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噩夢

唐紹義帶着阿麥過來,兩人一起從馬上滾落下來,親衛忙把兩人扶到商易之面前。商易之看到阿麥眼中一喜,可隨即就又佈滿了陰霾,沉着臉,微眯着眼睛打量阿麥,冷聲說道:“讓你去傳信,誰讓你去逞英雄了?”

阿麥說不出話來,只是拖着腿趴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已經有些發虛了,商易之的聲音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聽着有些模糊。

徐靜有些不忍心,八字眉動了動,勸商易之道:“將軍,阿麥失血太多了,還是先讓軍醫給阿麥包紮了傷口再細問吧。”

商易之看着阿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張生見狀忙和唐紹義一起架了阿麥,去尋後面的軍醫。軍醫見阿麥渾身是血,一時也不知道她哪裡受了傷,忙讓唐紹義去把她的衣服脫下。阿麥雖有些暈,可心智卻還明白着,伸手攔了唐紹義,強撐着說道:“別處沒有,只有腿上。”

說着便自己去撕傷腿上的褲子,無奈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顫抖得連布都抓不住。唐紹義把阿麥的手拿開,雙手扯了她的褲腿,用力一扯,一條褲腿便從大腿根上撕了下來。

阿麥的腿修長而結實,汗毛幾不可見,顯得皮膚細膩光滑,不像是男人該有的。唐紹義不知爲何面色一紅,不敢再看阿麥的大腿,只是把視線投在了她的傷口之上。

箭插得很深,幾近入骨,剛纔在馬上和那個北漠騎兵對衝的時候又被撞了下,傷口被撕得更大,一片猙獰。軍醫用小刀把傷口闊開一些,把箭頭取了出來,糊上了金創藥,這才把傷口包紮了起來。

疼啊,撕心裂肺地疼,想大聲地哭喊,想放聲大哭,阿麥的嘴幾次張合,卻終究沒有喊出聲來,到最後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張生從水袋裡倒出些水,想替阿麥擦一擦臉上的血污。阿麥的手抖着,伸出手捧了水,一把把地洗臉,然後才擡起頭來,看着唐紹義,用已經變了音調的嗓子說道:“我很累,想睡一會兒,大哥去幫我問問徐先生,能不能借他的騾車用用?”

唐紹義擔憂地瞥了她一眼,讓人去問了徐靜,然後便想把阿麥抱到騾車上去。誰想阿麥卻伸手拒絕了,勉強地笑了笑,用一條腿站了起來,扶了他的胳膊說道:“不用,大哥扶我過去就行。”

直到躺入騾車之內,阿麥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放任自己的意識向深暗處沉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她竟覺得原來能暈過去竟是這樣的幸福。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外面有火把晃動,騾車的門簾被人掀了起來。阿麥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本能地撐起上身往外看去,見一個人影正站在車前,沉默地看着自己。

是商易之,他的背後有着火光,把他的身影投過來,卻遮住了他的五官,讓人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他是在看着阿麥,像是已經看了很久。

阿麥的胳膊虛軟無力,撐不了片刻便又倒了下去,後腦砰的一聲砸在車廂地板上,有些疼,卻讓她的神志清醒了過來。商易之,商易之在看她!他在看什麼?阿麥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衣領,上衣完好無損。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扶着車廂坐起來,小心地看着商易之,說道:“將軍,阿麥腿上有傷,沒法給您行禮了。”

商易之還是冷着臉打量阿麥,阿麥提心吊膽地等了好半天才聽到他冷哼一聲說道:“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說完便摔下了車簾,轉身而去。

阿麥呆住,伸出手摸了摸頭髮,原本束在頭頂的髮髻早已散了,頭髮上還糊着血漬,一縷一縷地、胡亂地散落下來,髮梢已經過肩。她心裡一慌,因爲怕被人看出破綻,她一直不敢留長髮,幾年前甚至還剃過一次光頭。漢堡戰亂之後,她雖沒再剪過頭髮,可卻從沒在人前放下過頭髮。也不知道頭髮是什麼時候散的了,只記得上騾車前還是束着頭髮的。阿麥在車廂裡胡亂地翻了翻,果然找見了束髮的那根髮帶,慌忙把頭髮又重新束了起來。

車簾又被人突然撩開,露出的卻是徐靜的那張乾瘦的臉,他眯縫着小眼睛打量了下阿麥,然後嘿嘿地笑了,說道:“阿麥啊阿麥,我早就說讓你跟我一起坐騾車,你偏偏還不肯,這回怎麼樣?還是上了我的騾車了吧?”

說罷徐靜便挑着車簾往車上爬,嘴裡叫道:“讓一讓,把你那腿搬一搬,給老夫騰個地方出來。”

阿麥聞言忙用手搬着傷腿往一邊移了移,給徐靜騰出大片的地方來,倚着車廂壁坐了。

沒想到徐靜卻突然停住了,聳着鼻子嗅了嗅,面色變得十分古怪,然後便撅着屁股退了出去,捏着鼻子叫道:“阿麥,你可真是要薰死老夫了,趕緊的,快點把你的腦袋洗洗,身上的衣服也都給我扔了!”

阿麥一愣,自己擡了擡胳膊嗅了嗅氣味,然後又聽見徐靜在車外對親兵喊:“快點給她弄盆水來洗洗頭髮,還有,車褥子也不要了,一塊給撤出來好了!”

那個親兵應聲去了,過了一會兒便端了一盆水來到車前,向徐靜說道:“先生,軍需官那裡也沒有帶褥子出來,商將軍知道了,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我了,說先給先生當褥子用着,等遇到了村子再去給先生尋。”

“哦,”徐靜也不客氣,接過披風抖了抖,見很是厚實的樣子,便點了點頭,衝着車裡喊道,“阿麥,趕緊爬出來,先把頭洗了。”

話音剛落,阿麥已經從車裡探出頭來,用雙手搬着受傷的那條腿往外放。那親兵見狀忙端着水盆上前,說道:“麥大哥,你別下來了,我給你端着水盆,你低下頭洗洗就行了。”

阿麥衝他笑了笑,轉頭看徐靜正盯着自己,也沒說話,只是把上身被血浸透的軟甲脫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脫外面的衣服,見裡面的夾衣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些血跡,阿麥的眉頭皺了皺,稍猶豫了下便去動手解衣釦。那親兵見了,有些爲難地說道:“誰也沒帶多餘的衣服,這夾衣就別換了,麥大哥先將就一下吧。”

阿麥的手停了下,擡頭詢問徐靜:“先生,這怎麼辦?要不您就先把將軍那披風借給我用,我好歹裹裹,怎麼也不好在先生面前光着屁股吧。”

那親兵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卻見阿麥和徐靜都沒笑,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趕緊又憋住了,低着頭不敢出聲。

徐靜的視線從阿麥的臉上轉了一圈,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把外面的髒衣服先扔了就行了。”

阿麥低下頭隱約動了動嘴角,不慌不忙地把夾衣的領口繫好,就把頭扎入了那親兵端的水盆中,這才解開了束髮的髮帶。現在已經入冬,天氣早已冷了,阿麥的頭皮剛一入水便激得她打了個冷戰。面前的親兵充滿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住,這會兒實在找不到熱水。”

“沒事。”阿麥低着頭說道,用手把頭髮搓了搓,草草地洗了洗上面的血污,便趕緊擡起了頭,擰了擰頭髮上的水,胡亂地用髮帶把頭髮紮了起來,然後抖着身體看向旁邊的徐靜。

徐靜小眼睛眯了眯,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趕緊進去吧,瞧凍得跟落水雞似的。”說完又不知從哪裡扯了塊手巾扔給阿麥,“把你那頭髮擦擦,先讓人把褥子換了再說。”

阿麥接過手巾隨手蓋在了頭頂,遮住了臉慢慢地擦頭上的溼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把手巾扯下來,衝着徐靜笑道:“先生,您好歹去給我找條褲子來,我這一條腿的褲子也要不得了,不然我可真在您面前失禮了。”

徐靜的鬍子抖了抖,沒好氣地說道:“黑燈瞎火的,老夫上哪兒給你找褲子去?你將就一下吧。”說着便從阿麥的旁邊爬上了車,又催促阿麥道,“趕緊,這就要走了,你快點進來。”

阿麥一愣,不過還是很聽話地爬進了車廂。車廂裡亮了一盞小燈,徐靜已經把商易之的披風當做褥子鋪在了車廂裡,正坐在上面靠着車廂壁閉目養神。阿麥又忍着痛把傷腿放好,露出光溜的一條腿,就隨意地坐在那裡,問徐靜:“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裡?戰場這就打掃完了嗎?”

徐靜睜開眼隨意地瞥了阿麥一眼又閉上了眼,不陰不陽地說道:“去哪裡?我們自然是要回豫州,陳起領着敗兵退回了靖陽,怎麼着?你還敢追到靖陽去?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戰場早就收拾完了。”

阿麥聽他這樣說後便有些沉默,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原來她這一倒下去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這回醒來已經是隔日的晚上,商易之不但打掃完了戰場,還在烏蘭山脈的山坡上爲戰死在這裡的南夏將士立了個碑。

徐靜見阿麥沉默下來,忍不住又睜開眼有些好奇地問道:“阿麥,你昨天爲什麼要往北漠主帥那裡衝殺?你想幹什麼?”

阿麥聞言稍怔,隨即便笑道:“先生這話問得奇怪,阿麥自然是想去擒殺韃子的主帥陳起了。”

徐靜捋着鬍子不語,一雙小眼睛裡冒出點點的精光,直盯得阿麥都有些心顫,這才移開了目光,淡淡地“哦”了一聲。

阿麥一看他這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訕訕笑道:“就知道騙不過先生,我實說了吧!先生還不知道我的膽子,自然是繞着刀槍走,將軍讓我去送信,我走到半路見唐校尉那裡已經提前行動了,便想趕緊回來。誰知剛掉轉了馬頭,就不知從哪裡射過來支箭,驚了我的馬,帶着我就衝向韃子的帥旗過去了,我也沒法子,又不敢跳下來,當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後來有韃子攔我,殺急了眼也就忘了害怕了。”

徐靜也不說話,阿麥也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說辭,不過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只得乾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說:“先生,這事您能不能別告訴別人,別人要是知道根由了,豈不是要笑話死我?不管怎麼說,好歹我也殺了幾個韃子,也受了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

徐靜嘿嘿乾笑兩聲,不置可否,又倚回車廂上閉目養神。

夜間行路並不方便,幸好南夏軍隊也只是想離開這野狼溝,找個避風的地方宿營,所以往南走了沒多遠便停了下來,找了個不易被騎兵偷襲的地方宿營休息。這也是徐靜的主意,被北漠騎兵夜襲大營的事情出過一次就夠了,雖然陳起已經兵敗北退,但是也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這一路上徐靜都沒有說話,阿麥也不敢出聲,只是閉着眼睛打盹。十一月份的野外,夜間的溫度已經很低,她身上又只穿了件夾衣,褲腿更是隻剩下了一條,雖說在車廂裡避了些寒風,可是阿麥已經凍得夠嗆,尤其是那條傷腿,幾乎已經麻木了。等車停下了,徐靜照例是爬出車外活動一下腿腳,只留阿麥一人在車上,她連忙把商易之的披風抽了出來裹在了身上。

過了一會兒,車廂一沉,有人撩開車簾上了車,阿麥還以爲是徐靜回來了,嚇得她連忙把披風又鋪在了車上,誰知擡頭一看卻是唐紹義。

“好點了嗎?”唐紹義問道。

阿麥點了點頭,突然拖着那條傷腿掙扎着從車裡跪起來,給唐紹義磕了一個頭,“阿麥謝大哥救命之恩。”

唐紹義嚇得一愣,趕緊把阿麥扶了起來,氣道:“阿麥,我們兄弟之間還要說這個嗎?”

阿麥笑了笑,重新在車裡坐好,卻不小心碰到了傷腿,幸好已經凍得有些麻了,倒不是很疼。唐紹義卻發覺不對勁,藉着昏暗的燈光一打量阿麥,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說道:“怎麼穿得這麼薄?你的軍服呢?”

阿麥低了低頭,輕聲說道:“都被血弄髒了,扔了。”

“胡鬧!”唐紹義罵道,忙把披風脫了下來給阿麥蓋上,訓道,“打仗能不沾血嗎?都跟你似的,乾脆大家都光着屁股回去好了!”

阿麥撲哧一笑,把披風又還給唐紹義,說道:“大哥,我在車裡呢,沒多冷,還是給你吧,夜裡外面冷。”

她的那條傷腿又露了出來,唐紹義忙移開了視線,說道:“你的傷口要保溫,我沒事。”

阿麥看着唐紹義有些微紅的面孔,沉默了下突然問道:“大哥,我長得是不是真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唐紹義被她問得一驚,像是被人突然揭穿了心事,面紅耳赤地看着她。

阿麥咬了咬下脣,接着說道:“我在營裡的時候就是因爲這個受欺負,他們都說我女氣。身材瘦弱也就罷了,可偏偏還長了張這樣的臉,連根毛都不長。有下作的人還逼我脫了給他們看,說要看看我到底長沒長男人的玩意兒……”

說着說着,阿麥的聲音便有些顫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實地發生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戲,因爲在前面的幾年,這就是她賴以生存的本事,所以這些話說出來都無比真切,彷彿字字都帶着辛酸的血淚。

唐紹義臉色由紅轉白,再漸漸轉青,“別說了!阿麥。”他扶住阿麥微微顫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抿着脣臉色鐵青地看着阿麥。

“大哥!”阿麥紅着眼圈看了看唐紹義,然後移開了眼神,用力吞嚥了下吐沫,澀着嗓子說道,“我真恨我自己爲什麼要長成這個樣子,有時候都想幹脆把臉劃花了算了,省得再因爲這個受人欺辱。再說我以後怎麼娶媳婦啊,人家姑娘準得嫌棄我長得女氣,不夠男人。還有,大哥,”阿麥又突然擡頭看唐紹義,一臉緊張地問道,“我都十九了,一根鬍子都沒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長鬍子怎麼辦,那豈不是跟宮裡的太監一樣了?”

聽她這樣說,唐紹義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沒事胡想些什麼,這就想媳婦了?你纔多大!等以後再長几歲,身體養得壯了,誰還敢說你女氣?就你這樣的相貌,而且個子也不矮,以後再長點肉,那可是名副其實的英俊威武了,說媒的能踩破家裡的門檻。放心吧,傻小子,媳婦是一定能說上的!”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問:“真的?”

唐紹義也笑了,不過卻沒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行了,好好養傷吧,我得走了。”唐紹義把他的披風往阿麥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車,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挑起車簾說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給你找條褲子來,別老光着腿對着徐先生了。”

阿麥輕笑着點頭,唐紹義也不由得跟着挑了挑嘴角,看着阿麥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後猛地回過神來,撂下車簾扭頭便走,直到離車遠了才停下來。唐紹義站在那裡怔了怔,突然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夜色中傳出去很遠,嚇得自己也是一驚,四處掃看了一下並沒人注意,這才低低咒罵了兩句,大步地向自己營中走去。

夜色之中,巡營的軍官和士兵們舉着火把在營帳之間穿行,像是一條游龍悄寂無聲地在軍營裡盤旋,只偶爾發出一兩聲金屬盔甲的摩擦聲。

徐靜往常下車活動手腳的時候,大多都是在騾車的周圍隨意地伸伸胳膊動動腿,可今天他活動的範圍卻有些廣,他先是轉悠到了商易之的營帳,見商易之沒在營中,他也沒問,只是隨意地問了門口的侍衛一句張生哪裡去了,便有人告訴他說張生陪着將軍巡營去了。徐靜點了點頭,又揹着手往回溜達,那侍衛見他連火把都沒舉,便很殷勤地要去給他點個火把。徐靜搖了搖頭拒絕了,高深莫測地晃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上。那侍衛有些糊塗,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後一臉不解地看着徐靜。

徐靜咧着嘴角笑了笑,捋着鬍子搖了搖頭,也沒搭理那侍衛,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他也沒回騾車那裡,往山前走了沒多遠,果然見商易之就帶着張生一人從前面過來了。

“先生?你怎麼來了這邊?”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轉完大營之後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徐靜,更想不到徐靜不在騾車裡休息,大半夜地往這邊來幹什麼。

徐靜瞥了眼在一邊給商易之舉火把的張生,抿了抿嘴,笑道:“夜裡無眠,出來看看月色,不知將軍可有興致一同賞月?”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狀可想而知,再加上這荒郊野外的,又是初冬,萬物蕭條,即便是月圓之時也沒什麼賞頭,更何況這剛露個牙的新月呢?

不過,既是賞月,那自然就用不着火把了。

商易之目光閃動,笑了笑,揮手遣退了張生,對徐靜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裡賞月的好?”

徐靜四處看了下,指着軍營後面的山坡說道:“那裡可好?”

商易之點頭,兩人找了處平緩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雖無明月,可天上的羣星卻是燦爛,星光閃閃,襯得山間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色,而是濃郁的深藍,像一塊上好的絲絨,掛在天幕之間,映出淡淡的光華,瀰漫下來,給羣山之間也蒙上了細密的紗,望過去影影綽綽,朦朧中透露着清晰。

張生舉着火把遠遠地綴在後面,商易之負着手慢慢走着,神態悠閒而泰然,根本不問徐靜爲何要邀他來賞月。山雖不陡,可夜間行來並不輕鬆,徐靜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氣喘了。商易之停了下來,笑着看向徐靜。徐靜用手撐了膝蓋,搖了搖頭,嘆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商易之沒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處平緩的地方,從四周拔了些乾草鋪在地上,坐下了才擡頭對徐靜笑道:“先生來這裡坐一下吧,賞月也不見得非得到山頂不可,我看這處山坡正好。”

徐靜笑了笑,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看着夜空一時無語,好一會兒徐靜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將軍在想些什麼。”

轉頭見商易之略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己,徐靜捋着鬍子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將軍在想,這樣迷人的夜景,旁邊要是個美貌女子相伴該有多好,那才真可謂是俠骨對柔情了呢!爲什麼坐着的是個糟老頭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靜片刻,突然間嗤笑出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後來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靜卻不笑了,只是靜靜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聲也漸漸停了下來,眼睛看着夜空,突然問道:“先生怎麼看?”

“看什麼?”徐靜故意問道。

商易之扯着嘴角笑笑,輕聲問:“先生是爲了什麼來找我呢?”

“將軍心中有疑問,徐靜心裡也有疑問。”徐靜答道。

商易之問:“我心中什麼疑問?”

徐靜答道:“雙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商易之對徐靜的回答不置可否,接着又問:“那先生心中的疑問是什麼?”

“不知將軍如何對待自己的疑問。”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是雌是雄與我何干?”

徐靜笑道:“將軍既然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商易之轉過頭看徐靜,輕鬆笑道:“雖這樣說,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心的,畢竟雄的長得跟雌的相像有些怪異,先生怎麼看?”

徐靜垂了垂眼簾,說道:“能從狼窩裡出來的,不管它長成什麼樣子,都只可能是個雄的了,要是雌的,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商易之沒說話,只是輕輕頷首。

徐靜又笑道:“將軍應該好好馴養一下這隻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會長成爲一頭猛虎。”

商易之和徐靜兩人對望一眼,相視大笑。這爽朗的笑聲驚動了不遠處那些夜間勞作的小動物,它們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齊齊地看向這邊。就連遠處的舉着火把的張生聽到笑聲都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將軍和徐先生在談論些什麼,竟能笑得如此開懷。

第二日清晨拔營之前,唐紹義竟然真的讓人給阿麥送來了一條夾褲,居然還是南夏軍中樣式。阿麥驚喜萬分地翻看着手中的褲子,雖不像是新的,可質地卻很是不錯,她比了比,有些長,不過這不是問題,只要挽起一圈來就好了。

徐靜從外面洗了臉回來,瞥了一眼阿麥手中的褲子,問:“誰給的?”

阿麥高興地說道:“是唐大哥讓送過來的,這下好了,總算不用穿一條腿的褲子了。”

“唐紹義?”徐靜挑着眉毛問。

阿麥點了點頭,先把褲子放在一邊,打算等軍醫來給她的傷口換過藥之後再穿上這條褲子。徐靜撇着嘴笑笑,譏諷地說道:“你們關係倒好,都成了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了。”

阿麥一怔,不解地看着徐靜。徐靜眨了眨小眼睛解釋道:“軍中物資匱乏,普通士兵的軍裝只配了夾褲,只有校尉以上的軍官纔在夾褲外面又多了一層單褲,一是爲了保暖,二是爲了美觀。這次出征,軍中不許士兵帶一點多餘的東西,所以每個士兵也就是穿了一身軍裝。這附近幾十裡內並無村莊,而這又是軍中式樣,你說你這條夾褲是哪裡來的?十有是唐紹義把他裡面的夾褲給你脫下來了。你要是不信,就去翻翻他的褲腳,定是隻剩下了一條單褲。”

現在已是初冬,野外行軍,又是馬上,只穿一條單褲可想而知,更何況唐紹義連披風都留給了她,被冷風一吹滋味定不好受。阿麥一時沉默,思量了一下便叫人把披風給唐紹義送了回去,捎話給他說車中用不着披風,還是給他用吧。

軍醫過來給阿麥換藥,解開繃帶後發現她的傷口竟然癒合很快。這樣的外傷,沒有發燒已經是幸運的了,誰也想不到只短短兩天的時間,竟然都要結痂。軍醫看阿麥的眼神都滿是驚奇,跟看怪物似的,說如果照這個速度,再有幾天阿麥的行動就不成問題了。

阿麥又驚又喜,徐靜卻很是平淡,瞥向阿麥的眼神帶了些深意。

大軍回去時的速度比來時慢了幾倍,幸好有繳獲的北漠的糧草,所以雖沒有什麼送糧隊前來,可大軍吃喝並不成問題。阿麥在徐靜車中養了幾天,腿傷已經好了大半,坐車途中倒也不甚枯燥,徐靜雖然難伺候,可對她卻着實不錯,她問了些軍事上的問題,他都一一解答了。

可到後面徐靜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阿麥覺得他像是在等待着什麼,心情有些焦躁。

又過了兩日,阿麥的腿傷已是大好,便不願再和徐靜坐車。她的戰馬早已死在野狼溝,軍中更是沒有多餘的馬給她,如果下車就只能和士兵一起步行了。徐靜這兩天心情明顯不好,聽阿麥說要下車,翻了翻白眼,不陰不陽地說道:“阿麥,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的騾車不坐,非要去練腿?小心傷口迸裂了,你就美了。”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翻白眼這樣的動作了,如今做來,阿麥竟感到有些親切,彷彿回到了兩人同去青州的路上,那個時候徐靜總是愛衝她翻白眼,用這種不陰不陽的語調和她說話。

阿麥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徐靜的肩膀,不顧他的驚愕,跳下車去。她決定先去商易之那裡報到,畢竟她還算他的親衛,現在傷好了,自然應該先去主帥那裡說一聲。現在已過晌午,大軍已經停了下來,各營的軍士正在搭竈造飯,阿麥一路走過去,遇見的士兵均是很恭敬地站起身來向她行禮。阿麥心中詫異,也不好去問人家爲什麼向她行禮,只得壓下心中的疑問,面色平靜地一一點頭回禮。

張生正領着兩個親衛在燒火做飯,見阿麥過來很是高興,把手裡的柴火往旁邊的親衛懷裡一丟,湊了上來打招呼,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阿麥,再叫阿麥已然不合適,可不叫阿麥叫什麼呢?她現在還沒有官職,不能稱呼爲“大人”。叫麥大哥?也不合適,這人分明沒有自己大。張生嘴巴合了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阿麥,你怎麼過來了,腿傷都好了?”

“不礙事了。”阿麥說道,轉頭掃了一眼四周。

張生見阿麥的神色知道她在找商易之,笑了笑說道:“你找將軍?他說去前面看看呢,一會兒就回來了,你等一會兒吧。”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點頭,見張生又過去做飯便跟了過去蹲在竈邊,隨意地說道:“張大哥,我幫你燒火吧。”不想張生卻連忙擺手說道:“可不敢稱大哥,你要是不介意,叫我老張就好。”

阿麥聯想到一路上的情景,動作一滯,擡頭很無辜地看着張生,問道:“張大哥這是如何說話?阿麥心裡不明白。”

張生聽阿麥這樣說,沒有接她這個話茬,只是瞥了一眼四周,湊過來小聲問道:“阿麥,你那日在野狼溝真的砍了那麼多的韃子?”

“多少?”阿麥不解。

“軍中傳着你那天一共砍了二十三個韃子,都傳瘋了,你現在可是咱們軍中頭號的英雄好漢,任誰聽了都得伸大拇指。連名號都有了——玉面閻羅,據說是遇人殺人,遇佛弒佛。”

阿麥聽傻了,一時無語,呆呆地拿着根樹棍子忘了往竈中添。她只不過是在徐靜的車上歇了幾天,沒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南夏軍中的英雄人物。砍了二十三個?雖說她並不記得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北漠人,可絕對沒有達到二十三這個數。二十三?這些人也真敢傳,還有零有整,他們當北漠人是什麼?大白菜嗎?那麼容易砍?還有,爲什麼要叫“玉面閻羅”?閻羅也就閻羅了,幹嗎還要加上“玉面”兩個字?怎麼聽怎麼像母親講的故事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物。

“哎?”張生見阿麥半天沒動靜,忍不住喚了她一聲。阿麥這才醒過神來,衝着張生勉強地笑笑,“張大哥,不瞞你說,韃子我是砍倒了幾個,可翻一番也到不了二十三個啊。”

“噓!”張生見阿麥竟然把實情都告訴他,定是真把他當做了好兄弟,心中只覺感動,便實心實意地爲阿麥打算起來,當即趕緊制止了阿麥,壓低聲音說道,“阿麥,你這人太實誠了,這樣的話怎麼能隨便說?這正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哪有傻得自己去說破這個的啊。”

阿麥神色有些猶豫,看樣子還想再和張生爭辯幾句,剛伸了脖子要說話,就又聽張生說道:“就算以後有人問起,你只要但笑不語就行了,不承認也不否認,到時候就算出了婁子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見張生是一片好心,阿麥也只好點頭。心道我對二十三這個數沒什麼意見,我只是對“玉面閻羅”這個名頭有意見。她正低頭琢磨着,突然身後響起商易之的聲音,“張生,飯熟了沒有?快點拿上來。”

張生應了一聲,連忙把鍋裡焐着的飯菜拿了出來。商易之的飲食很簡單,是和士兵一樣的雜麪饅頭,唯一多的東西就是那一小碟鹹菜了。阿麥跟着張生站了起來,轉回身去衝着商易之行禮道:“將軍。”

“阿麥?”商易之神色平淡地掃了她一眼,就着侍衛倒的水洗了一下手,很隨意地問道,“傷都好了?”

“都好了。”阿麥弓了弓身說道。

商易之又問道:“聽說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

阿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還沒想好是否要向商易之說實話,就聽見他徑自接着說道:“南夏軍中有法:凡兵士者,得敵五首,升爲伍長;得二十首以上盈論,隊正伍長賜爵一級。你雖算是我的親兵,可還是應該按照兵士算,所以理應升到隊正一級。”

商易之頓了頓,又接着說道:“不過你卻是不遵軍令私上戰場,按律該斬。我軍以治爲勝,賞罰分明,看在你立了大功的分上可以不殺,但卻不能不罰,所以就先降去一級,做個伍長怎麼樣?可有怨言?”

阿麥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商易之問,連忙小心地回答道:“阿麥毫無怨言。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商易之見阿麥一身緊張,挑了挑嘴角,說道:“那就好,陸剛兒那正好缺了個伍長,你去找他補上吧。人你都熟,也好做事。”

阿麥連聲應諾,見商易之開始低頭吃飯,沒有再理她的意思,忙又告了個罪退下去了,打算先回去和徐靜說一聲,然後再去陸剛那裡報到。她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更不知道他爲何要對她做這種明升暗降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步兵營裡去,阿麥就覺得有些發憷,但幸好這回不再是最底層的士兵了,伍長雖然是最低的軍官,但好歹也帶了個“官”字啊,情形總不會太壞。

還沒走到徐靜車前,阿麥就聽見前面一陣騷動聲,只見一騎軍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竟不顧在大營之中,一個勁兒揮鞭催馬,直奔商易之的中軍而去。阿麥眉頭一皺,“馳騁軍中”是犯了軍法的事情,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那名騎兵如此心急。

徐靜正在車外吃飯,也看見了那名騎兵縱馬而過,他站起身來愣了愣,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突然就把手中的饅頭往地上一扔,疾步向商易之那裡走去。

阿麥剛好回來,跟徐靜撞了個正着。“先生!”阿麥叫道。

徐靜哪裡還有心思搭理她,隨手擺了擺手,理都沒理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了。阿麥看着徐靜離去的方向發呆,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剛纔徐靜走得匆忙,可她卻沒在他臉上看出一絲驚慌的表情,反而是眼露精光,像是等了很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阿麥自嘲地笑笑,她現在只是一名最低級的軍官,軍中大事哪裡有她參議的份兒,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她笑着搖了搖頭,和徐靜身邊的侍衛說了幾句,給徐靜留了個話便去步兵營報到了。

陸光看着去而復返的阿麥,臉上的神色複雜至極,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小子爲什麼又要到他的步兵營落戶?阿麥不是將軍的小心肝嗎?阿麥不是剛立了大功嗎?阿麥不是被稱做“玉面閻羅”嗎?從哪方面講,阿麥也不應該來他陸剛這裡啊,而且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伍長,這讓他怎麼對待?當普通的伍長對待,可阿麥一點也不普通啊。當少爺一樣供起來?可他也沒這供人的桌子啊。

阿麥似笑非笑地看着陸剛,見他滿心的迷惑與爲難都堆在臉上,恭敬地笑道:“陸大人,阿麥來您這兒報到了。”

陸剛稍有些呆滯地點了下頭,“哦,過來了。”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甚是爲難地看了看阿麥,試探地問,“將軍哪裡心情又不好?”

陸剛加了一個“又”字,因爲上次商易之心情不好就把阿麥塞到了他的營中,於是作爲小兵的阿麥就禍害了他一個驍勇善戰的隊正,如今商易之又把升爲伍長的阿麥送到了他這裡,這小子又要毀誰呢?陸剛心裡甚是迷惑,自己打仗勇猛,做事小心,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將軍呢?伍長這樣的小芝麻官,且不說整個南夏軍中,就連他們青州軍裡都是數以千計的,一軍主將的商易之真的閒到如此地步嗎?

綜合以上因素,陸剛怎麼也想不出阿麥又落戶到他營中的真實意圖,到最後只能歸結爲這小子又惹了將軍不高興,所以就又被流放了,可不知道阿麥這次會被流放多久。陸剛是真不願意再把阿麥放入他的軍中,萬一要是再惹了事,這殺又殺不得,罰又罰不得,這不是給他請了個爺爺來嗎?陸剛有心把阿麥放在他的身邊,可又想這人已經是將軍身邊的親衛,再讓阿麥做自己的親兵,將軍心裡會怎麼想?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陸剛看着阿麥,心思千迴百轉,百般爲難涌在心頭。想他陸剛也是沙場上的一員猛將,面對成千上萬的韃子他都沒怕過,可看着面前這個身材瘦削、面容俊美的少年,他着實是爲難了。

阿麥看着陸剛也是心思轉動,見他臉上的兩條粗眉都快擠到了一起,略微思量了下回答道:“阿麥不敢妄言將軍的事情,將軍這次讓阿麥來大人軍中,可能是想讓阿麥來歷練一下。請大人不要爲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陸剛咂了一下嘴,在原地搔着腦袋轉了幾圈,終於下定了決心,轉回身對阿麥說道:“我不方便把你留在身邊,這樣吧,阿麥,你還是去營裡吧,還是去原來的四隊,反正那裡的隊正你也認識,你去過的那伍,原來的伍長在野狼溝戰死了,你去頂他的缺吧。”

阿麥聽到那個有着紫紅臉膛的粗壯漢子死在了野狼溝,心中不禁惻然,抿着脣點頭道:“一切聽大人吩咐。”

陸剛見阿麥倒也好說話,便叫人領着阿麥去營裡,送阿麥過去的是個十五六的少年,聽說她就是玉面閻羅阿麥,一路上又是崇拜又是畏懼地不停偷瞄。阿麥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彆扭,好容易到了四隊隊正那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隊正姓李,並不像陸剛那樣知道那麼多的事情,人也有些心計,知道阿麥曾和二隊的隊正起爭執甚至還把人給殺了,結果就只被打了二十軍棍,可見這小子必定有一些背景,所以現在見阿麥突然到他手下來做個伍長,他也不多問,只是領着阿麥去了第八伍。

野狼溝之役,殺北漠兩萬多人,可他們自己也付出了將近一萬人的代價,其中步兵營中損失最爲嚴重,大多數的步兵營都已經被打殘打缺,陸剛的這個營還算是好的,可即便如此,阿麥原來的那個伍,也有三名士兵把性命丟在了野狼溝,現在只剩了七人。

王七等人見隊正領來的新伍長竟然是阿麥,都又驚又喜地看着她。那李隊正簡單地說了幾句便離去了,王七等人立刻圍了過來,王七驚訝地嚷嚷道:“阿麥,你怎麼又回步兵營了?做將軍的親衛多威風啊,就是給個隊正也不換啊!”

有人偷偷地扯王七的袖子,讓他說話注意點,怎麼說阿麥現在也是伍長了,算是他們的長官了。王七甩了那人的手,沒好氣地叫道:“扯什麼扯?阿麥又不是外人,這是我兄弟。”

阿麥見狀笑了笑,對着那個扯王七衣服的人笑道:“劉大哥,沒事,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以後沒有那麼多的事。”

被阿麥稱爲劉大哥的人訕訕地點頭。王七得意地笑了笑,又和阿麥說道:“我們都聽了你的事蹟了,咱們兄弟都替你高興,出去了說我以前是睡你邊上的臉上都有光。阿麥你真牛,看不出你這小子這麼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以前和你打的那一架也值了。”

阿麥記着張生的囑咐,只是笑而不語,靜靜地聽王七等人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討論,幾個人說了會兒便說到了野狼溝之戰的慘烈上,兩萬步兵陣對兩萬天下無雙的北漠騎兵,現在想起來腿肚子都還打戰。

阿麥想起了那個說話粗聲粗氣的伍長,低聲問道:“伍長,他……怎麼會……”

一提伍長,衆人臉上都籠上了層悲傷,沉默了下來。剛纔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二蛋眼圈紅紅的,澀着嗓子說道:“伍長……是爲了救我才……”說着嗓子便哽住了,低下頭一個勁兒地抹眼眶。

“二蛋!你他媽哭有什麼用!”王七衝着張二蛋的腦袋扇了一巴掌,氣呼呼地罵道,“知道伍長是爲了誰死的,那就爭氣點,以後多他媽砍幾個韃子,替伍長報仇,光他媽知道哭。我看你別他媽叫二蛋了,你叫軟蛋算了!”

有人在旁邊對阿麥解釋,說伍長本來沒事,後來追擊北漠韃子的時候,由於二蛋是新兵,看到戰場上頭飛血流的嚇得有些傻了,驚慌中被地上的一具屍體絆倒了,當時腿軟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伍長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士兵,過去拉他,光顧着砍面前的韃子了,卻被後面的韃子捅了一刀……當時張二蛋就那麼癱在地上,如果他能站起來,如果他能護住伍長的背後,伍長是死不了的。

那人瞥了眼張二蛋,眼裡滿是鄙夷,輕聲說道:“伍長閉眼前有交代,說不要爲難張二蛋,他只是歲數小,沒見過殺人,等以後就好了。”

張二蛋也不回嘴,緊緊地抿了脣,倔犟地擡起頭來,任王七打罵,只是用袖子狠狠地擦自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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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想不到那個上來就給他們下馬威的伍長竟然是這樣一個漢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敬佩。她上前幾步,拉開王七,用雙手用力地握住張二蛋的肩膀,堅定地說道:“你的命是伍長用命換下的,那就好好活下去,以慰伍長的在天之靈,我們一起去爲伍長報仇!”

她環視了一下衆人,大聲說道:“我們都得好好地活下去,多殺韃子,爲伍長報仇,爲我們死去的兄弟報仇,爲我們南夏被韃子禍害的百姓報仇!”

幾句話說得衆人情緒激昂,都滿臉激動地看着阿麥。

阿麥伸出了手放在半空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阿麥,願從此以後和各位兄弟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如果哪位兄弟肯相信我阿麥,就請把手搭過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異姓兄弟,我阿麥願用性命去換任何一個兄弟的性命。沙場刀劍無眼,不管誰先走一步,那麼他的家人就是兄弟們的家人,爹孃就是兄弟們的爹孃!”

說完,她目光堅毅地看着大家,有的人眼中有着懷疑,可更多的卻是狂熱,被熱血激起的男兒豪情!王七最先把手用力地握在了阿麥的手上,然後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只剩下了張二蛋一人,衆人都看向他,王七更是對他怒目而視,阿麥鼓勵地看向他。他用力地咬了咬下脣,忍住了眼中的淚,把手也搭了上來,張嘴說道:“我,我——”他卻說不下去了,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阿麥推了下他的腦門,笑道:“還真是個小孩子!”

衆人鬨然而笑,張二蛋更不好意思,臉憋得又紅又急,可眼淚卻偏偏還不聽話,一個勁兒地往下流着。

阿麥又詢問伍長的家中情況,得知他是青州人氏,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娶親,家裡只有個老孃,指着他的那點軍餉過活。阿麥也不禁有些黯然,和衆人商量了伍長的老孃由大家來養。以後也是如此,萬一誰要是不幸犧牲了,那麼他的家人也都是第八伍的所有人共同供養。

夏盛元二年,野狼溝之役,麥帥初露鋒芒,斬敵二十又三,升爲伍長,入青州軍步兵第七營第八伍。是時,經野狼溝之戰,伍中尚存壯士七人,皆服麥帥。後經諸役,七士均奮勇殺敵,麥帥與之以兄弟相稱,甚親厚。及天下定,成祖立,七士只存二人矣。世人惜之敬之,尊爲“七猛士”。

——節選自《盛元紀事·七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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