭,說道:“以後萬不可這樣!”
阜平水軍統領柳成從下層甲板上急匆匆地趕過來,來到衛興面前稟道:“韃子赤馬舟均已退往江北,我軍是否追擊,還請大將軍示下。”
衛興知自己只是在赴任途中,又不屬水軍,這一追要是大獲全勝還好,萬一中了韃子的奸計,怕是要得不償失。他略一思量,沉聲說道:“常鈺青中箭生死難料,剩下的只是幾艘赤馬舟而已,不必追了,還是向前趕路吧。”
柳成心中其實早已有了計較,過來請示衛興不過是尊他大將軍的身份,見衛興如此說正中下懷,忙領了命下去吩咐部屬加快航速,儘快脫離北漠水軍的控制範圍。
艦隊一路逆流向上,過泰興之後水道雖然稍顯難行,但卻不用再擔心北漠水軍的騷擾,航行速度反而加快。如此一來,前後幾艘船上的人員來往卻是大大不便,衛興也因此免了每日的早議,諸將心中暗喜,唯有林敏慎心中不甘,幾次三番要過船去尋阿麥,少不得捱了衛興幾次訓斥。
十月二十七日,船至宜水,江北軍左副將軍、騎郎將唐紹義率五千騎兵早已等候多時。柳成護衛任務完成,帶着艦隊向大將軍衛興辭行而去。唐紹義迎得衛興上岸,直待他行完禮起身之時,衛興才伸手作勢虛扶了一扶,不冷不熱地說道:“唐將軍辛苦了。”
唐紹義雖全副鎧甲在身,動作卻依舊敏捷如常,站直身體不卑不亢地答道:“職責所在,不敢稱苦。”
衛興笑笑不語,諸將見如此情形,均知衛興是有意爲之,也不好有所表示,只默默立於衛興身後。那張副將卻是個粗人,哪有這許多心思,見到唐紹義只覺親切,不等衛興說話便走到了唐紹義身前,雙手緊緊握住唐紹義肩膀,大聲笑道:“好將軍!一把大火燒了韃子的糧草大營,真真是給咱們兄弟出了口惡氣。”
唐紹義只是笑笑,視線越過張副將肩頭掃向他身後,在劃過阿麥身上時稍稍停頓了下,臉上的笑意更多了些。阿麥再見唐紹義心中也是歡喜,嘴角忍不住微挑了挑,看向唐紹義的目光中也帶上了笑意。唐紹義心神一晃,不敢多看阿麥的笑容,不露痕跡地轉回視線,轉過身恭請大將軍衛興上馬。
親衛牽過衛興的坐騎來,衛興上馬,由唐紹義伴着向烏蘭山區行去。阿麥跟在後面也翻身上馬,行了沒多遠,林敏慎卻拍着馬從一旁湊了過來,趁四周無人注意,嘿嘿笑道:“好幾日不見麥將軍,着實想念!”
阿麥沒有答言,只淺淺彎了下脣角了事。
林敏慎見阿麥表面上並無惱色,膽子越發大了起來,竟伸手扯住了阿麥手中的繮繩,低聲央道:“好兄弟,你再與我笑一個吧!”
阿麥心中惱怒異常,面上卻不肯顯露,只將繮繩從林敏慎手中扯過來,問他道:“林參軍可曾進過這烏蘭山?”
林敏慎目光只在阿麥臉上,搖頭道:“沒有。”
阿麥淡淡笑了,故意馭馬遠遠落在衆人之後,擡眼看了看前方縱橫起伏的羣山,轉頭對林敏慎閒談道:“人人都道盛都城外翠山風景甲天下,卻不知這江北的烏蘭山脈深處卻也是處處風光,參軍這次來了,定要好好看看纔好。”
林敏慎忙點頭,“看,要看!只是無人相伴,獨自一人着實無趣!”
阿麥爽快笑道:“待大軍紮營,參軍自可來尋在下,別的尚不敢言,陪參軍看看這山間風景自是可以做到的。”
林敏慎聽了大喜,當下追問道:“此話當真?”
阿麥笑道:“自然。”
她說完又瞥了林敏慎一眼,笑了笑,拍馬向前趕去,留下林敏慎愣在原處,看着她的背影幾欲出神。阿麥縱馬跑不多遠,卻看到唐紹義立馬等在前面,阿麥雙腿一夾馬腹迎了上去,叫道:“大哥!”
唐紹義含笑看着阿麥,點了點頭。
阿麥奇道:“大哥不用陪大將軍了?”
唐紹義掉轉馬頭和阿麥緩繮並行,淡淡答道:“大將軍那裡有張副將陪着,不用我陪着。”
阿麥今天也已看到衛興對唐紹義不冷不熱的態度,想了想說道:“大哥這次立了大功,軍中將士皆都信服,大將軍許是怕大哥不安於下,所以才故意給大哥些……”
唐紹義笑笑,打斷阿麥道:“日久自見人心!”
阿麥見唐紹義如此也笑了,說道:“大哥能如此想自是最好!”
唐紹義看阿麥一眼,又趕緊移開了視線,轉頭看向別處。
阿麥連叫他幾聲均不見他反應,心中詫異,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見並無什麼特別之物,當下問道:“大哥,你在看什麼呢?”
唐紹義這才又回過頭來,笑了笑,問阿麥道:“你這次去盛都,覺得那裡可好?”
阿麥極乾脆地答道:“不好。”
唐紹義奇道:“不好?盛都不是世間最繁華之處嗎?城外又有翠山清湖相擁,都道我國風流靈秀均集聚於此了。”
阿麥想了想,說道:“盛都確實繁華,翠山清湖景色也極佳,但是,那些又怎及得上咱們烏蘭山的雄險奇秀!”
唐紹義點頭道:“的確,那等溫柔富貴之所不是我等軍人該待的地方。”
阿麥笑笑,突然問唐紹義道:“大哥,你這次偷襲韃子糧草大營,將周志忍的糧草燒了個乾淨,可是又要引韃子來打咱們江北軍?”
唐紹義沉默片刻,答道:“這是其一。”
“其一?”阿麥問道。
“不錯,除了想要引韃子再次入烏蘭山之外,燒周志忍的糧草也是想解泰興之圍,糧草既無,周志忍大軍必不能久困泰興。”
阿麥略一思量,說道:“可是,韃子只追大哥到棒槌溝,並不肯輕易入烏蘭山,而且……此次行船過泰興城,周志忍的水軍依舊在操練,似乎並未受到影響。”
“韃子此番不爲我所激怒,顯然是另有謀劃,現如今咱們也只能先見機行事。不過,”唐紹義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大軍陣前易帥,不知還會有何變動。”
阿麥抿了抿脣,突然說道:“我在盛都遇到常鈺青了。”
唐紹義一怔,看向阿麥,驚愕道:“在盛都?”
阿麥點頭,“嗯,翠山,好像還和朝中的什麼人有關係,禁軍在抓他,後來卻也是禁軍中的人把他救走的。”
唐紹義聽了驟然變色,憤然道:“咱們在江北和韃子拼命,朝中卻有奸人和韃子勾勾搭搭,真是可恨。”
阿麥只是沉默,因爲她也不知常鈺青爲何會出現在盛都,而且還被禁軍所救,救他那人既然能在禁軍中都安排進人手,可見身份背景必然不會簡單。可是,朝中有誰會和一個殺了南夏十五萬邊軍的北漠殺將牽扯到一起呢?阿麥真是想不明白,又想到那給她灌藥的林家小姐、看上去和商易之關係融洽卻又相互試探的二皇子齊泯、從未露面卻又讓人感到無處不在的盛華長公主……盛都的水太深了。
唐紹義見阿麥久不出聲,忍不住出聲喚道:“阿麥?”
阿麥這纔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唐紹義,“大哥,怎麼了?”
唐紹義已看出阿麥剛纔在走神,卻沒說什麼,只是問道:“剛纔聽人說船過泰興時大將軍射死了常鈺青,可真是常鈺青?”
“的確是他,被大將軍射中了,不過,死沒死卻不知道,總覺得常鈺青如若這麼容易便死了,也就不是常鈺青了。”阿麥停頓了下,又問道,“不是說常家已領兵東進了嗎?不知這常鈺青爲何反倒四處逛了起來。”
唐紹義答道:“聽說是韃子小皇帝嫌他殺了十五萬邊軍,殺戮太重,所以目前正賦閒着。”
阿麥聽了失笑道:“嫌常鈺青殺戮太重?這韃子小皇帝倒是可笑,如若不是他要侵佔咱們,常鈺青又怎能有機會殺我邊軍?自古名將如名劍,揮劍砍殺了人,不怨那揮劍的人,倒是怨起那劍刃太過鋒利了,如若當初便不想殺人,拿根燒火棍不就得了,還要使什麼寶劍!這些上位者倒是無恥至極,真是既做娼妓又要牌坊!”
唐紹義聽到阿麥這一套言論頓時一怔,愣愣想了片刻後才問道:“如此說,常鈺青卻是無錯的?”
阿麥想了想,答道:“他下令屠城自然是錯,可若是把我們南夏所有的死傷都記在他一個人頭上,卻是不對了。”
唐紹義臉色微沉,問道:“難道殺我江北百姓辱我婦人的不是他常鈺青統率的兵馬?”
阿麥轉頭默默看唐紹義片刻,突然問道:“大哥,如若有一天我死在了戰場之上,你可會與我報仇?”
唐紹義臉色微變,立刻斥道:“渾話,哪裡有這樣咒自己的!”
阿麥一笑,依舊問道:“大哥莫急,你且說你是否會與我報仇?”
唐紹義氣得無語,乾脆不理會阿麥。阿麥卻不肯罷休,笑嘻嘻地看向唐紹義,追問道:“大哥快說,報是不報?”
唐紹義很是惱怒,卻拗她不過,只得悶聲答道:“自然要報,你若有事,我定不會輕饒了韃子!”
阿麥笑了,又問道:“那大哥向誰去報仇呢?”
唐紹義聞言一愣,不解地看向阿麥,“自然是向韃子!”
阿麥卻笑道:“這世上的韃子千千萬,你找哪個韃子?殺我的那個?可他自己也可能已經死在了戰場之上,你還去向誰報仇?他的長官?常鈺青?周志忍,陳起,還是韃子小皇帝?”
唐紹義被阿麥問得一時愣住了,只怔怔地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阿麥收了笑意,正色說道:“大哥,你我皆是軍人,死在咱們手上的韃子也算無數,他們也有父母兄妹,不知有多少人惦記着向我們報仇。你殺我,我殺他,這本就是一本糊塗賬,你如何去報?”阿麥停了下,思量片刻又說道,“說到底,軍人,不過是把刀罷了,若沒有上位者的野心與貪婪,刀又怎麼會無故傷人?”
唐紹義沉默下來,只低着頭看着身下的坐騎,過了片刻才輕聲問道:“阿麥,你從軍已一年有餘,軍中可有你要好的兄弟?”
阿麥笑道:“軍中有大哥啊!”
唐紹義聽了不禁微笑,但仍問道:“其他人呢?可還有脾氣相投的?或是走得較近的好友?”
阿麥想了想,答道:“張士強算一個吧,還有張生張大哥、王七、李少朝等人,徐先生雖然人狡猾一些,不過對我還算不錯。”
“他們可還都活着?”唐紹義又問道。
阿麥一怔,不明白唐紹義爲何會問這些,疑惑地看向唐紹義,答道:“自然活着。”
唐紹義苦澀地笑笑,說道:“你從軍時日尚短,他們都還在你身邊活蹦亂跳着,你自然不覺如何,可當這些人漸漸地離你而去,一個個都死在韃子的手上時,你就不會認爲我們軍人只是把刀了。”唐紹義擡頭看向遠處,輕聲說道,“待你在軍中待久了,你便知道,我們也不過是平常人,有血有肉,有愛有恨,也有舍不開放不下!”
阿麥怔怔地看着唐紹義,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紹義轉回頭看看阿麥,又說道:“所以,以後莫要說什麼常鈺青無錯之類的話了,被別人聽到了又要招惹禍端。”
阿麥垂頭不語,只默默地在馬上坐着,過了一會兒才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唐紹義道:“大哥,我們在韃子心中是不是也是一般?”
唐紹義想想,點頭道:“自然一樣。”
阿麥又垂下頭去,眉頭微微皺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唐紹義也不說話,只默默地在一旁陪着。兩人一時都無話,因前後和人都離得有些距離,山林中更顯安靜,唯有戰馬踏在地上發出的踢踏聲,擾得阿麥的心神更有些亂。唐紹義這番話和她的認知顯然不同,可是,卻又說不出什麼錯來,難道錯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嗎?
阿麥思緒尚未理清,林敏慎卻從後面追了上來,看到阿麥在和唐紹義緩繮並行,動作稍頓,略一思量後便用馬鞭輕輕抽了一下身下坐騎,笑着趕上前來,叫道:“唐將軍,麥將軍,等在下一等!”
唐紹義聞聲回頭,阿麥卻是眉頭又緊了一緊。
林敏慎已然到了跟前,向唐紹義抱拳笑道:“在下大將軍帳下參軍林敏慎,仰慕唐將軍已久,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唐紹義笑笑,也衝林敏慎回了一禮,寒暄道:“原來是林參軍,久仰久仰。”
林敏慎這才笑着和阿麥打聲招呼,又轉頭問唐紹義道:“唐將軍和麥將軍可是舊識?”
唐紹義尚未答話,阿麥在一旁卻搶先說道:“林參軍此話問得奇怪,唐將軍與我同在江北軍中,如若以前都不識得,豈不惹人笑話?”
林敏慎被阿麥嗆了一句,非但不惱反而連忙賠笑道:“我又沒別的意思,只隨口一問,你莫要多心。”說着又看向唐紹義,顯得頗有些不好意思。
唐紹義見他如此神情,心中稍感怪異,不過還是解釋道:“去年韃子南犯之時,我與麥將軍均在漢堡城中,城破後一起輾轉去了豫州投入商元帥麾下,後來進這烏蘭山成了江北軍,所以也算得是舊識。”
林敏慎恍然道:“噢,原來如此。我剛纔從後面看着,見兩位將軍離衆而行,還道兩位爲何看着比別人親厚些,原來還有此層關係。”
阿麥突然打斷道:“林參軍莫要如此說,我江北軍中人人皆親厚,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哪裡有厚薄之分!”
林敏慎目光灼熱地盯着阿麥,問道:“那我既已入江北軍,麥將軍是否也能待我如待唐將軍一般?”
唐紹義聽了心中更覺不喜,目光微沉看向馬前,暗忖此人言行太過輕浮,哪裡像是個軍人,卻聽阿麥笑道:“在下待林參軍與唐將軍自然不同。”林敏慎微怔,還未開口,又聽阿麥接道,“唐將軍乃是江北軍左副將軍,豈是你我身份能比的?林參軍說這些胡話,唐將軍心量寬大不與你我計較,傳到別人耳朵裡卻是不好了。”
林敏慎聽阿麥如此說,忙向唐紹義賠禮道:“唐將軍恕罪,末將口無遮攔,還請唐將軍不要怪罪。”
唐紹義淡淡笑笑,道:“不妨事,同在軍中,沒有那麼多講究。”
正說着,前面又有一騎軍士飛馬轉回,馳到三人面前,先向唐紹義行了個軍禮,才又向林敏慎傳令道:“大將軍在尋參軍,還請參軍速去。”
林敏慎應了一聲,轉頭向唐紹義抱拳告退,視線又在阿麥身上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圈,臨走時還不忘回頭叮囑阿麥道:“麥將軍,千萬不要忘了和在下的約定!”
阿麥笑笑,答道:“自然記得。”
林敏慎又衝唐紹義一笑,這才拍馬離開。
唐紹義眉頭微皺,轉頭看阿麥,問道:“什麼約定?”
阿麥不答,卻問唐紹義道:“大哥覺得此人如何?”
唐紹義想了一想,答道:“口無遮攔,看似心思簡單,不過卻有故作之態。”
阿麥聽唐紹義如此說,頗感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道:“大哥也這樣覺得?我還以爲以大哥的忠厚,必定會把他認作好人呢!”
唐紹義笑了笑,並未說話。
阿麥看着林敏慎漸遠的背影,突然說道:“此人是林相獨子。”
唐紹義一愣,驚奇道:“他是林相之子?”
阿麥點頭,冷笑,“如若林相真生個這樣的兒子,怕是不會送到咱們江北軍來的。”
唐紹義沉默片刻,又問道:“你和他約了什麼?”
“約他紮營之後在山裡轉上一轉。”阿麥答道,“自從翠山開始,他屢次欺我,在船上更是幾乎要了我的性命,我怎能輕易饒他!不管他是真蠢假蠢,我先揍他一頓出氣再說!”
唐紹義聽了卻沉下臉來,訓道:“不可任意妄爲,這種人躲着他便罷了,惹他做什麼!”
阿麥低頭不語,只隨意地轉動着手中的馬鞭耍着。唐紹義見她如此,怕她不肯聽從,又厲聲說道:“衛興新來,你惹他帳下參軍,豈不是給他沒臉?再說你既已看出此人多半在裝傻,何必又去招他,只暗中防備着他便是了。你只想去揍他泄恨,如若不是他的對手,豈不是要自己吃虧?”
阿麥見唐紹義嚴詞厲色,只得應了一聲“知道了”,心中卻想就是因爲他是在裝傻,才更該抓着機會收拾他一頓,讓他有苦說不出,不然以後他若是不裝傻了,怕是反而沒了機會。
阿麥這句話答得心不甘情不願,唐紹義又怎麼看不出來,於是又喚道:“阿麥!”
阿麥擡頭,向唐紹義露出一個極燦爛的微笑,答道:“大哥,我知道了。”
唐紹義看阿麥半晌,最終只得長嘆一口氣,無奈道:“他既惹了你,我想法與你出氣便是,你不得自己去招惹事端!”
阿麥大喜,看一眼四周,突然驅馬貼近,從馬上探過身來湊近了唐紹義低聲說道:“大哥,等晚上咱們偷偷用麻袋裝了他,揍他個鼻青臉腫如何?”
唐紹義被突然靠近的阿麥驚得一怔,眼中只看到阿麥臉上的肌膚細膩光滑,別說鬍鬚,就連毛孔都微不可見,一時瞧得呆了,至於阿麥說的什麼則是全然沒有入耳。
阿麥那裡還渾然不覺,猶自說着心中計劃,半晌不見唐紹義反應,這才詫異道:“大哥?”
唐紹義一下子驚醒過來,頓時覺得臉上火燒一般,忙移開視線看向別處,斥道:“胡鬧!”
阿麥一怔,不知這唐紹義爲何會突然翻了臉,見他不言不語竟然獨自向前而去,只道他是真火了,忙追了上去賠着小心說道:“大哥,我錯了,我不去尋他麻煩便是了。”
唐紹義聽阿麥如此說,臉上更覺火辣起來,又不好解釋什麼,只得繼續沉默不言。阿麥見他如此,心中更覺奇怪,不知哪句話得罪了他,明明剛纔還好好的,現如今卻跟少年人一般耍起脾氣來。
其實這也怨不得阿麥,若是以前的唐紹義如此表現,阿麥或許還能往男女之別上想上一想,畢竟那個時候的唐紹義就算不白淨,但心裡若是有了什麼念頭,臉上好歹還能看出些面紅耳赤的跡象來。而如今唐紹義幾乎整日裡長在馬背之上,那臉色早已被太陽曬得黑中泛紅了,他這裡雖已覺得臉上火燙,可在阿麥看來,他那張黑臉絲毫沒有變化,又怎麼會想到別處去。
兩人一路沉默,沒話說自然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路的速度,不一會兒便已能看到前面的大隊人馬,唐紹義這才勒住繮繩,回頭看向一直跟在後面的阿麥。
阿麥見他回頭,忙說道:“大哥,你先走,我等一等再追過去。”
唐紹義見自己尚未開口阿麥便已知他的心思,心中不禁一暖,聲音也跟着柔和起來,輕聲說道:“你先去吧,我在後面。”
阿麥知他好意,爽快地說道:“也好,那我先過去了,大哥在後面快些上來。”
唐紹義點頭,阿麥衝他笑笑,揚鞭策馬向前面大隊追去。唐紹義在後面默默看着,直待遠遠看到阿麥的身影融入遠處人羣,這纔不慌不忙地策馬前行。
當夜,衛興將大營紮在一處山谷之中,而唐紹義則領五千騎兵駐紮於谷外居高向陽之地。許是怕阿麥還要找林敏慎麻煩,唐紹義乾脆就請示衛興,給阿麥等幾個江北軍將領派了警戒、巡查等軍務。阿麥雖有不甘,可既已答應了唐紹義,也說不得別的出來。幸好林敏慎也不知因爲什麼事情受到了大將軍衛興的訓斥,很是老實了幾天,再顧不上招惹阿麥,倒是讓阿麥眼前清淨了很多。
大軍經澤平、柳溪入烏蘭山,到達江北軍大營時已是十一月初。江北天寒,此時已是寒風凜冽如刀刺骨的時節,阿麥等江北軍諸將已受過烏蘭山中的冬天,倒還不覺如何,卻苦了林敏慎等一衆初來之人。雖說每人身上都披着大氅,鎧甲內卻仍是單衣,風一吹只覺得從內到外涼了個透,連牙關都止不住哆嗦起來。
留守於江北軍大營的原江北軍副將,現今的江北軍右副將軍、驃騎將軍李澤率領江北軍各營主將迎出大營三十里外。衛興衆人尚不及進入大營,天空中突然有片片雪花灑落,烏蘭山中的第一場雪就這樣飄飄揚揚落了下來。
大營議事廳中,新任的江北軍大將軍衛興當中正坐,唐紹義與李澤分坐兩旁,往下諸將按着位次一一坐下。阿麥身爲步兵營第七營主將,雖然也有個座位,不過卻幾乎排到了最後,離着衛興等人甚遠,也幸得衛興乃是武人出身,身量雖不高大,說起話來卻是底氣充足,阿麥坐得雖遠,聽得倒是清楚。
衛興初來乍到,對於軍中情況並不瞭解,說的不過是些場面話,阿麥表面上雖聽得認真,腦中卻有些走神,只合計爲何一直不見軍師徐靜的身影。待到議事結束,唐紹義與李澤送衛興去住處休息,阿麥仍不見徐靜,心道這老匹夫的架子也擺得太足了些,只不知道這衛興是否也像商易之一般買他的賬。
阿麥跟着衆人向外走,剛出院門聽得身後有人喚麥將軍,阿麥停身回頭,見張生從後面慢步走過來,忍不住驚喜道:“張大哥,你也在這裡?爲何剛纔在議事廳裡不曾看到?”
張生笑笑,說道:“你只聽得專注,又怎會看到我。”
阿麥臉色一赧,見四處無人,低聲道:“張大哥莫要笑話我了,我剛纔是有些走神了。”
張生聽了哈哈大笑,笑道:“我說你聽大將軍講話怎聽得恁入神呢,原來不是入神,是走神了。”
阿麥更覺不好意思,張生見她如此,忍住了笑,岔開話題問道:“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阿麥答道:“大將軍既吩咐我等回營,我就想盡快回去,走了也有些時日了,心中也是一直惦記着。只是已經到了大營,不去見過徐先生怕是他會挑理,便想着先去看一眼徐先生,然後儘早回去。”
張生聽了奇道:“你還不知道嗎?先生已不在大營了。”
阿麥聽了一愣,問道:“不在大營了?去了哪裡?”
張生搖頭道:“這卻不知了,徐先生本不是軍籍,聽得軍中換帥,不等大將軍來便先走了。”
阿麥一時有些愣怔,萬想不到徐靜會離開江北軍,不過又想徐靜雖爲軍師,實際上不過是商易之的幕僚而已,現如今且不說衛興自己帶有好幾個參軍,就是徐靜身爲商易之心腹的關係,怕是衛興也不敢隨意用他。這樣走了,未必不好。不過雖這樣想,但一思及那總是愛捋着鬍子裝模作樣的半老頭子從此便不在軍中了,阿麥心中難免還是有些遺憾。
張生知阿麥和徐靜關係頗好,見她許久不語,怕她傷心,便勸道:“徐先生那樣的人物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以後總會見到的,莫要多想了。”
阿麥淡淡笑笑,說道:“也是,那老頭子必然不會甘於寂寞,只是江北現在這樣亂,不知他獨自一人可是安全。”
張生勸慰道:“徐先生足智多謀,沒事的。”
阿麥默默點頭,又看看天色,問張生道:“張大哥,你們會在大營待多久?”
張生答道:“還會待些時日。”
阿麥道:“那就好,今天時辰已不早了,我先回營,待我處理一下營中事務,再來與張大哥敘舊。”
張生略感奇怪,問道:“你不與唐將軍說一句再走?”
阿麥猶豫一下,笑道:“你替我轉告唐將軍一聲便好,反正離得也不遠,我過不幾日便會再來,你們如若無事,也可去我營中尋我,我定會好好招待!”
張生笑道:“那好,到時候莫要小氣就行。”
阿麥笑着與張生告別,張生送她出營,見她只獨身一人,又問她是否需要人護送。阿麥牽得坐騎出來,翻身上馬,回身衝張生笑道:“我剛搶了唐將軍一匹好馬,又不用翻山回去,哪裡用得人送!”
說完衝着張生拱手道別,一揚馬鞭策馬而去。
張生在後忍不住笑道:“哪裡只一匹!”
阿麥那裡卻已馳遠,一騎絕塵。
第七營離江北軍大營不過隔了幾個山頭,因從唐紹義處討的馬好,再加上阿麥一路縱馬狂奔,天色未黑便已到了軍營。阿麥在營門外下馬,營門衛士見是阿麥,一時又驚又喜,忙要上前來替阿麥牽馬。阿麥笑着擺手,獨自一人牽着馬向營內走去,離着校場老遠便聽到李少朝心急火燎的聲音,“小心着點!那個小王八羔子,就說你呢,你輕着點!我讓你輕着點!”
阿麥心中納悶,牽着馬轉過去,見校場上一片熱鬧場面,幾十匹戰馬在上面或跑或遛,李少朝正站在邊上指着不遠處的一個騎士大聲罵着:“你瞅我幹嗎?罵的就是你,你撒什麼歡?你要是再敢給我抽那馬,看我不抽你!”
王七騎着一匹體格神駿的戰馬從遠處過來,看到李少朝仍站在校場邊上唸叨個不停,忍不住罵道:“我操,老李你那張碎嘴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你嚇唬他們幹嗎!這騎術不練能出來嗎?他孃的,咱們這是斥候,斥候!你知道不?又不是公子哥騎着馬逛園子,不跑快點還探個猴的敵情啊?”
李少朝本就一肚子火,聽了王七這話更是氣大,叉着腰回罵道:“滾你孃的!你還斥候呢,我看你馬猴還差不多!你可知道我這些戰馬來得多麼不容易,若不是我打着咱家大人的旗號,你以爲唐將軍能給咱們這許多?你弄這一幫新兵蛋子來禍害我,要是傷了馬怎麼辦?你存心不讓我好過!”
王七從馬上彎下身來,對着李少朝笑道:“傷了就傷了,你再去向唐將軍討,就咱們大人在唐將軍那兒的面子,再討個百八十匹都沒問題!”
“我臉沒那麼大!”阿麥突然在一旁陰森森地說道。
王七與李少朝俱是一愣,兩人齊齊轉頭,見阿麥正牽着馬站在旁邊,俊臉上一片冷色。李少朝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臂放下,衝着阿麥露出討好的笑容,“大人,您回來啦,怎麼也沒提前給個消息,好讓人去接您?”
王七也趕緊從馬上翻身下來,嚷嚷道:“就是,怎麼就一個人回來了?”
阿麥冷哼一聲,也不理會兩人,把馬繮繩砸到李少朝懷裡,轉身便走。
李少朝看着阿麥離去的背影,喃喃地問王七道:“哎?你說咱們大人剛纔聽了多少?”
王七咂了下嘴脣,“估摸着是聽全了。”
李少朝低聲嘆道:“完了,這回可是把大人給惹火了,你說我多冤啊,去找唐將軍又不是我的主意。”
王七瞥一眼李少朝,頗有些瞧不起的樣子,說道:“行了,你也清白不到哪兒去!”
阿麥沉着臉往營帳處走,未到門口,張士強端着水盆從帳中急急忙忙地出來,衝着阿麥直撞過來。虧得阿麥反應迅速,急閃身間又把張士強向別處推了一把,張士強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一盆洗腳水全扣到了地上,連帶着阿麥身上也濺上了不少。
“張二蛋!你做什麼呢?!”阿麥喝道。
張士強回頭見是阿麥,頓時又驚又喜,也顧不上拾起地上的水盆,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你回來了?!”
阿麥點頭,低頭聞聞身上水漬,又看一眼地上的水盆,皺眉問道:“你這是端的什麼?”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老實地答道:“洗腳水。”
“洗腳水?”阿麥的眉頭擰起,正欲再問,卻聽得自己帳中傳來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張士強啊,你的水還沒倒完嗎?快把擦腳巾給老夫拿過來。”
阿麥狐疑地看一眼張士強,轉身撩開帳簾進入帳中,只見徐靜手中拿着卷書正看得入迷,兩隻腳光着伸在半空中。徐靜聽得帳簾掀動,還以爲是張士強回來了,目光不離書卷,只把腳丫子擡了擡,道:“快點,給老夫擦擦,老夫腿都快僵了!”
阿麥不語,拿了擦腳巾走過去,在牀邊蹲下身默默地給徐靜擦腳,待兩隻腳都仔細地擦乾了,這才輕聲問道:“先生怎麼來我營中了?”
徐靜被駭得一跳,手中的書差點都丟了出去,擡頭見阿麥還蹲在牀邊,連忙把腳收了回來,驚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想嚇死老夫不成!”
阿麥笑笑,站起身來,解下身上的大氅,答道:“今天剛到的大營,沒有宿一夜就趕回來了。”
張士強從阿麥手中接了大氅過去,又幫她把身上的鎧甲卸下。徐靜趿拉着鞋從牀上下來,圍着阿麥轉了兩圈,上下打量了一番,樂呵呵地道:“看來還是盛都的水土養人,只去了一趟就顯得靈秀不少。”
阿麥笑得無奈,“先生莫要笑我。”
張士強又從外面端了清水進來給阿麥淨面,阿麥本已用手捧了水,要向面上撩的時候又突然看到了那水盆,這水便有些撩不上去了。
徐靜何等人物,哪裡會看不出阿麥爲何洗不得臉,嘿嘿笑道:“你帳中只這一個盆,老夫就不客氣地用了,你且放心用,老夫不常洗腳的,大多都只用來洗臉。”
阿麥手一抖,手中捧的水幾乎都漏了個光,這臉更是洗不下去了,心道你還不如每天都洗呢!張士強那裡偏沒眼色,見阿麥仍愣怔着,連忙加了一句道:“大人,我剛剛已經仔細地洗過盆了。”
阿麥哭笑不得,只得甩幹了手,裝做無事地問徐靜道:“先生還未說爲何到我營中了,在大營時只聽張生說你走了,也不知你去了哪裡,還道先生要避世了呢。”
徐靜習慣性地去捋下巴上的那幾根鬍子,答道:“我是走了,不過當今亂世,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能到哪裡去,只能來投奔我的侄兒!”
阿麥一愣,隨即便想到了徐靜所說的子侄便是自己了,想當初兩人一同趕往青州時,被商易之的斥候抓了,當時便是商量了要扮作叔侄的。可當時他們兩人一個是剛剛出山的酸腐秀才,一個是整日裡只想着保命的無名小卒,別說扮叔侄,就是扮父子也沒人會說什麼,而現如今他們身份已大不相同,再說是叔侄,這不是明擺着糊弄人嘛!
見徐靜揚揚自得的模樣,阿麥頗有些無奈地問道:“先生,你姓徐,我姓麥,你見過不同姓的叔侄嗎?”
徐靜被問得一怔,轉頭看阿麥。
阿麥無辜地看着他,拉了拉嘴角。
徐靜捋着鬍子思量半天,又轉頭試探地問道:“要不就是侄女婿?”
阿麥一臉平靜地看着徐靜,問道:“可您有侄女能嫁給我嗎?”
徐靜那裡尚未答言,張士強已是悶笑出聲。徐靜翻着小眼睛橫一眼張士強,轉頭對阿麥沉聲說道:“權當有吧!”
就徐靜這一句“權當有吧”,阿麥便從單身漢升級爲了有婦之夫,待營中其他將領從張士強那裡聽得這個小道消息時,臉上莫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道難怪麥大人從一開始便得軍師徐靜的青眼,原來人家是親戚啊!阿麥又怎麼會看不出衆人暗中的心思,不過爲了徐靜能名正言順地留在營中,也只得認了。
阿麥離營的這三個來月,營中的形勢一片大好,軍事訓練在黑麪的主持下進行得有條不紊,後勤軍資在李少朝的操持下那是衣豐食足,就連一向短缺的戰馬都湊出了一個隊的數。
阿麥看着那些膘肥體壯的戰馬,只要不去想它們的來處,心裡也很歡喜,可是一想到這些都是李少朝拿着自己的面子從唐紹義那裡討來的時候,她的臉便露不出喜色來了。爲此,李少朝專門向阿麥解釋了一番,無非是什麼沒有直接討啦,只不過是提了一提啦,這些戰馬都是唐將軍派人主動送過來的啦……只是,他的話說得多上一句,阿麥的臉便又黑上一分。到最後,李少朝乾脆就極沒義氣地交代了,這些都是徐先生的主意,見了唐將軍話怎麼說也是徐先生提前一句句教好的。
阿麥黑着臉離去,李少朝不由得鬆了口氣,顛顛地又去尋徐靜討妙計,看看怎麼能再要些馬刀回來。阿麥氣得大怒,卻被徐靜一席話便澆滅了怒火。
徐靜極無恥地說道:“臉面這種東西不用就是浪費,再說了……”他捋着鬍子,又不緊不慢地說道,“只有提前把斥候隊裝備好了,年後你纔好用。”
阿麥聽得一怔,下意識地問道:“過了年要有戰事?”
徐靜神秘地笑笑,瞅向阿麥,問道:“你怎麼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